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记得上小学四年级时，换了位数学老师，非常凶的一个中年妇女，喜欢打学生耳光，或者用木板抽手掌。我学习不好，又粗心，若是被老师大声呵斥，大脑会因恐惧而变成一片空白。 印象中挨过好几次板子，疼得直哭，又不敢跟父母说。因为我太了解他们了，他们一定会认为：我就该被老师教训。有一回因为课堂作业没写好，改了一次还是错，上去就挨上巴掌了。如果打手我或许还能接受，但是被打脸，小小的内心升起一股无处发泄的屈辱感。可是面对老师，一个小孩儿又能怎么办呢？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下课后我背上书包跑出了学校。 那个年代还没有校警呢，大门开着，我用最大的力气跑了出去，往跟家相反的方向跑，一直跑到火车站。我知道，这就快要出城了，不能再跑了，就找了个马路牙子坐下来，满心的委屈与恨。那是我第一次感到人生孤独，无依无靠，哭得更加伤心，觉得自己要死掉了，而这世界的阳光竟然还如此灿烂、刺眼。 后来，我被我惊慌失措的妈妈找到，带回学校要跟老师赔礼道歉。我内心是拒绝的，掉着脸走进教师办公室，我爸也在。我不想道歉，我拒绝道歉，我爸脸上无光，于是当老师面动手打我。我记得非常清楚，除了我妈拉我爸，老师坐在原位上冷笑了一声。我从小嘴硬不听话，这让我爸非常生气，于是我家经常会上演这样一幕：我爸打我，我妈要跟我爸拼命；我妈打我，我爸会帮我妈一起打我。但最让他们生气的是，他们教训我的时候我从来不跑，站在地上支着脸被打。因为我从小就明白，别人打我我可以跑，但是我爸妈打我，我跑了还是得回来。 后来，那位老师再也没有动过我，逢人就说我跑掉的事情。我开开心心地完成了小学学业。不感恩曾经的那位老师，她如今是死是活也是未知。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依然记得她龇牙咧嘴打学生的模样，她说话那么狠毒，心里一定也很苦吧。 还有一件事，发生在我上高中的时候。文理分科高二那年，我17岁，非常老土的学生打扮，很不起眼的一个孩子。学习不好，老爱上课睡觉。其实不是我爱睡觉，是我本身就瞌睡太多，控制不住，喝咖啡也没用。新班级的语文老师，长相非常奇怪，但浑身散发着过分的自信。那一年的开始我就遇到了让我困惑的问题：我的语文老师，她无缘无故地不喜欢我。 青春期的敏感加上自卑，很容易影响心情和情绪。我是怎么意识到她不喜欢我的呢？是因为她从来不叫我回答问题，而且轮流提问的时候会故意绕过我。我的内心？？？ 高中母校有“第二父母”的文化传统，就是要让我们这些寄宿的学生多一分来自老师的关心与照顾，每周把心里话以写信的方式写给“第二父母”，“第二父母”必须要认真回复，因为学校要检查这项工作。每个班的任课老师都会被学生自由选择，学生自己填表找定向。因为我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不受语文老师的待见，就填了她的名字。现在想来，那真是一个愚蠢的选择。 第一封信里，我并没有写自己内心的纠结，随便写了写学习上的烦恼。我写了很多，很认真。交上去之后我一直在期待语文老师的回复，翻开本子我傻眼了，她回复了以下简单的内容，只有五个字：我不喜欢你。我想她大概是看到我的名字后就直接写下了评语，连文字内容都没有看。这件事让年少的我内心崩溃了一下。 对上语文课，我产生了一种恐惧感，我内心因为这件事开始郁结，我无法放开心情不管不顾去学习，而弱小的我反复在自己身上找问题，素未谋面的语文老师，从第一次见面就不喜欢我，这加深了我的敏感与自卑。但这些事，我依然无处可说。我好几次跟我爸打电话，想说自己不想念了，想转学，但我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语文老师的事，我也说不出口。 失眠了两三天，那两三天的语文课简直是我的噩梦。语文老师笑得特别夸张，眼睛里也全是轻蔑，我坐在那间教室，如坐针毡。我一个学生，除了忍，能怎么样呢？对别人不能怎么样，但那些黑色的情绪若是找不到出口，会反过来攻击自己。 为了不让自己抑郁，我决定主动解决这件事。 那天我特意查了教师值班表，确定是语文老师要值班。上晚自习之前，我去她办公室找她，喊了报告走进去，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有她评语的本子。她的表情告诉我，I'm not welcome，我不受欢迎。 我直接开口了：老师，您为啥不喜欢我呢？我们以前从未见过面，我有做过什么让您不开心的事吗？ 老师，烦躁了，也怒了，她冲我大声呵斥：好大的胆子，你什么资格站在我面前说这些？你没有资格！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你问什么问？！ 我，一个17岁的少女，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状况，这道题我不会做，但我能明确的一点是：我和我语文老师之间沟通的大门，被无情地关闭了。并且我能确定的一件事是，这不是我的错，我没有错。我站在原地一时动弹不了，直到她说：你赶紧走，站那儿碍眼。 还是那种屈辱感，将我团团围住，并且咽不下去。眼前的人已经不能当她是老师了，老师是有爱的，而她的刻薄与尖酸，配不上。 我撕了手里的本子，扔到了她桌子上，用最大的、能让隔壁办公室老师听到的声音冲她吼：XXX（她的名字），在你的手里，这学我不上了。然后大哭着离开。 我去了哪儿了？利用之前攒下的假条光明正大地离开了学校，我打车去了最近的商圈，要了一份酸菜牛肉面坐在那里吃，天逐渐黑了。当时允许学生佩戴手机，吃完饭我关了机，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再也不想见到那个女人，我纠结着该怎样联系父母，告诉他们这件事，以及我想转学，但我从心底又不信任我的父母，害怕他们会带来二次伤害。 公交车站的时间显示21：30分，我知道不出意外，那些老师已经找了我两个小时了，如果再不开机，他们就会报警。警察叔叔一来，事情就闹大了。手机刚一打开就看到班主任的短信：你在哪里呢，给老师回电话。 我们班主任很好，我不想给他带多余的麻烦。如果惩罚那个女人的目的已经达到，那我就可以适可而止了。我给班主任打了电话，告诉他我在哪里，他很快来接我，带我回了学校。 我亲爱的语文老师啊，一点儿都不嚣张了。一开始，我很喜欢她，即使感觉到她不喜欢我，也企图去讨好她，责怪自己为什么这么差劲，会让语文老师明目张胆地讨厌我。她惨白的脸看着就像一个笑话，但是她没敢再多说一句话。 我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了班主任，班主任对我唯一的责怪是，为什么不对他讲？然后便是叮咛与嘱咐，要我做事不要冲动。 小小年纪的我突然明白一个道理，矛盾发生的很多时候，如果不出声，那么气死的只能是自己。那些闭着嘴巴一言不发就跳楼的小孩儿，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呢？ 这件事并没有这样结束。我没跟我父母讲，也请求班主任老师不要告诉我父母。我给学区教务主任发了短信申请调班，附带了语文老师评语的照片（是啊，我在撕本子前拍了照片留了证据），教务主任没有理我。于是我斗胆找了校长，校长先是诧异，但她没有始终没有说一句重话。 事情的结局是，我没有被调班，语文老师也没有换，但是她对我的态度变了，她就像一个柔顺胆小的小猫咪，我有什么好怕的呢？不必再在乎她。 我高考语文考了120分。 时隔多年后，刷微博刷到小学教师体罚学生的视频，微博评论里有人写：从孩子上学的那一天起，我就告诉他，如果老师打你、扇你耳光、你就直接背上书包走出教室，走到安全的地方给妈妈打电话，剩下的事爸爸妈妈会处理，我们一辈子保护你。 突然就看哭了。 即便国家出台了政策，严禁以任何方式体罚或变相体罚学生，但在没有监控的地带，谁又知道发生了什么呢？很多家长即便是知道自己的孩子被打，心里疼，但还是会选择忍气吞声。因为转学太难了，若是转不成，再算了老师的账，孩子还在老师手底下，以后在班里还怎么呆？我知道挨打的滋味，所以我工作后，从来不敢打学生，因为一巴掌下去，有的孩子就是会记一辈子。那种无处发泄的压抑的愤怒，若是疏散不了，会导致怎样可怕的事情发生，没有人能够预料。暴力，大人对小孩的暴力，不应该发生在校园里。 逃跑吧，如果有人打你耳光。如果是我的孩子，我也会这样跟他讲。逃跑吧，跑到妈妈身边来，跑到爸爸身边来。同时，也希望自己能成为让孩子信任的人，受了委屈敢跟我讲，而非在尚且年幼的时候独自吞咽苦痛……否则暗流涌动爆发的时刻，我又怎么才能原谅我自己呢？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