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说“命如南山石，四体康且直”

最近组织学生读《汉魏六朝诗选》，有一学生读到《孔雀东南飞》中“命如南山石，四体康且直。”两句，余先生注曰：“以上二句是说将使自己的身体僵卧如石。”

这位学生怀疑注释有误，她认为应该是焦仲卿祝福母亲长命百岁的意思，而不是在说自己。她并且百度了一下，发现百度上的解释，跟她的一样。所以来问我，是否余先生注释有误。

我一开始赞同她的说法，毕竟“南山”、“石”都是形容长寿的字眼，何况下句还有“四体康”三个字（“且直”二句略怪异，故不提。）似乎很明显地，是余先生注释错了。但余先生毕竟是文史大家，这么注释也许有他的依据，而且焦仲卿这几句都在向母亲诉说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如果“命如南山石，四体康且直”是突然祝福起母亲来，尽管也能通，但多少还是有些突兀。

于是我翻了穆克宏先生的《玉台新咏笺注》（《孔雀东南飞》一诗最早收录于此书。），注“命如南山石，四体康且强”二句，引陶潜《挽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并说：“义与此同。”

则穆克宏先生的注释，与余冠英先生相同，认为此二句是焦仲卿在说自己即将死去。于是又翻章培恒《玉台新咏汇校》，但此书只有校勘，没有笺注，无法提供参考。

于是又翻龚斌《陶渊明集校笺》，找到《挽歌》一诗中“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二句的注释，曰：“谓死后寄身于山陵而已。山阿，山陵。曹植《野田黄雀行》：'零落归山丘。’皇甫谧《笃终论》：'形骸与后土同体。’《文选》潘岳《寡妇赋》：'终归骨兮山足。’”

综上所引，似魏晋时人认为死后人身皆归于山土，或多以归身山石形容死亡，则《孔雀东南飞》中焦仲卿所言“命如南山石，四体康且直”，亦是自述即将死去，而非祝愿母亲健康长寿之意。余先生之注释不误。

作者简介：
吴伯雄，福建莆田人，复旦大学博士，现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教授中国古典文学。工作以来，时勤时堕。前年颇知发奋，先后著《论语择善》，编《四库全书总目选》，点校《宋史翼》。教研之余，颇事笔墨。然外表沉潜宁静，内心张狂躁动。近来性情一变，作别青灯，抛却古卷，转玩公众号，专以文艺创作为事。露才扬己，任取笑于通人；掀天揭地，是快意于吾心。管他儒林文苑，过我诗酒生活。近作一诗，颇示己志，录之于下，以飨知者。诗曰：

也曾静默慕沉潜，
少年头角时峥嵘。
板凳难坐十年冷，
初心不使一尘蒙。
可能骏马作喑马？
到底书生是狂生。
文章著成宣天下，
记取莆阳吴伯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