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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希腊，恐怕大家第一反应都是神话故事。特别是我们80后这一代，都是看着日本漫画《圣斗士星矢》长大的，里面雅典娜、波塞冬、哈迪斯是儿时记忆的标配。随着国门越开越大，西方电影电视、小说游戏等等众多的作品，将希腊神话演绎得精彩纷呈，比如普罗米修斯盗取火种、珀耳修斯斩杀美杜莎、特洛伊战争、赫拉克勒斯的历险等等，基本上有点教育背景的人，随口都能说上几段希腊神话。 （珀耳修斯斩杀美杜莎，藏于罗马梵蒂冈博物馆） 如果大家仔细阅读希腊神话，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希腊人对神明的刻画和中国人对神明印象完全不一样，有时甚至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在我们中国人的观念里，神话是严肃的、神祗是完美的，神话体现的是我们的祖先对上天的敬畏，对造物主的膜拜。在“神”面前，我们的祖先有一种本能的谦卑、顺从和懦弱。但是希腊人可不是这样。这一点很特别，我一直认为只有先把这个问题说明白了，才能理解希腊人的精神世界的原始逻辑。也只有理解他们到底怎么看待人和世界的关系，才能理解希腊人何以能够发展出如此辉煌的哲学和文学成就，以及影响后世欧美的科学与法制的框架。 我们首先要搞清楚，希腊神话到底讲了些啥？通过神话，我们能发现希腊人的底层精神气质到底是什么？
说起希腊的神，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宙斯。但是和中国人想到玉皇大帝那种肃穆的感觉不一样，人们记住宙斯不是因为他威严，而是他花心。整个希腊神话当中，宙斯就没干过什么正经事儿，只要他出场，基本只有一个工作内容：搞小三。结果弄的宙斯老婆、天后赫拉也只能跟着干一件事：打小三。讽刺的是，赫拉也是小三上位。大家都知道赫拉是宙斯明媒正娶的老婆，可也许大家不知道的是，赫拉是宙斯明媒正娶的第7个老婆，也就是说前面明媒正娶的还有6个！但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这7个正式老婆，全都是宙斯的近亲，有两个是他的亲姐姐（其中一个就是赫拉），有三个是他的堂姐，另外两个是他的姑妈。这个阵容、这口味，不服不行。 7个老婆就够了吗？看看下面这张表吧。
无力吐槽。 除了宙斯，其他的神表现怎么样呢？ 不咋地。比如爱神阿芙洛狄忒，美貌非凡却轻浮放荡；海神波塞冬喜怒无常，而且和他兄弟宙斯一样好色；冥王哈迪斯残忍冷酷；战神阿瑞斯莽撞暴躁......。你会发现，神一点儿都不完美：贪婪、狡诈、伪善、愚蠢、虚荣、傲慢这些缺点，希腊的神一个都不缺。最经典的场景是在特洛伊战争中，这帮神拉帮结派，明争暗斗，为了各自利益，打横炮、使邪力、捣糨糊、和稀泥，无所不用，不亦乐乎，妥妥的一帮凡夫俗子的样子，哪有我们想象中的“超脱世外”的感觉。 然后我们再看看希腊神话中的人，他们的形象就伟岸多了，最著名的莫过于赫拉克勒斯。 （休息的赫拉克勒斯，藏于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 这位大英雄，也是宙斯播的种（好尴尬）。按照剧情套路，宙斯刚爽完，赫拉就杀到了。同样按照套路，即使孩子出来了，宙斯也不管（没空管）。赫拉气的要死，千方百计要嫩（弄）死这个野种！赫拉克勒斯出生的时候还有个哥哥，这个兄长成天提防这个英雄弟弟，害怕他抢王位。所以赫拉克勒斯是既要面对上天的愤怒，又要面对哥哥的猜忌，处境非常不好。但是，小赫相当顽强，不但挡住了赫拉的多次残害，也用完成12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换取了自由，成为希腊世界中最著名的英雄（没有之一），他的名字，演化到今天，在西方语境中就是“大力士”、“大英雄”的代称。 但我更想说另外一个故事。 古希腊的英雄，既有顶天立地的，也有胆大包天的。胆子大到什么程度呢？希腊神话中有一个英雄叫皮里托奥斯，他是雅典城的国王忒修斯（就是杀死牛头怪的那位）的好友。英雄都很风流，这个都能理解，但是皮里托奥斯这个英雄风流得太奔放，他看上了冥王哈迪斯的老婆佩耳塞芙涅！虽然佩耳塞芙涅当阎王爷的老婆过程也是不合法的，因为她是哈迪斯光天化日抢来的（这是另外一个故事，涉及到希腊人对于四季交替的解释），并且她还是哈迪斯的侄女！但不管怎么样，人家现在已经是生米煮成熟饭了，你觊觎人家的美貌，心里想想也就算了，居然真干。他伙同忒修斯（堂堂国王，吃饱了撑的）直接闯到冥府去抢人，一点儿没把哈迪斯放在眼里。大家想想在中国可能会有这种故事吗？且不说阎王爷有没有老婆，就是有，借你几个胆子你敢去抢吗？ （哈迪斯抢夺佩耳塞芙涅，贝尼尼作品，罗马博盖塞美术馆） 是不是挺佩服这帮人的脑洞的？中国的神话中，人的形象，多半是懦弱和谦卑的。他们不停地祈祷，希望神仙能给他们奇迹，满足他们的愿望。中国人没有哪个英雄，依靠自己的力量，和命运彻底抗争到底，多半最后还是要靠神仙出场（最典型的就是《西游记》）。而在希腊，人们对神绝不是百分百敬畏与尊重，有时候甚至不拿神仙当领导看。打个比方，如果神话是一部大片，希腊神话所有出演的卡司阵容里，排C位的是英雄，而不是神，后者最多是配角，有时甚至是大反派。而在中国，住在离恨天的那群神仙，才是流量担当。 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异？ 我想这就是背后海洋文明与农耕文明的逻辑差异吧。 华夏文明的底色是农业，我们一直都说自己是耕读传家。农耕的着眼点在陆地，最大的好处是稳定，但是农业对上天的依赖极大。一个人再勤劳、再肯干，碰上一年不下雨，或者大雨一年下到头，你只能仰天长叹。农业到了今天还是不能彻底摆脱看天吃饭的命运，更何况几千年前。这种靠“老天爷赏饭”的生存逻辑，反映在人的精神世界里，就是对上天的极端敬畏。同时，因为土地不能带着走，人会被锁定在土地上，时间长了就会产生“熟人社会”的现象，人际关系和人们处理问题的思维模式遵循“差序格局”的思路，这是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提出来的。在这种格局下，人际交往的自由度受到极大限制，祖先的遗训往往高于法律的约束，人们对社会规范的认同必然让位于对宗族的认同，法制的意识也就发展不起来了。
希腊文明的底色是商业，他天然有一种探索与冒险的基因，深刻扎根在希腊人的精神内核之中。希腊多山，土地不适合种植粮食，倒是盛产葡萄和橄榄这些经济作物。于是，自然条件的限制就逼得希腊人走向大海，依靠商业交换满足生存的必须品。海洋与商业这两个关键因素，就捶打出希腊文明中平等、法制和自由的观念。因为在海上，面对喜怒无常的大海，唯有万众一心，群策群力，才能斗得过天上的飓风和海里的鲨鱼。这种场景下面，船长和水手，地位相对平等，议事方式也相对民主，对收获的分配也讲求公平（航海平等的最极端例子是海盗船，推荐大家读读《海盗共和国》）；与古代农业相比，商业与航海的成果，对上天的依赖性没有那么高。商业贸易中，人与人之间不靠感情维持关系，而是契约。因此，无所谓是不是熟人，陌生人之间，靠着统一的契约和规范，也能达成熟人间的交易。这样一来，人就不用被束缚在熟人圈子里，自由度必然大大提高。所有这些特点，最后都演化成为希腊文明中平等、法制、自由的特色。不管是希腊还是后世的海洋文明，比如今天的英美，他的政治制度、法律框架、人际交往准则、社会治理规范，这些现代文明的基本逻辑，往上追溯都可以归集到希腊的商业文明，以及商业背后的海洋底色。
理解了这些，回过头来看上面的两个神话故事，我们会有不一样的视角。古希腊的神话，它突出的是人的价值。人间的英雄，拥有优秀的品质，如勇气、担当、浪漫、坚毅。人们对待神和上天，不仅不会绝对服从，还常常伴随质疑、挑战、反抗、鄙视。而中国人因为文明的特性，即便我鼓励你放飞自我，你也不敢写凡人和阎王抢女人的故事。 对人性的宽容，对个性的尊重，特别适合创新和开拓，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世界上这么多文明，只有希腊提出系统的科学观念，也能解释为什么2500年后的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会发生在西欧，因为这些都是受希腊-罗马传统影响最深的地方。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直接催生了理性与科学精神蓬勃发展，助推西方文明登顶世界。中国复兴之路，这里有很多值得琢磨和借鉴的地方。
必须说明，我绝没有评价哪个文明更优越的意思，任何文明都是在所处的环境中生长起来最优解决方案，有长处就必然会有缺点（比如尊重个性适合创新，但不利于大规模计划和执行）。不同的文明基因会产生不同的发展路径，也就会有不同的结果，这些结果无所谓好坏，只有适不适合当下历史发展的要求而已。相应的，人们需要考虑的，不是推翻或者取代某个文明，而是批判吸收，为我所用。文明本身并无优劣之分，更没有本质的不可调和的矛盾，那些一天到晚宣扬文明的冲突或者历史的终结的人，预设前提就有问题（要么民族主义，要么民粹主义、要么研究所设定的时间和空间都太狭隘），得出的结论，当然要么可笑，要么浅薄，不值得一驳。 商业与海洋的底色，铸造了别具一格的希腊文明。希腊的神话是其中的一个重要的载体，它与现实是一个相互塑造的过程，现实塑造神话，神话反映现实。接下来，我们就借助神话与现实的互助过程，看看希腊世界的起源和早期文明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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