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武川镇 少年多好事，揽辔向西都。 相逢狭斜路，驻马诣当垆。 [ 这是北朝诗人温子升的一首小诗，预言几位少年策马西都长安，建立不世的功业。 一队少年策马奔出边塞城门，为首者为贺拔允、贺拔胜和贺拔岳三人，他们是武川镇镇将贺拔度拔的儿子，大哥贺拔允和二弟贺拔胜善于骑射，三弟贺拔岳更是不同，年轻时曾经在洛阳的太学生，胸怀大志，喜欢结交英豪，长大后左右驰射，骁勇过人，虽然没有读过兵法，用兵却与兵法相合，让人感叹称奇。贺拔一族本是敕勒人，三个少年的祖父贺拔尔逗被选为北防军，在武川安家，他们常常率领军队窥探柔然军情，立下战功，被北魏朝廷册封为龙城县男，任武川镇军主，后来这一职务被他们的父亲贺拔度拔继承。贺拔三兄弟在历史长河之中的名声不如他们的几个小兄弟，他们却是那个赫赫有名军事集团的第一代带头大哥，在这段历史的早期扮演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贺拔三兄弟刚出城门，狭路策马奔来几位嘻嘻哈哈的更为年轻的四位少年，他们猎物颇丰，见到三位大哥开心雀跃，豪迈是北镇军人的天性，驻马诣当垆，围坐畅饮。宇文泰字黑獭，出生于公元507年，今年十六岁。他的父亲宇文肱是鲜卑宇文部首领，共有四个儿子，长子宇文灏，次子宇文连，三子宇文洛生，宇文泰是他的第四子。宇鲜卑宇文部源出南匈奴，先祖打猎时在野外捡到三枚玉玺，宇文部将天称为宇，皇帝成为文，因此以宇文作为姓氏，在南北朝早期，宇文部一直是慕容燕国的附庸，北魏道武帝拓跋珪攻打后燕，宇文部五百甲骑归降北魏，被迁徙到武川镇。宇文泰母亲怀孕时梦见抱着儿子升天而起，没有升到天尽头停下来，宇文泰的父亲宇文肱大喜说：虽不至天，贵亦极矣。宇文泰出生时有黑气如盖，下覆其身，他少有大度，不喜欢赚钱养家，反而轻财好施，呼朋唤友。他长大后身高八尺，方颡广额，美须髯，发长委地，垂手过膝，背有黑子，宛若龙盘之形，面有紫光，望而敬畏。古代君王的母亲喜欢把怀孕时的梦境记录下来，以后讲述给身边人，激发志向，不管灵不灵，至少很有趣。 宇文泰身边的少年与他同龄，名叫杨忠，出自弘农杨氏，弘农东临潼关，背靠巍峨秦岭，面对滚滚黄河，是延续数百年的汉人名门望族。秦末大乱之际，华阴人杨硕率领八个儿子随刘邦征战四方，第六子杨喜在乌江河畔击杀项羽，官封赤泉侯，弘农杨氏位列公卿。东汉时，杨震穷究学典，设馆授徒，时称关西孔子，有人偷偷送他黄金，杨震说出一段名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拒绝了这笔黄金。杨震官太至尉，他的儿子杨秉、孙子杨赐、重孙杨彪为东汉朝廷的三公之一，号称四世三公。到了魏晋南北朝又出了杨播、杨椿和杨津兄弟，功名显赫。杨播举秀才出身，随军大败柔然，南征淮河，平定泉荣祖起义，官至华州刺史。杨椿经历孝文帝、宣武帝、孝明帝、孝庄帝四朝，先后治理豫州、济州、梁州、朔州、定州、南秦州、岐州、雍州等八州，参与平定六镇起义、关陇起义和南徐州起义，拜侍中、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杨忠的十三世祖便是东汉太尉杨震，五世祖杨铉离开弘农老家，担任后燕北平太守，高祖杨元寿为武川镇司马，曾祖父杨惠嘏为太原太守，祖父杨烈是北魏龙骧将军、平原太守，他的父亲杨祯以军功授任建远将军，驻守武川镇。 酒垆旁还有一位俊秀少年，名叫独孤如愿，他生于公元502年，比宇文泰年长五岁。拓跋鲜卑之初有三十六个部落，独孤如愿的的先祖伏留屯任部落大人，在公元460年前后，独孤如愿的祖父俟尼以良家子的身份从云中郡镇守武川镇。他父亲为领民酋长，从小雄武豪迈，有节操义气，深受北镇军民敬重。独孤如愿被认为是历史上十大帅哥之一，网上版本不一，大概包括了潘安、卫玠、子都、宋文公、宋玉、兰陵王、嵇康、韩子高、慕容冲和独孤信。这并非空穴来风，史书称他容仪俊美，善于骑射，少年独孤信喜欢修饰，服饰与众不同，在军中称为独孤郎。他是那个时代的时尚偶像，他后来在担任秦州刺史时出城打猎，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晚，策马回城，帽子被风到一侧，被守门小吏看在眼中。第二天，满街都是模仿他侧帽而行的少年，这股时尚潮流渐渐扩展，附近百姓流行歪戴帽子，他大概是最早的带货鼻祖。如今，在陕西历史博物馆还保留着一枚独一无二的多面体印章，由煤精石刻制而成，边长2厘米，通高4.5厘米，宽4.35厘米，重75.7克，整枚印章共26个印面，用楷书篆刻着独孤如愿担任的官职。 最后一位少年名叫李虎，少时风流倜傥，志向远大，喜爱读书，精通骑射，广交朋友，乐善好施，身世更了不得。十六国时期，自称西汉飞将军李广十六世孙的李暠升迁为敦煌太守，后自称大将军、凉公，建立西凉政权，以敦煌为都城，疆域广及西域。李暠去世后次子李歆继位，自称大将军兼凉州牧，改元嘉兴，公元420年被北凉击败。他的儿子李重耳在西凉灭亡后出仕北魏，官至弘农太守，李重耳生李熙，官至金门镇将，率领豪杰镇守武川，安家于此。李熙生李天锡，官至武官幢主，他便是李虎父亲。 敕勒族的带头大哥贺拔兄弟、雄才大略的鲜卑宇文部宇文泰、忠信无双的南匈奴部独孤如愿、勇猛无敌的弘农杨忠、乐善好施的陇西李虎，七个来自不同族裔的少年出自武川镇，父辈都是这个小小军镇的将领，他们从小厮混在一起，儿时结下了难以撼动的友情。未来不可捉摸，将有漫长而丰富多彩的人生等待着七位少年，他们将辗转来到长安，在那里开创不世的基业。宇文泰军纪严明，知人善任，提拔名将于戎伍之中，擢用名臣于幕府，锐意改革，颁布均田制，广募关陇豪右以增军旅，编为十二军，由八柱国统率，创立府兵制。他执政二十年，奠定北周，谥号为文皇帝，庙号北周太祖。他的三个儿子将成为北周的皇帝，分别是明帝宇文毓，孝闵帝宇文觉，武帝宇文邕，宇文邕统一北方，奠定统一天下的根基。 杨忠身世极为传奇，跟随梁国关中侯发动了一场传奇的北伐，留下“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的名扬千古的北伐，再跟随带头大哥贺拔胜转战天下，戎马倥偬，成为西魏十二大将军之一，被封为随国公。他儿子杨坚将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成为终结三百年乱世的大隋帝王。杨坚创建大隋王朝之后，杨忠被追封为皇帝，谥号武元，庙号太祖。 李虎追随贺拔岳，平元颢之乱，打败万俟丑奴，贺拔岳遇害后，曾经打算拥立贺拔胜继任，但是宇文泰平灭叛乱，成为新一代带头大哥，李虎跟随宇文泰，在灵州之战击败仇敌为带头大哥复仇，南征北战，成为西魏八柱国之一，拜太尉，封陇西郡公，北周时被追封围唐国公，他的孙子李渊将建立唐朝后，追封他为皇帝，谥号为景，庙号太祖。 独孤如愿也将追随贺拔胜，与杨忠成为一生之交，柱国西魏，被追封为赵国公。 七个少年的命运和血脉将紧紧联结在一起，贺拔岳的儿子将迎娶宇文泰的女儿，李虎的儿子李昞将迎娶独孤信的第四个女儿，生下一个叫做李渊的男孩儿，李渊将娶了宇文泰的孙女襄阳长公主，生下千古一帝李世民，宇文泰的女儿顺阳公主将嫁给杨忠的第二个儿子杨瓒。孤独信的第七个女儿独孤伽罗嫁给杨忠的长子杨坚，生下了万世骂名的隋炀帝杨广。杨忠的孙女杨丽华将嫁给宇文泰的孙子宇文赟，成为北周皇后，杨坚凭借外戚的身份，夺取北周的锦绣江山。 七位少年还携手创建了强横一时的四个王朝，北魏分裂之后，宗室元宝炬在几位少年的支持下登基为帝，建都长安，经历两代三帝，历时二十二年。宇文泰去世之后，他的儿子宇文觉篡夺西魏，建立北周，历五帝，共二十四年。公元581年二月，北周静帝禅让于杨忠的儿子杨坚，北周覆亡，杨坚定国号为隋，随即南下平灭陈朝，统一中国，结束了自西晋末年以来中国长达近三百年的分裂局面，他创建三省六部制，巩固中央集权，推行科举制，打破了门阀世族的垄断，平民百姓可以通过读书出人头地。兴建大运河，江南经济迅速发展，富庶发达。 隋末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李虎的孙子李渊于晋阳起兵，称帝建立唐朝，定都长安。唐太宗继位后开创贞观之治，唐高宗李治开创永徽之治，随后是唐玄宗的开元世。万国来朝，疆域辽阔，东起日本海，南据安南，西抵咸海，北逾贝加尔湖，是中国古代历史的巅峰王朝。经济、社会、文化、艺术多元和开放，诗、书、画、乐足以傲视上下五千年，诗仙李白、诗圣杜甫、诗魔白居易，书法家颜真卿，画圣吴道子，音乐家李龟年的美名千古流传。直到安史之乱爆发，藩镇割据，宦官专权，国力渐衰，经过唐宪宗元和中兴，唐武宗会昌中兴，唐宣宗大中之治国势复振，但是公元878年爆发黄巢起义摧毁了唐王朝的统治根基，公元907年朱温篡唐，唐朝覆亡。 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杨坚和李渊分别创建了大隋和大唐两个王朝，实际上杨忠在北周时获封随国公，大隋王朝继承父亲的爵位而来。李虎的第三子李昞在北周获封唐国公，李渊和李世民父子也是继承了父祖的基业。如果我们有可能穿越时空，询问杨坚和李渊本人，他们绝不敢说自己是隋朝和唐朝的创建者，而是当初武川镇的七位少年。 七位少年间不仅有血脉相连的亲情，他们的仇恨和杀戮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彻底改变了历史的走向。宇文泰的政治继承人宇文护迫使独孤信自杀，他的女儿独孤伽罗牢牢记住了仇恨，唆使她的丈夫杨坚，以外戚身份成为北周大丞相，篡夺北周江山建立隋朝，杀死了宇文泰的五个儿子：宇文招，宇文纯，宇文盛，宇文达和宇文逌。 七位少年的爱恨情仇还是大隋王朝和突厥大决战的导火索，千金公主是宇文泰孙女，赵王宇文招之女，作为北周和亲公主下嫁突厥佗钵可汗。佗钵可汗死，按照突厥习俗续嫁其子沙钵略可汗。北周被杨坚篡夺，千金公主的父亲宇文招被杀死，千金公主义愤填膺，唆使沙钵略可汗发动了对大隋王朝的战争。兵败之后，突厥臣服，千金公主不得不认隋文帝杨坚为父，改封为大义公主，被赐姓为杨，编入宗谱，成为大隋王朝的宗室，希望她深明大义。公主却对杨坚覆亡北周，灭其宗族的行径，无法释然于怀，愁苦可想而知。杨坚表面对这位前朝公主恩惠有加，心中难以信任。公元589年，大隋王朝攻灭南陈，完成天下统一，杨坚将陈后主宫中的一架屏风赐给公主。公主从屏风上联想到王朝和个人命运，写下一首无限伤感的《书屏风诗》诗： 盛衰等朝露，世道若浮萍。荣华实难守，池台终自平。 富贵今何在？空事写丹青。杯酒恒无乐，弦歌讵有声。 余本皇家子，漂流入虏廷。一朝睹成败，怀抱忽纵横。 古来共如此，非我独申名。惟有明君曲，偏伤远嫁情。 此诗的前四句紧扣江山故国，感慨天下变迁无常，后四句抒发身世的感慨，怀念故国之亡，自己流落虏庭，睹物伤怀，有昭君远嫁之哀，感情深沉，哀婉曲折中透有清绮之韵。杨坚得到此诗，大为不满，下令赐死公主。 七位少年间的恩怨也影响到了隋唐乾坤倒转，宇文泰的外孙窦氏幼时被舅父周武帝宇文邕抚养于宫中，很受宠爱，杨坚篡周即位，窦氏大哭道：恨我不为男，以救舅氏之难！她的父母连忙遮掩住她口：汝勿妄言，灭吾族矣！窦氏渐渐长大，她的父亲窦毅说：此女才貌如此，不可妄以许人，当为求贤夫。在屏风间画两只孔雀，让求婚者各射两箭，谁能射中孔雀眼睛就许配给他。李渊连射两箭，射中孔雀两眼，留下了雀屏中选的成语。 窦氏与李渊夫唱妇随，相亲相爱，窦氏生下李建成、李世民、李玄霸、李元吉和平阳公主。国仇家恨始终埋藏在窦氏心中，被李世民牢牢记，李渊太原起兵时左右为难，在李世民力劝下决心进攻长安，颠覆大隋，谁能说隋唐之变没有当初七位少年之间的恩怨？ 七位少年之间的爱恨没有随着大隋王朝的覆灭而终结，武则天的母亲出自弘农杨氏，她外祖父扬达深受隋炀帝杨广信赖，拜右武卫大将军、左光禄大夫，远征高丽时卒于军中。武则天被选入宫中时，难道忘记了弘农杨氏和大唐王朝的数代恩仇了吗？她决心武周代唐，难道没有当年七位少年恩怨的残影？ 恩怨延续到两百年后，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的杨玉环也是弘农杨氏，高祖父杨汪是大隋王朝上柱国、吏部尚书，被唐太宗李世民所杀。时间可以淡忘记忆，却不能抹去仇恨的种子，杨玉环和杨国忠成为大唐的劫数，引燃安史之乱，大唐从颠覆急速坠落。直到此时，大唐庙堂被朱温摧毁，都城迁到汴京，历史进入五代十国，七位少年间的恩怨彻底湮灭。 贺拔三兄弟是敕勒族，独孤如愿是南部匈奴，宇文泰来自鲜卑宇文部，杨忠和李虎却是汉人的名门望族，他们为什么生长在塞外军镇，成为一生的至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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