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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革命都110年了,这仍是我读过最动人的情书!

 你的景和我的桥 2022-05-18 发布于广东
文/景桥先生  每周一文 温暖同行  全文3527字,阅读约需8分钟

1911-2021
谨以此文纪念辛亥革命110周年

高中时语文课本中,林觉民的《与妻书》,是令人百读不厌的。

一些深奥空泛的说理文言文,较之情真意切的《与妻书》,枯燥无味之极。故而早自习课上,我常常诵读《与妻书》,并因此对教材编辑深怀感激。

这封书信,是革命烈士林觉民于黄花岗起义前夕,在香港出发前写给爱妻的诀别书。

书写完这封信,几天后,震惊中外的黄花岗起义爆发;数月后,彻底推翻清王朝封建统治的辛亥革命,在武昌打响了第一枪。

从此,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的伟大觉醒,开启了新征程。

但这些,林觉民看不到了,他的生命定格在24岁。

那年那月,他在信中写道:“当亦乐牺牲吾身与汝身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也”。今天,盛世如愿,复兴在望,我们都不应该忘记他!

01

传统观点,都将《与妻书》归为烈士遗书。然而,无论怎么读这封信都不像笼罩着浓浓死亡气息的遗书,一点也不“凄凄惨惨戚戚”。

相反,倒令人血脉贲张气贯长虹,时而为中国当时之黑暗痛心疾首,时而为林觉民的“勇于赴死”击节赞叹,时而为那“疏梅珊月影”的浪漫而羡慕神往。

严格的说,《与妻书》是壮烈与浪漫并存,悲伤反倒次之。她是在甜蜜的回忆中,缱绻的格调里,不小心抖落了一丝不幸的消息。就像温柔的红烛光,撒满美丽光芒的同时,隐隐透出“泪始干”的忧伤。

《与妻书》,更应该是一封情书,一封穿越时空的世纪情书,一封最美最动人的情书。

被西方誉为最伟大的情书,是英国马歇尔的一块墓碑铭。墓碑上写道:

我,约翰。费得斯顿,死于1808年8月11日;我妻,比尔。玛利亚,芳龄36岁,富有魅力。她具有一切好妻子的美德,希望有人能爱她,娶她。她的地址是本地教堂街4号。

这则“征婚广告”,被西方奉为爱情经典,因其无私,闻名世界。

其实,我们根本不必羡慕人家。

02

110年前的中国,风雨如晦,列强人人得而鱼肉之。

外敌四逼,内乱不断,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拥五千年文明的泱泱大国,时刻有灭顶之灾。这,时时刺痛了仁人志士之心。

从鸦片战争到戊戌变法到辛亥革命,一场救国图强的运动,永远不曾熄灭。一部血腥风雨的历史,在仁人志士的艰难步履中,层层页页累进。

1905年,孙中山先生创建同盟会,中国革命出现翻天覆地变化,终于抛开改良的理想主义,走上革命的现实之路。但是,历史总喜欢折腾进步。

自1907起,先后发动的广州起义、镇南关起义等8次起义都惨遭失败,且牺牲甚大。到1911年,这股悲观绝望的气息,笼罩了所有的革命志士。连孙中山先生都意识到,非得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方能唤起“全国久蛰之人心”。

于是,一场更大规模的起义,在广州开始秘密酝酿。

当时,起义之困难可想而知,没钱、没枪、没人。总指挥黄兴在香港策划时,甚感得力人士的匮乏。忽一日,一书生摸样但又棱角分明的青年背包而至。黄兴大喜过望,握手欣慰道:

意洞来,天助我也,运筹帷幄,何可一日无君。




03

意洞者,何许人也?

他,就是林觉民,意洞是他的字,1887年生,正值意气风发、挥斥方遒之时。

他,刚从日本匆匆赶来。他是明白,泱泱大国为何会败于蕞尔小国的。

13岁时,参加科举,他奋笔写下“少年不望万户侯”,弃考明志,以救国为己任。

18岁时,他在全闽大学堂接受新式教育,常常为这个国家的劫难痛心不已,捧着邹容的《革命军》、陈天华的《猛回头》,百读不厌。有次参加爱国社活动,他慷慨激昂发表《挽救垂危之中国》的演说,讲到激动处拍案捶胸,声泪俱下。那一天,福建大学堂某位学监恰好在场。事后他对人说:“亡大清者,必此辈也!

20岁时,他东渡日本求学。在日本,他的革命救国梦更加炽热,很快便加入了同盟会,并成为福建分会骨干。

24岁,他奉召归国,行色匆匆,连师友也不及告别。归国的轮船,是那么缓慢。汹涌的波涛,狂妄的海浪,丝毫阻挡不住如箭的归心。

风起浪涌的茫茫碧海上,林觉民独立船头,任衣襟飘飘,任碎浪击身,犹自岿然不动。显然,这个总喜欢慷慨陈词曰“中国非革命无以自强”的热血青年,怎么也无法压抑心中的兴奋。他犀利的目光如闪电刺破黑暗,钉在那一片苦难的土地上。

到港不久,林觉民立刻奔往家乡福建,召唤同志。此次起义者,福建人士甚多,皆林觉民之功也!

起义前三天,林又重返香港。在迎接那些同志的码头上,林突然感到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凉意,这么多好同志,此来可能复返?

几乎一刹那,他忆起一人,一个他魂牵梦饶的人。


04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虽然,林觉民与同伴议论至夜深,早已疲惫困倦,但脑子却格外的清醒。他想起千里之外的爱妻。此刻,她是否安眠?不,她肯定如我般难以成眠,估计也在想我了。

那么,可曾有清冷如水的月光,探过稀疏的梅枝,探过木格窗子去看她呢?摇曳的灯光,是否映下她重重的身影?即使,有影子陪在她左右,也是好的呀!

林的眼睛忽然闪起晶莹的光芒,在漆黑的夜里格外清晰。他叹了一口气,洗干净白天制造炸弹而沾满火药味的双手,坐到书桌旁,摊开了白手帕。

窗外,月色浓得让人心痛。渐近夏天的季节,林觉民忽地感到一股深冬的寒冷。

久久不敢动笔,白手帕上早已滴满泪珠。男而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今夜,“泪珠与笔墨齐下”。他恍惚记起谭嗣同给其妻子的信:“结缡十五年,原约相守以死,我今背盟矣!

心情何其相似!自古英雄者,必非无情人。惟其有爱,故此有恨;惟其大爱,故此大恨。林的心终于和着心的旋律,挥动起来!

“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人生无常,生死莫测,其反差何其大也?但我为何敢“勇于就死”,将无穷悲伤留给你呢?

因为“吾至爱汝”。“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但是老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在“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的乱世,我们又怎忍独善其身呢?

吾充吾爱汝之心,助天下人爱其所爱,所以敢先汝而死,不顾汝也”。“汝幸而偶我,又何不幸生今日之中国!吾幸而得汝,又何不幸生今日之中国”!不过,只要能助“钟情如我辈者”爱其所爱,我们的牺牲有算得了什么呢?“汝其勿悲矣!”

饱含浓墨的管笔,忽然踌躇不前,好似负着一身沉重的情感。难道笔墨也知我心?林觉民稍稍搁笔,一抬头,皎洁的月光,便绵绵不断盈满双眶。

那些夜,今月曾陪在你我左右,而此时,比翼鸟早已散落天涯。“初婚三四个月,适冬之望日前后,窗外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吾与汝并肩携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语?何情不诉?及今思之,空余泪痕。”

温暖是留着回忆的,一如此刻!


05

林觉民没猜错,他的爱妻陈意映女士,此时也正在对月发呆

她独倚阁楼的窗台,望着远方,也望着月光。这座楼的名字,还是她俩一起取的呢——“双栖楼”。每每给丈夫写信时,她总喜写下落款“双栖楼主”

一个革命时代的爱情。再崇高的抱负,再深再大的仇恨,再浓再密的硝烟,也挡不住一个等在三月江南里寂寞的容颜。她那如水的绵绵思念,就像忧伤的月光,撒满整个大地。

1997年,一首名为《觉(遥寄林觉民)》的歌中写道:
觉/当我看见你的信/我竟然相信/刹那即永恒/再多的难舍和舍得/有时候不得不舍;觉/当我回首我的梦/我不得不相信/刹那即永恒/再难的追寻和遗弃/有时候不得不弃。
我们怜惜女主角“如同莲花般开落”的忧伤,于是把这段刻骨铭心的爱,归因为时代的牺牲品。

但是,我以为陈意映女士是知晓丈夫的事业的。

林觉民的志向,其父早有所闻。以陈之聪慧,应该早已觉察,不过未曾挑明而已。不然,她不会在离别之际,泣曰:“望今后有远行,必以告妾,妾愿随君行。”

史载,林曾想以妻子作掩护进广州,后见妻子怀有身孕才另选人。显然,陈是了解并支持丈夫的。陈的刚烈大气,一如她似水的柔情。那一夜,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兆,心悸得厉害。

果然,三日后,一场震惊中外的革命爆发。孙中山先生称:

是役也,碧血横飞,浩气四塞,草木为之含悲,风云因而变色,全国久蛰之人心,乃大兴奋。怨愤所积,如怒涛排壑,不可遏抑,不半载而武昌之大革命以成!则斯役之价值,直可惊天地,泣鬼神,与武昌革命之役并寿。

黄兴含泪写下挽联:“七十二健儿,酣战春云湛碧血;四百兆国子,愁看秋雨湿黄花。”

林觉民重伤被捕,数日后慨然就义。



06

陈女士收到白手帕时,伤心得一塌糊涂,当场晕厥,醒来就欲追寻而去。

在林觉民双亲的哀求劝说下,虑及年幼的孩子,这才坚强活下来。

她是理解林觉民的。

林觉民在爱的鼓励下,从容离去。一个心中有爱的人,比拥有任何东西都富有。因此,林被捕后拒绝进食,遭到严刑拷打和昼夜的审讯后,犹自激昂慷慨正气凛然。牢房暗淡的光线中,那个人世间他最爱的女子,始终隐约但格外清晰地闪烁在眼里。

不是不共戴天的怨仇,乃是山盟海誓的爱,支撑他铮铮铁骨。大恨的前提,必然是推己及人的大爱。所有的恨,应是被包容于爱之中的。

正如他同时写给父亲大人的诀别书,言简情深:“不孝儿觉民叩禀:父亲大人,儿死矣,惟累大人吃苦,弟妹缺衣食耳。然大有补于全国同胞也。大罪乞恕之。

一声“儿死矣”,何等慷慨悲壮,何等从容不迫,何等气壮山河!

林觉民绝笔

陈意映女士悲伤之余,想必也为先生的大爱所折服。

离开你,不是不爱,而是为了更好的相聚,为了更多的人相聚,为了天下的人相聚。

林觉民在信中,委婉表达了对妻子的深爱,以及对正处在水深火热中的中华大地的挚爱。他又一再讲述赴死的缘由,没有国家的强大,我们也就不会有真正的幸福,并希望妻子不要埋怨他。

这个道理,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没有大国崛起,哪有小民尊严?”

也正是因为这个道理,在他前面,还有谭嗣同的“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还有秋瑾的“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

当一个世纪悄然离去,那些享受花前月下浪漫温馨的子孙辈们,不都有着林陈的影子吗?

剧照

史载,林陈执手低语的“双栖楼后来辗转卖给了冰心的祖先。冰心曾在这里度过她的若干青春岁月。林觉民还有个亲侄女,名叫林徽因。

我忽然明白,为何冰心、林徽因的文字,总是满身是爱、浪漫如水。那样的“疏梅跚月影”,是很容易打动一棵敏感心的。

林觉民在书尾言:家中诸母皆能文,有不解处,望请其指教,当尽吾意为幸

陈意映女士哪里敢去?仅仅就她所能理解的,已够她惦念一辈子了。

自杀未遂后,陈终难日日面对“令人一览泪沾襟”的手帕。两年后,郁郁而终,陪伴那人生唯一之伴侣去了。

久别重逢先一笑。那笑声,该是人间的绝响了!

附:《与妻书》全

      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吾作此书,泪珠和笔墨齐下,不能竟书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衷,谓吾忍舍汝而死,谓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为汝言之。

  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然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彀?司马青衫,吾不能学太上之忘情也。语云:仁者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吾充吾爱汝之心,助天下人爱其所爱,所以敢先汝而死,不顾汝也。汝体吾此心,于啼泣之余,亦以天下人为念,当亦乐牺牲吾身与 汝身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也。汝其勿悲!

  汝忆否?四五年前某夕,吾尝语曰:“与使吾先死也,无宁汝先我而死。”汝初闻言而怒,后经吾婉解,虽不谓吾言为是,而亦无词相答。吾之意盖谓以汝之弱,必不能禁失吾之悲,吾先死,留苦与汝,吾心不忍,故宁请汝先死,吾担悲也。嗟夫!谁知吾卒先汝而死乎?

  吾真真不能忘汝也!回忆后街之屋,入门穿廊,过前后厅,又三四折,有小厅,厅旁一室,为吾与汝双栖之所。初婚三四个月,适冬之望日前后,窗外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吾与并肩携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语?何情不诉?及今思之,空余泪痕。又回忆六七年前,吾之逃家复归也,汝泣告我:“望今后有远行,必以告妾,妾愿随君行。”吾亦既许汝矣。前十余日回家,即欲乘便以此行之事语汝,及与汝相对,又不能启口,且以汝之有身也,更恐不胜悲,故惟日日呼酒买醉。嗟夫!当时余心之悲,盖不能以寸管形容之。

  吾诚愿与汝相守以死,第以今日事势观之,天灾可以死,盗贼可以死,瓜分之日可以死,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吾辈处今日之中国,国中无地无时不可以死。到那时使吾眼睁睁看汝死,或使汝眼睁睁看吾死,吾能之乎?抑汝能之乎?即可不死,而离散不相见,徒使两地眼成穿而骨化石,试问古来几曾见破镜能重圆?则较死为苦也,将奈之何?今日吾与汝幸双健。天下人不当死而死与不愿离而离者,不可数计,钟情如我辈者,能忍之乎?此吾所以敢率性就死不顾汝也。吾今死无余憾,国事成不成自有同志者在。依新已五岁,转眼成人,汝其善抚之,使之肖我。汝腹中之物,吾疑其女也,女必像汝,吾心甚慰。或又是男,则亦教其以父志为志,则吾死后尚有二意洞在也。幸甚,幸甚!吾家后日当甚贫,贫无所苦,清静过日而已。

  吾今与汝无言矣。吾居九泉之下遥闻汝哭声,当哭相和也。吾平日不信有鬼,今则又望其真有。今是人又言心电感应有道,吾亦望其言是实,则吾之死,吾灵尚依依旁汝也,汝不必以无侣悲。

  吾平生未尝以吾所志语汝,是吾不是处;然语之,又恐汝日日为吾担忧。吾牺牲百死而不辞,而使汝担忧,的的非吾所忍。吾爱汝至,所以为汝谋者惟恐未尽。汝幸而偶我,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中国!吾幸而得汝,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卒不忍独善其身。嗟夫!巾短情长,所未尽者,尚有万千,汝可以模拟得之。吾今不能见汝矣!汝不能舍吾,其时时于梦中得我乎?一恸。辛未三月廿六夜四鼓,意洞手书。

  家中诸母皆通文,有不解处,望请其指教,当尽吾意为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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