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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蕉的胎发笔 | 唐吉慧

 gudian386 2021-10-10
白蕉的胎发笔 | 唐吉慧

上世纪40年代白蕉摄于上海大新公司书画展展厅

似乎是十几二十多年前,翻阅报刊或走在街头,总可见到诸如“一生一次机会、一生一世纪念”此类胎发笔的广告,初生婴儿第一缕头发经过精良的制作,而后在笔杆刻上一句祝福的话,配上一款精美的包装盒,无疑为新生儿留下了一份美好的纪念。

在上海,周虎臣笔厂(今上海周虎臣曹素功笔墨有限公司)的胎发笔是出了名的,上世纪九十年代甚至为胎发笔在南京东路春申江宾馆开过一次新闻发布会,那天的来宾中有不少上海著名的书画家,程十髮、胡问遂、徐伯清、乔木、俞子才、郁文华等,在现场纷纷用胎发笔题字,胡问遂写下“文房四宝——老周虎臣精制胎颖圆健腴润,洵为管城妙品”,徐伯清题了“妙笔生辉”等。不过直到前些日子参观上海笔墨博物馆,我才第一次见到胎发笔,这支著名书画家白蕉用他小儿子何平的胎发定制的毛笔。

白蕉的胎发笔 | 唐吉慧

1962年白蕉于杨振华笔庄所定制胎发笔

展出的胎发笔是白蕉在1962年定制的,香妃竹的笔管经了六十年早已蜡黄,上面深深浅浅的痕迹像雨痕,像树瘿。白蕉的一位学生回忆说:“记得1962年9月下旬一天,我同蕉师到杨振华笔庄(1958年已与多家笔庄合并为周虎臣笔厂),当时才知他所定制的胎毛笔,需要用紫毫作原料,不久,我还知道蕉师所用的胎发是其小儿何平1955年双满月时剃下之胎发。”

作为书法工具,毛笔基本以动物毛制成,动物毛的表面有毛鳞片,能蓄水储墨,重要的是毛顶端有尖韧光滑的颖,墨汁沿着颖流下附着在宣纸或其他载体上会变得更顺畅自然。婴儿胎发的顶端如动物毛一般同样有颖,但剃发后再长出的头发便不再有颖。

胎毛通常在初生婴儿满月时剪下。白蕉是行家,他明白小孩满月时的胎发较短,只适合制作小楷笔,所以特意待到小儿满了双月才为他理发,两个月的胎发既长且多,当年他用之足足定制了二十多支胎发笔。这些笔的笔杆大多光素无字,其中十多支分赠友人,仅少数刻了“小何平发颖,白蕉讬杨振华精制”字样,自己珍藏。他还为这几支笔作了一首诗:“颇嗟强弱精笔难,黄黄白白不堪使。我向我儿头上发,至今粗杀万把字。”

白蕉的胎发笔 | 唐吉慧

白蕉书法

我国使用胎发笔的时间较早,唐朝段成式的笔记小说集《酉阳杂俎》卷六里记述南朝梁史学家、文学家萧子云用的是胎发笔:“南朝有姥,善作笔,萧子云常书用。笔心用胎发。”唐朝诗僧齐己在《送胎发笔寄仁公诗》中留下“内为胎发外秋毫,绿衣新裁管束牢”的诗句。明朝陈继儒的《太平清话》卷三中记载:“宋时有鸡毛笔、檀心笔、小儿胎发笔、猩猩毛笔、鼠尾笔、狼毫笔,朝鲜国至今用狼毫笔。”按旧时传统,胎发仅作毛笔的笔柱,白蕉定制的恰恰相反,将紫毫或狼毫作为笔柱,胎发用于外披,对此冯其庸先生在一篇文章中提到,“白蕉用毛笔是特殊定制的,他的笔之笔芯是用有弹性的硬毫,外因裹以小儿的胎发,胎发柔和到极点而无一丝弹性。但它的附着力好,紧紧附在以硬毫为里的笔芯上。”

白蕉曾创作过一本《白蕉自书诗册》,书写六十一首自作诗,清简淡远、隽逸洒脱的晋人风韵里,有他的情怀、他的才学、他的本色、他的故事。其中一首为黄炎培七十岁时写的祝寿诗:“瀰天精力七十翁,岳岳人间方华嵩。风波之民空皮骨,栖皇南北怀精忠。卌载弥缝犹丛咎,世人欲杀天愈厚。愿公更健愿时清,更寿一觞海西叟。”落款注明用的是“生儿胎发笔”。黄炎培是白蕉的长辈,上世纪二十年代,白蕉受黄炎培之邀,进入鸿英图书馆前身甲子社工作,成为《人文月刊》的一名编辑。黄炎培生于1878年,七十生辰在1948年,显然白蕉使用胎发笔的时间早于1962年。

沈恩孚担任过甲子社的馆长,这位长白蕉43岁的著名教育家对书法有着极深的研究,有一回馆中一位同事与沈恩孚聊起白蕉的书法,说白蕉的字极漂亮,但要讲功底,恐怕并不怎么样。沈恩孚听了反驳道:“白蕉书法的功底,蛮好了,我不及他。”

白蕉的胎发笔 | 唐吉慧

白蕉画兰

2013年10月19日,上海笔墨博物馆举办了“白蕉金学仪书画珍品展”。金学仪是白蕉的夫人,两人为金山同乡,1942年结婚时唐云特地为他们绘了一本结婚证书,徐悲鸿送来了一幅《双青毛竹图》。其时蒋梅笙教授与女儿蒋碧微在四川重庆,蒋太太一人居住在上海愚园路上的连生里3号,因徐悲鸿在南京另有一处房屋空置着,于是蒋碧微托人接其母亲去了南京,将连生里3号让给白蕉夫妇作新房。这次展览中,除了他们的书画作品,也有许多难得见到的生活照片,及白蕉以小楷为他父亲抄录的中医著述、他自己的《书法学习讲话》手迹、1965年的诗词修改稿等。正是在这次展览的筹备期间,博物馆得到了白蕉制作胎发笔的诸多资料,随即与白蕉之子何民生取得了联系,工作人员希望将他珍藏的胎发笔拍摄照片,作今后展览介绍使用。何民生说:“不用拍了,这笔我就捐给笔墨博物馆了。”博物馆惊喜不已。“私人收藏只是个人的纪念,由博物馆收藏具有公益的意义,更有价值。”何先生说。

今天这支笔在博物馆的玻璃展柜内安安静静地卧着,不染一尘,只剩云间居士无数次握着它伏案的身影在稀松的笔毫间若隐若现——它成就了一位孤高的书法守望者,也成就了一纸纸的清芬,望着它,恍惚如昨。


  作者:唐吉慧

  编辑:吴东昆

责任编辑:舒 明

  来源:文汇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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