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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教收获的温暖

 昵称44588912 2021-09-23

世上终究是好心人居多的,他们出现在你生命的目的,不是为了盘剥或者践踏你,而是帮助和关怀,让你明白,慈悲和爱,是这世间更有力量的东西。

我在西安上了四年学,当了四年“神行太保”,一辆快要散架的二手自行车,骑出了“风驰电掣”的感觉。不是我天生不羁放纵自己,偏爱追求“速度与激情”,而是受现实的拘束和影响,如果不骑这么快,担心离开课堂后,不能以最短时间按时到达家教之处。我的身份就在骑行路上飞快切换:刚刚还是坐在课堂的“小”大学生,转眼就是辅导学生的“小”老师。

从南部老家刚到西安的我,知道明白家里无力承担我的学费,必须自己想办法解决,两脚刚跨进校门,便急切地四处打听哪儿能有兼职的活路。同学们非常友善,七嘴八舌劝我不要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到处找活干,现在我们是大学生了,属于“有知识的人群”,应该利用自己的学识来挣钱。这时,我才知道大城市里,流行一种叫“家庭教师”的职业,灵活、机动、时间弹性好,无需繁重体力劳动,就能用头脑换钱。

按照同学们传授的办法,我去打印店打出了自己的相关信息,名字、性别、就读院校专业,像张贴“英雄帖”一般,将帖子贴到一些小区的墙上。

八十年代后期的大学生,还是具有一定吸引力的,很快就有家长通过我留的宿舍楼电话找到我,要求面谈。


我惭愧地走下楼,觉得自己一定得突破语言这道关卡,否则永远别想当家教!

我逼着自己多说话,和室友说,和老师说,甚至和食堂打饭的大婶说,努力学习他们的发音,还“讨巧”地掌握一些陕西本地方言,比如“制达”就是“这里”的意思,“雾达”是“那里”的意思,“谝”是聊天、说话的意思,“南常”是困难的意思,“忒”是很好的意思,“麻达”是“麻烦”的意思……

老实说,我是拿出了笨学生学英语单词的劲头,随身准备一个小本本,遇到新鲜的陕西话,便默默抄下来,记住发音和含义,在和当地人交流时,十分随意地带出一两个他们的方言名词。当我能轻松地用“川普”表达“和你谝一下”时,学生和家长都满意了,觉得小杜老师不错,我顺利接到了第一个家教活儿。

接下来又有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当我同时给四个学生当家庭教师时,我的脚下仿佛是蹬着一双风火轮,离开学校,飞快地偏身上车,急匆匆地往学生家里赶。大学里有门选修课叫“时间管理学”,同学们都开玩笑,说我不需要怎么学习都能得高分,我听后笑而不语,内心却认同这份表扬。对于时间,我着实像个“守财奴”了,肚子里搁着每一天的日程表,真能细化到“分”的程度。

当年的中国内陆,实行的还是“每周休一天”的休假制度。别人的星期天是浪漫的风花雪月,是洒脱的嬉笑玩乐,是睡到日上三竿不愿起的闲适,我却成为最忙的人,如同一个陀螺,往往上午奔赴一家,下午奔赴一家,晚上还有另一家孩子等着我。

我的一辆破自行车,犹如一匹“惊马”,还没到学生家的楼下,接受辅导的学生已经提前打开房门,兴奋地说:“杜老师,我老远就听到你车子咣当咣当的声音了。”他叫我杜老师,其实与我同年,比我还大两个月。此前,他非常不服一个同龄人来当他的家教老师。他爸教育他:“你看看人家,和你一样大的年龄已经上大学了,你还在担心自己能不能顺利通过中考!多向人家杜老师学习学习,别成天一副没醒事的样子!”

学生万般无奈地接受了我,却是形式上的接受,而非心理上的认可。这个十四五岁的初三孩子,生养在城市,被一家人宝贝着呵护着,刚好闹起“叛逆”来,看啥不顺眼,看啥都值得自己批评和鄙视。我年岁不如他,还想“压”在他头上当老师?他爸刚走,学生就决定给我来一个下马威。

他在书包里一阵翻翻捡捡,找出一本课外习题册,打开其中一页,手指头点了点:“这个,你会吗?”他下巴微微扬起,眼神桀骜不驯,一副“你今天解不出来就请下课走人”的表情。我低头细细看题,分析了题干,心中有了几分把握,但到底能不能这样解答,还需要实践来验证。

学生傲慢地递过来一张草稿纸,我在上面写写画画,不到十分钟,将他精心择选的难题成功解答出来。他眼睛瞪得很大,视线在草稿纸和我脸上来回走,有点不可置信地问:“你怎么会的?这道奥赛题很难的。”我微微一笑,心想如果不彻底征服他,肯定驾驭不了他,这份家教也就干不下去:“敢来做家教,觉得辅导你们还是没有问题的。再怎么难的题,其实都万变不离其宗,只要我们基础扎实,抓住要害,灵活变通,总能找出破解的办法。”他眼里的桀骜和骄傲不见了,目光变得柔软很多,重重地点了好几下脑袋。

这个被父母称为“叛逆少年”的学生,从此对我服服帖帖,哪怕比我年龄还稍长,个头也略高,他仍旧规规矩矩称我为“老师”。他正受着“青春叛逆力”的折磨,当他感到人生活着无聊、乏味、没劲,恨不得干点出格的事来“振奋精神”时,我会慢慢讲自己的故事给他听。我曾受过常人难以想象的苦楚,背负过莫名其妙的冤枉和委屈,几经波折才成为一名大学生,但并未因此放弃自己的人生,选择以更加努力的态度,去积极应对生活中一切困惑,最终改变自己的命运。

倘若换一个“长辈”,正襟危坐地教他人生道理,他恐怕从心理上不愿意接受。但对方是我,一个和他同龄的孩子,如同好友谈心一般,真诚聊天,娓娓道来。我的过往经历,是他闻所未闻的,当他和我一道沉浸于记忆之中,共度当初的悲伤和喜悦,他的表情也有了变化,不再眉心深锁,那种“烦躁”和“厌憎”的情绪渐渐下沉,取而代之的是“明快”和“坚定”。

学生的变化很大,他爸妈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对我这个“小”老师,更是信任有加。

学生和他家人对我的信任,无形之中又是一种鞭策,令我更加努力,不肯松懈半分。每次教课前,我都会花至少一倍课时的时间来细细备课,如何讲解知识点,出哪道题考核学生,课后该留什么作业,怎样通过分阶段的辅导,让学生头脑里能生长一棵脉络清晰的“知识树”。都说“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当过老师的人,应该都有这样的体会:没有谁是天生的老师,站在讲台上便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开口”之前,为人师者,需要做大量的知识储备,这个准备的过程,既漫长又艰辛,而且还要寓教于乐,循循善诱,随时调整教学的方法和心态,去适应更好的发展。

我用足了心思,对待自己的学生,对待家教事业。即使那时我自己也不过是个少年,这却不是我的借口和托词,反而要求自己做得比别人更完美,才配得上“老师”二字。人心与人心之间,有时隔着天和海,有时却能一步跨过,达以水乳交融般的亲密。

到西安之前,我从未吃过饺子,就是在学生家,吃到了人生第一顿饺子,那种鲜香的滋味,真是一辈子难忘。记得那天是冬至,刚好又是周日,辅导完学生,已是下午六点,我收拾书包正准备离去,被学生妈妈叫住,她两只手沾着白乎乎的面粉,在围裙上拍了拍,笑眯眯地邀请我:“小杜老师,留下来吃饺子吧,今天过节。”我不好意思在人家家中吃饭,本能地摇头婉拒。学生跳出来,直接用胳膊勾住我脖子,这一刻,他当我是同龄孩子,用了对伙伴说话的随便声气:“杜老师,不准走,我妈做的羊肉胡萝卜饺子,保管香得你摔个大跟斗!”学生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他爸爸已经摆好桌子,倒了四只醋碟,细心地对我科普:“饺子就醋,越吃越有。”

渐渐的,学生一家人,将我接纳为“编外家人”,学生的爸妈夸我能干、懂事,说如果以后儿子像我这样,不叫大人操心,他们也就心满意足了。接触得越久,了解得越深,他们对我越是照顾关爱。西安是个四季分明的城市,冬天冷得人瑟瑟发抖,夏天又热得汗流浃背,我骑车赶到学生家,后背常常被汗水浸湿,头皮往外渗冒着亮晶晶的汗珠,整个人热得仿若刚出笼的馒头。学生一家人劝我不要着急,先坐下歇一歇,吃片冰西瓜,或者喝杯冷饮,再上课也不迟。辅导结束,学生一家人总要拉我和他们一道吃饭,让我这个异乡求学的孩子,也能分享家庭的温暖。

有次在前去辅导的路上,忽然遇到瓢泼大雨,我暗中叫苦,身上连个塑料袋都没有,怕误了上课时间,没功夫找屋檐躲雨,只能咬紧牙关往前冲。急雨如同千万条鞭子从天而降,将我抽打得浑身发疼,眼睛也蒙着重重一层雨雾,奋力才能看清前路。水洼在地上迅速积起,自行车轮胎划过去,如同小舟划开了河面。

前行中车身忽然一震,像是碰上了一块石头。当我意识到不好时,虽紧捏刹车,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我如同被一股强悍的力量裹挟着,从车上生生地扯了下来,又重重扑向地面。

我懵懵懂懂地爬起来,手掌和膝盖火辣辣的疼痛,这狠狠一摔,蹭破了皮肉。我从一个水坑中将自行车支起来,车龙头已经赌气般歪到一边,这倒没什么,反向握着两边龙头,双腿夹紧前轮,使劲一扭,便可以让它复原。这一使劲,手掌疼得火烧火燎,顾不得检查自己伤得多严重,跳上车子便往前骑。骑了一小段,才发现刹车已经摔断,我现在是骑着一辆没有刹车保护的车,横冲直撞,在雨中淋得浑身精湿。

掐着点到了学生家,并未迟到一分钟。但我这副受伤又是落汤鸡的模样,把他们吓了一跳,学生母亲赶紧去衣柜,找干爽衣裤让我换上。我看着T恤上的挂牌,犹豫不决,这是人家没穿过的新衣服,借给我来穿,这样好吗?学生仿佛猜出我心思,他在洗手间外砰砰拍门:“赶紧换上衣服,出来喝点热水!”我终于换好衣服,不好意思地走出来,学生家长抱着医药箱,已经等了我好久。

让我更为感动的是,自从这次受伤之后,这个学生家长和我有个约定,每逢下雨之际,他们让我在学校安心等着,学生爸爸开车来接,免得我又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

这个赶走过七八个家教老师,被视为“叛逆轻狂”的学生,从初三到高三,稳稳走过高考,顺利进入西北工业大学,我们如同两个并肩行路的孩子,参与并见证了彼此的青春成长。学生的父母对待我如同子侄,给我配了一把家里的钥匙,他们在不在家,都欢迎我去家里做客、住宿。对于这份沉甸甸的信任,令我心中盛满了温暖。

我曾以为在成人的世界,关闭自己、冷漠待人、欺负弱小是常态。就像我曾在家乡遭遇过的那些人和事,对待弱小的我,成人那种居高临下甚至随意凌辱的姿态,曾让我幼小的心灵,刻印下了一道又一道伤痕。但我以家教老师的身份与人家结缘,人家都拿出一颗赤心对我,一份真情对我,我感动于暖暖的好意,改变了之前对于成人世界的片面看法。从那时起,我便坚定地认为:世上终究是好心人居多的,他们出现在你生命的目的,不是为了盘剥或者践踏你,而是帮助和关怀,让你明白,慈悲和爱,是这世间更有力量的东西。

我的家教经历,既是一种兼职,和“社会”发生联系,又是一种认识,和“家庭”相处融洽。这对于一个少小离家、异乡求学的人来说,是非常珍贵的经历,从社交与家庭两方面,让我得以成长。我用自己的方式,以真心换真心,与家教学生和他家人,跨过了雇佣关系,成为真正值得信任的朋友。

还有另一个孩子,我也辅导了他两年多,他最终考上浙江大学,他家人高兴得大开庆功宴,将我当作“师长”,隆重邀请出席。这个孩子的爸爸,给我付了一笔远远超出预期的辅导费用,他是真心感谢我,因为大四时我还未满十八岁,他倒了满满一杯鲜果汁敬我,杯子清脆一碰,真心地祝福:“杜老师,你年少有为,以后会很好的!”

为了这句“杜老师”,我付出多少辛苦,仿佛都是值得的。多少次,我舍弃了斑斓多彩的校园文娱生活,一心一意当好老师,一个人的时间和精力总是有限的,为了做一个尽量完美的家教,我毫不留情地割舍掉自己也想“轻松一下”的奢望,比如看场电影,或者去某个风景胜地游完一番。

多少次,我为了能和学生更好地交流与沟通,需提前用知识武装自己,之前我是自学通过高考,从未接受过正规高中教育,现在又将高中教材,深深地“嚼烂”,“吞进”肚里,这个过程中,依旧会遇到很多坎坷阻拦,问题层出不穷,发现一个、克服一个、打败一个、解决一个,都令我感到一份小小的快乐。

多少次,为了备好课,教室熄灯了,我就在路灯下写教案,蚊虫叮咬了数个肿包,小腿也好、脸也好,都中了“彩”,痒得要命,却坚持着备完课才回去休息。

多少次,学生最需“突击”的时间是大考前,这也恰好是我需要下猛力攻书的时间,我两边不放松,只能将自己的睡眠,压成薄薄一片纸,常常一晚睡两三个小时,就得起来读书或备课。

多少次,为了赶着去家教,很多时候都是饥肠辘辘火速骑行,回到寝室,常常是夜里十一二点的辰光,一路骑回学校,路灯将影子拉得老长。这时我会怀着一种从容而惬意的心情,左右打望,仍旧有一些晚睡的人,亮着星星点点的灯。

这是一份少年的成就感,不仅仅因为做家教能赚来学费,还因为我真心实意地感到,自己也有能力去帮助别人,学生的每一点细微进步,都令我欣喜,如同照料一棵幼苗,细心地浇水、施肥、培土,幼苗的每一点舒展和成长,我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我爱晚归路上的灯火与星光。虽然,当年那么多盏灯火,没有一盏是为我而点亮,我依旧深切地爱着它们,它们仿佛也在为我指路,前途漫漫,我是多么需要有这样的引领和陪伴。身体分明已经很疲倦了,四肢仿佛只剩最后一点力气,回程路仿佛还很长,很长……但就这仅剩的力气就好,这力气便足以撑起我全部的生命,让我能咬牙继续骑下去,继续将勤工俭学的路走下去,彼岸是否有鲜花、掌声、幸福、荣光,并不重要,走过的路,遇到的人,做过的事,已经是最难忘的过程,给予我关爱和温暖,教我学会担当和成长。

杜阳林,四川南部人,少小贫困,自强不息,以笨拙笔触,开创自我天地。多年躬耕不辍,岁月荏苒,初心难改。愿以有温度的文字,写人生悲欢,呈世间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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