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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稿选登】扒一扒同光体抹黑史

 子从 2021-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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扒一扒同光体抹黑史
文/格那丁

对于同光体的误解是如此之多,有必要作出解释。按照解释学的观点,理解是我们历史性的存在方式,而在我看来,理解是架设在河上的一座桥,就看我们敢不敢过去。

所谓同光体,是对同光以来不专宗盛唐之诗的一种称谓。《石遗室诗话》说:“丙戌在都门,苏堪告余有嘉兴沈子培者能为'同光体’。同光体者,余与苏堪戏目同光以来诗人,不专宗盛唐者也。”说得很明确:1、这是一个戏称,2、这不是一个诗歌流派,而是对这一时代某一类诗的称谓,3、这类诗不专宗盛唐,什么都宗,什么都学,兼收并蓄。不知怎么就搞成了一个流派,成了学宋的代表、江西派的承袭?看陈衍的“三元说”,从开元、元和到元祐,这几乎囊括了从盛唐到北宋的所有诗歌,这些诗歌都是他们学习的榜样。再看沈曾植的“三元说”,时间更早,从元嘉、元和到元祐,源头推到谢灵运那里了。可见同光体并不专宗宋诗,更不是什么宋诗学派的代表。

最早误解同光体的是林纾。在《旅行述异》中他说:“至于今日,则又昌言宋诗,搜取枯瘠无华者用以矜其识力,张其坛坫。”注意“枯瘠无华”!林纾认为同光体追攀宋诗,主张识见,作品枯瘠无华。然而对同光体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同光体是不能用“枯瘠无华”四字概括的,如果说陈三立、沈曾植的诗尚有这个特点的话,郑孝胥、陈宝琛、俞明震、陈曾寿等人的诗则不枯瘠,如陈宝琛诗蕴藉绵邈,林纾自己说他“诗体近临川,而清靖沉远,挹之无穷,临川未能过也”。显然《旅行述异》这话不是针对同光体的评价,只是针对其中的某些人。为什么一些学者却把它拿来当作对同光体的整体评价呢?此乃学风学养问题。学风差,学养薄,写论文时专门搜寻有利于自己的证据,甚至不惜断章取义,为我所用。以林纾的学养功力,他不可能对同光体如此“攻其一端,不及其余”,这是当代一些学人的有意识误读。

另一位误解同光体的是林庚白。林庚白本是提出“同光体”概念的陈衍的学生,后来叛逃出来反戈一击。“民国诗滥觞所谓同光体,变本加厉,自清之达官遗老扇其风,民国之为诗者资以标榜,展转相沿,父诏其子,师勖其弟,莫不以清末老辈为目虾,而自为其水母。门户既然,于是此百数十人之私言,浅者盗以为一国之公言,负之而趋。其尤不肖者,且沾沾自喜,以为得古人之真,其实不惟不善学古人,其视清之江湜、郑珍、范当世、郑孝胥、陈三立,虽囿于古人之樊篱,犹能屹然自成一家之诗,盖又下焉。”(《今诗选自序》)

仔细阅读这一段,林庚白并不是批判同光体,而是说民国诗人以同光体相标榜,援立门户。林庚白真正批判的是郑孝胥,这是因为郑氏说他诗浮薄,他受了刺激,于是说“孝胥诗情感多虚伪”。在1933年创办诗刊《长风》时,他说:“十年前论今人诗,郑孝胥第一,我第二。倘现在以古今人来比论,那么我第一,杜甫第二,孝胥还谈不上。”可见一斑。

第三位误解同光体的是金天羽(翮)。在《五言楼诗草序》中他说同光体:“标举一二家以自张其壁垒,师古而不能驭古。……又其甚者,举一行省十数缙绅,风气相囿,结为宗派,类似封建节度,欲以左右天下能文章之士,抑高唱而使之喑,摧盛气而使之绌,纤靡委随,而后得列我之坛坫,卒之儇薄者得引为口实,而一抉其樊篱,诗教由是而隳焉。”这还是在说门户之见,不满意其拉帮结派,并非对同光体的评价,“纤靡委随”更和同光体不靠,因为同光体一点不纤靡委随。金天羽(翮)继承诗界革命精神,欲破诗坛门户之见,主张广泛学习古人,其诗风雄奇诙诡,如《黄山歌》《嵩山高》《大龙湫》《灵岩》等就是代表。金天羽(翮)承接诗界革命精神,看不惯同光体霸占诗坛,这在情理之中。不过,他最好的诗倒不是继承诗界革命那一类,而是类似同光体那种传统型诗歌,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清末诗歌主要有两派:湖湘派和同光体,还有一个小派——诗界革命派,需要说明。

真正误解同光体的是以柳亚子为代表的一部分南社诗人。早在1912年柳亚子致高旭书中他批评陈三立、郑孝胥诗“刻意求艰深,病在一涩字”。1917年,柳亚子参与了对同光体评价的文学争论。柳亚子认为“郑陈枯寂无生趣”。这深得吴虞赞赏,“大为神契”,“不佞常戏说近人急于求名,而又惮于苦学,故托宋派以自救,忧言古文者之必假借桐城以装点门面。”(《吴虞《与柳亚子书》)反对柳亚子观点的有胡先骕、闻宥、朱玺等,如闻宥认为郑孝胥诗“清神独往,一扫凡秽,零金片玉,诚可珍也”。朱玺发表长文反驳柳亚子,称郑孝胥在辛亥革命后能“敛迹自好”,陈三立“晚节无恙”,攻击柳亚子、吴虞为“狗党狐群,物以类聚”。文学之争演变成了意气之争,争论变成了谩骂。

南社同光体之争影响巨大,参与者众多,双方互不相让,态度鲜明,最后导致了南社的分裂。从现在的眼光看,这一争论并非纯粹的诗学之争,它反映了那一时代特有的一种社会文化现象。不是同光体那么不堪,而是时代需要,要革命就得找到一个靶子,而同光体刚好可以拿来作为革命的靶子,便被革命者有意识误读,把它妖魔化。后来的文学史也是这样书写的,以革命、进步代替诗学为标准,同光体落后保守,南社革命进步,革命进步优于落后保守,民族激进主义、革命人民文学优于保守主义和精英文学。还有将同光体与诗界革命对立看待的,前者落后保守,后者进步革命。钱仲联批评说:“惟不读同光体诗人之诗者,乃敢于强为对立门户。”也就是说他们可能没读过同光体诗,在睁眼说瞎话。

现在来看,南社的诗歌成就远不及同光体。正如林庚白所说:“南社诸子倡导革命,而什九诗才苦薄,诗功甚浅”(《今诗选自序》)。以柳亚子诗为例,其诗叫嚣轻躁,直露无味,其佳者不过《孤愤》《论诗六绝句》之类,颇有现在说的“老干味”。

对同光体的误解还有很多,诸如梁启超、章太炎、马一浮、陈子展、游国恩等,这里不一一例举了。到了当代,这种误解似乎更深,甚至有将同光体诗人视作封建遗老者,似乎他们的作品除了骛逐古诗,引经据典外便了无诗意,晦涩难懂,陈腐不堪。不知道这种看法依据何在?事实上,同光体这群人并不迂执守旧,而是一群饱学之士,如沈曾植,于经、史、音韵训诂、西北与南洋地理、佛、道、医、古代刑律、版本目录、碑帖、书法、绘画、乐律,无不精通,在珠算上也很有成就。俄国人卡伊萨林在《中国大儒沈子培》中说:“前在北京与中国儒者谈论,偶涉欧罗巴事每多舛伪,余意沈氏未必有理解欧罗巴实际之知识,迨一接其言论风采,而宿疑顿祛。沈氏实中国之完人,孔子所谓君子儒也。……彼深知中国之情形无论已,即于国外亦洞悉其情伪,所谓象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更能见微知著。”陈衍不仅通经史训诂,长于写诗,还翻译过西方经济学著作,对机械学也有研究。刘铭传抚台,邀之入幕,举凡修筑铁路、设置电信、开山抚番等事,无巨细悉咨询之。在京师为《戊戌变法榷议》十条,提倡维新。后应张之洞之邀往武昌任官报局总编纂。曾在南北多所大学讲授,编修《福建通志》。可见他们并不是泥古守旧,刻板保守的封建遗老。至于其诗作,所谓饾饤琐碎,无病呻吟,拗牙诘诎,诗味尽失更是无稽之谈。

作者:格那丁,男,汉族,四川仁寿人。毕业于成都中医学院,从医十余年,后为《西藏文学》编辑,在藏工作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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