今天栏主简介 张维波，中国中医科学院针灸研究所研究员，博士，博导，学科带头人。 《黄帝内经》“神”与“精神”概念解析（中） 张维波，李宏彦  “神”是《内经》极为重要的概念。作为《灵枢经》首篇的《九针十二原》，在一开篇就提到了“神”： 使用小针的关键是守神和守机，说明神与机的含义近似，“神机”常作为一个词汇。（宋）林疑独指出：“机者，动静之主”[5]，可翻译为控制运动的发起（动，快）和停止（静、慢），显然，这就是加速度的概念，用科学语言可表述为速度的导数dV/dt。 根据牛顿第二定律，加速度与力的大小成正比，后者可对应“神”，是“机”产生的原因，“神机”一词描述了力与动的密切关系，在物理学上称为“动力”，神机在多数情况下简称为“神”。 “神”作为一种随时间变化即对时间取导数的表达与《素问·天元纪大论》中“阴阳不测谓之神”的定义也是吻合的。在《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中有：“阴阳者……变化之父母”，即阴阳是变化产生的根源，与力是加速度（速度变化）产生的根源类似。 阴阳可代表两种相反的作用因素，当它们作用于某个事物时会产生变化，使下一个时刻的状态变得难以预测（不测），这种产生变化的内在因素就是神的内涵，故曰：“阴阳不测谓之神”。  《九针十二原》的这段经文可以理解为：粗工只强调部位（形、关）的准确性，上工则注重针下的感觉（神、机），当针下有了微小的力变化时（机之动），不可迎着力来的方向用劲（其来不可逢），也不可逆着力离开的方向用劲，将其追回来（其往不可追），需要抓住机会（不可挂以发），与之同步运针（要与之期）。 这个原理就像按照挂钟自身摆动的方向同步推动挂钟，可使其幅度越来越大（图1）。该手法可能是一种失传的针刺补法，拟称为“神机”针法。 《灵枢·九针十二原》中一种“神机”针法的示意图 神的动力性还体现在《素问·汤液醪醴论》中：“帝曰：形弊血尽而功不立者何?岐伯曰：神不使也。帝曰：何谓神不使?岐伯曰：针石，道也。精神不进，志意不治，故病不可愈。今精坏神去，荣卫不可复收。” 《类经》对“神不使”的注解为：“凡治病之道，攻邪在乎针药，行药在乎神气，故治施于外，则神应于内，使之升则升，使之降则降，是其神可使也”[7]。神气可以“行药”，使药物分子升降，说明神气具有动力性。 另一处涉及“使”的内容是《汉书·艺文志》序中的一段话：“医经者，原人血脉、经落……。至齐之得，犹慈石取铁，以物相使。”即用磁石吸铁，用物质来驱使其运动，达到平衡。“使”作驱使解，进一步证明神是可以驱使物质运动的动力。 力的广义内涵就是相互作用或称“场”，物质之间因相互作用和影响而改变状态，都可视为一种神的作用，因此，《本神》中的“两精相搏谓之神”可理解为精子和卵子之间出现了相互作用（力），产生了基因复制和细胞分裂，由此才可孕育出新的生命。 人的基本构成有精、气、神三个层面。精的概念共识度较高，指人体的精微物质，精即精华，为人体必需的重要物质，微指微小，包括各种生物大分子、有机离子以及小颗粒形式的生命物质。 精是生命的基本要素，人体连续有形的皮、肉、筋、骨等原则上都是由精组成的，但它们是形体层次的概念，与精虽在同一层次，但有所区别，形是不运动之精构成的连续体。 气的特性在于其不停地运动，《灵枢·脉度》指出：“气之不得无行也，如水之流，如日月之行不休”。气周行于全身，是精的载体，可带动精一起运动，形成精气。借用现代科学的概念，以精为质点，质点在单位时间的位移dS/dt为速度V，成为气形式的运动，即可认为精气是精的一阶导数，比精高一个层次。 神是比气层次更高的概念，可理解为气运动变化的内在原因，是气的一阶导数，即dV/dt，比气高一个层次，是精的二阶导数，即d2S/dt2,比精高两个层次。  从物理学的角度看，任何力的做功都是在能量变化中产生的。以动能为例，动能E1通过做功fs，变成动能E2，有E1 - E2 = fs，f是作用力，s是作用距离，故能与力密不可分，可合称为“能力”。 在人体中，各种动力都与能量有关，心脏的收缩力需要心肌细胞中的ATP提供能量，其它肌肉的收缩也是如此。“肌”字的右边是“几”，与“机”通假，说明肌肉是有神机作用的组织。 人体所有的细胞活动都需要能量，如神经动作电位的传导需要跨细胞膜电位的存在，这个电位是由细胞膜上的钠钾泵在ATP能量的支持下产生的。ATP含有的生物化学能可视为生命能量的通货，但它是次级能量，需要通过摄入的营养物质与氧气反应或通过无氧糖酵解产生，而营养物质和氧气是通过血气运行布输的，它们是中医精的重要组成部分。精以气为载体构成精气，布输于全身的组织细胞，为神提供能量。 经典物理学将能量与物质分开考虑，现代物理学则对两者的关系有了更深刻的认识。量子力学统一了代表能量的波与代表物质的粒子，认为任何物质都具有波粒二象性，爱因斯坦则建立了著名的质能方程：E = mc2。普利高津指出，生命是一种远离平衡态的耗散结构，需要不断吸收负熵才得以维持。 在人体中，这种负熵就是食物中包含的能量，所以我们一生都离不开饮食。能量物质（负熵）、运动和动力是物理学的三个基本量，也是物质世界的基本构成。生命虽然是一种特殊的物质形态，但仍要服从物质世界的基本规律。 精、气、神是生命的基本构成，它们与构成物质世界的能量物质、运动和动力有着大致的对应关系，三者处于动态的相互作用之中（图2）。 《内经》精、气、神的对应物理概念与相互关系 “神气”一词与“精神”类似，是“神”和与其高度相关的“精”、“气”概念的联用。在《内经》中，神气出现14次，精神22次，使用频次接近。由于在神动力的作用下会产生精气的运动，而后者是气的特征，故常用“神气”一词表达动力和所产生运动的综合含义。 《素问·灵兰密典》是专论五脏六腑功能的，其中的“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被理解为精神活动产生于心脏，受到西医界的诟病。笔者前期对“神明”概念的解析中已经指出，“神”的基本含义是阴阳变化莫测（一种广义的加速度概念），“神明”指各种周期性的规律变化，心的“神明出焉”描述了心脏规律性的跳动 [6]，而“神明”中的神正是心脏搏动的动力。 古人完全可以观察到心脏中含有大量的血，并发现心脏搏动是推动血液流动的动力，故有“心藏神”、“心者，神之舍也”（《灵枢·大惑》）和“神气舍心”（《灵枢·天年》）等描述。 心脏与脉和血的关系密切，心脏的搏动可延伸到动脉上成为脉搏，是触诊的对象，故《本神》又说“脉舍神”，这个脉即指血管。 《素问·脉要精微》是专门讲脉诊的，有“夫脉者，血之府 ”的明确描述，而脉诊的对象就是脉搏。将神理解为心血管的搏动，则神与心、脉、血的关系与现代生理解剖知识完全吻合，但若将其视为心理活动，其关系就很难说清楚了。 血液因其流动速度快，含氧气和营养物质多，故对生命活动有更明显的作用，心血管堵死会猝死，脑血管堵塞会偏瘫，古人肯定有所观察。因此，古人称血中之气为“神气”，指推动血液运动的动力和血管的搏动传导，而非血液本身，血液中的物质之气仍然是精气，故《灵枢·营卫生会》的“血者神气也”和《灵枢·平人绝谷》的“血脉和利，精神乃居，故神者，水谷之精气也”并不矛盾，前者讲血（脉）存在动力（神气），后者讲血脉中精气和动力同时存在（精神乃居），最后强调神是推动血中水谷精气的动力（故神者，水谷之精气也）。 血在脉管内快速运行，并通过毛细血管流到脉管外的间质中，成为对应气的组织液，而组织液的流动仍需毛细血管动静脉端约10mmHg的压力差，因此与心的神气动力仍有一定关系。营卫之气在经络中的运行可解析为组织液在低流阻间质通道中的流动[7]，这种通道虽然是低流阻，但只是相对的，仍然存在一定的阻力，如果没有动力推动组织液克服阻力，持续的循环流动就无法维持。神气不仅推动血液，同时也是营卫组织液运动的动力。 在经络同位素示踪的实验中，发现在心脏循环停止后，同位素的循经迁移也随之停止[8]；计算机数值模拟也证明了毛细血管压力对组织液流动的作用[9]。神可以理解为维持气血运行的总动力。由于神气不足，营卫组织液无法在经脉中克服通道阻力而正常循环，故疾病无法痊愈，故《灵枢·汤液醪醴论》讲：“故病不可愈。今精坏神去，荣卫不可复收”。 神气出现频次最多的是《素问·调经论》（3次），其中讲到神气有余和神气不足的补泻方法。神气有余要“泻其小络之血，出血勿之深斥；无中其大经，神气乃平”，此处的“大经”指大血管，后面应跟“之血”二字被省略。这里涉及血液量与血管搏动的关系。 在神经血管痉挛导致偏头痛的针刺治疗中，常使用放血疗法，即通过减小局部血量来降低血管壁的张力，使血管搏动恢复正常（神气乃平）。若血管搏动不足时，可通过按压刺激反射，使血管周围的平滑肌恢复舒缩的自主活动，推动血液流动，即“视其虚络，按而致之，刺而利之，无出其血，无泄其气，以通其经，神气乃平”。 血液流速、血管口径与血管的神经调节关系十分复杂，涉及血液流变学、神经生理学等多学科知识，尚待深入研究，《内经》的论述为其提供了重要参考。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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