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绥芬河|边城故事

 黑龙江波涛 2021-10-24

中东铁路东线纪行之三

早说要补绥芬河这篇的作业,没想到还没补完,这座小城就成了疫情中的风暴眼。补完发出,算是祝福吧,希望疫情早些过去,生活早日恢复正常。

到绥芬河的时候,正是一场大雪刚过,清过雪的路面留下些丝丝缕缕的痕迹。城市中关于雪的记忆,消失得总是比旷野间更快一些。

火车停在绥芬河新站,如同这条线上近年新建或翻修的所有车站一样,似是而非的俄式风格,粗糙而空洞,极尽所能的大似乎成了惟一可堪称道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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绥芬河新火车站

从新站到绥芬河市中心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晚高峰的公交车上挤得满满全是人,蒸腾的水汽凝在车窗上,朦胧了窗外的暮色,于是一路只记住了不停的上坡下坡——

绥芬河没有河,却是一座山城。

其实东北确有一条河名叫绥芬河。“绥芬”在满语是锥子的意思,据说因为河中盛产一种形似锥子的钉螺方有此名。河流分南北两个源头,分别叫作大、小绥芬河,二者在东宁县交汇后,从东宁三岔口流入俄罗斯,最后注入日本海。

中东铁路修建之初,东端的终点站原本准备建在三岔口,1897年8月还在这里举行了奠基仪式。后来因为地形原因,铁路线北移至30公里以外的天长山脚下,车站也随之迁移到远离绥芬河的一座山坡上,“绥芬河站”的名字却保留了下来,以至于后来围绕车站形成的这座城市,也便叫了绥芬河。

绥芬河之旅从马克西姆西餐厅的晚餐开始。大多数旅游攻略中都会提到,在这座中俄边境的小城可以享受到正宗的俄餐,而且不必付出像在哈尔滨时一样高昂的价钱。碗里的红菜汤有多纯正无以验证,店里的食客却是像攻略中说的那样大多是俄罗斯人。圣诞将至,餐厅中间立了一棵圣诞树,刚看了两眼,戴着圣诞帽的服务员小哥过来问要不要帮我拍照,生生被这节日气氛衬出几分人在客中的落寞来。

入夜的街头,两侧店铺早已打烊,偶尔一盏亮着的灯箱,上面满满都是俄文,灯光洒在结了冰的路面上,有种江南雨巷般湿漉漉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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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心广场-20℃的广场舞

回去的路上要穿过中心广场。倾角目测超过30度的广场,看起来更像一个巨大的斜坡,果然山城特色。一个不大的音箱奏出响彻整个广场的音乐,有广场的地方必有广场舞,这个定律似乎在-20℃的严寒中也没被打破。几个过路的俄国人站在旁边看了一会便欣然加入了这种简单热烈的舞蹈,国际化的自娱自乐。

绥芬河从一出生,就是一座国际城市。

1903年,中东铁路正式开通运营。铁路向东出境后,与俄罗斯境内的铁路相连,直通往海滨城市海参崴,也就是俄国人口中的符拉迪沃斯托克——那是远东地区条件最好的港口,各国商贾和“跑崴子” 的华人们心目中淘金的梦想之地。作为边境站的绥芬河,从此成为重要的陆路口岸。曾经的无名山坡上,渐渐聚集起2000多人口、百余家店铺,云集了18个国家和地区的领事机构。旗帜的森林在北方的寒风中猎猎作响,是殖民主义和现代工业文明在这片蛮荒土地上嫁接出的另类果实。这里是野心家的秀场,冒险者的乐园,关内移民和沙俄侨民新的安身之地,各方特工暗流汹涌的棋局。

一百多年的光阴,足够多少波诡云谲的大戏从开始走向落幕。站前路上的绥芬河老车站如今门可罗雀,2015年绥芬河新火车站启用后,这座运营了100多年的火车站便已停止办理客运业务。楼顶的女墙犹在勾画着一个多世纪前的节奏,曾经的战火沧桑却已被墙面涂画一新的奶黄色掩盖。候车室中空空荡荡,灰尘在阳光中起舞,演绎着这幕漫长的连续剧仓促的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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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历史的绥芬河火车站

离老站不远的“大白楼”,是一座中东铁路的附属建筑,白墙黑顶的厚实质感犹如北方冰雪覆盖的辽阔土地。1903年,清政府成立总理绥芬河铁路交涉局,这里曾是总理委员的官邸,后来成了铁路员工公寓。楼内陈列着一个关于共产国际地下交通线的展览,不过并没有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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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白楼,绥芬河目前保存最好的中东铁路遗存

20世纪20年代初,共产国际开通了上海—哈尔滨—绥芬河—海参崴—莫斯科的地下交通线。绥芬河作为中东铁路东线的终点站,是这条交通线上的重要节点。共产国际派人在绥芬河以经营旅馆为名设立秘密国际交通站,就是迎新街上的“欧罗巴旅馆”。当年的旅馆如今已成了绥芬河市中医院,灰白相间的二层俄式小楼,门前挂着针灸按摩的招牌,里面人来人往。在这座人口不多的小城里,算是人员最密集的场所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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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罗巴旅馆旧址,当年的地下交通站

中医院斜对面的迎新街十字路口,一栋红白相间的四层方形楼宇有种别具一格的明快跳脱。楼上装饰的数字“1914”标明了建筑的年代。这里原本是一个名为契斯洽科夫的俄罗斯茶商的茶庄,后来作了日本领事馆。楼檐下的人面浮雕大概是最引人注目的特征,这栋楼因此也被叫作“人头楼”。据说“文革”期间,这些人面浮雕曾被凿掉换成了向阳花,近年来才又重新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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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头楼”是绥芬河著名的游客打卡地

“人头楼”隔壁的苏俄领事馆旧址,挂着东北亚民俗博物馆的招牌。门没开,上面贴着张纸条,留着一个手机号码,拨打后却没人接听。在东北的这几天里,习惯了地图上招牌上标明存在的博物馆实际却不得其门而入的情形。

与苏俄领事馆对面是一处废弃古堡般的院落,石墙上粉刷的颜色已经脱落,尖拱的窗棂保留着当年的精致。这里当年苏俄侨民学校的旧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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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于1913年的苏俄侨民学校曾是中东铁路东线规模最大的侨民小学

20世纪初,随着中东铁路的修建,大批俄罗斯的工程人员和铁路工人举家迁至东北,在沿线站点定居下来。十月革命后,流亡中国的白俄贵族带来了又一次移民潮。中东铁路上兴起的这些城镇最初的人口中,苏俄侨民占据了相当的比例。大量侨民带来了俄罗斯的建筑、宗教、文学、艺术乃至习俗传统,深深影响着这些城镇的风格。至于绥芬河,还有通商口岸带来的更加多元的国际文化,造就了边城独特的性格气质。

侨民学校后面的圣·尼古拉教堂,皇冠状的圆顶在蓝天下熠熠生辉。恰好是周日,教堂门前的台阶上,做完礼拜的信徒正在散去。高耸的塔楼带着明显的东正教风格,前面却混搭了一个基督新教的十字架。

教堂建筑曾是中东铁路沿线站点的标配。一座座教堂串连起了东正教在东北传播的轨迹,支撑着侨民们的精神世界。早在1898年,绥芬河火车站附近就曾建有一座木结构的东正教教堂,后来被火焚毁。1913年,侨民们重新建起了一座砖结构的教堂协达亚·尼古拉教堂,就是现在这座圣·尼古拉教堂。20世纪30年代至50年代,随着苏联侨民的减少,东正教在东北也日渐式微。与中东铁路沿线许多东正教教堂的命运相似,这座教堂在“文革”期间也曾被破坏,后来恢复宗教用途后,改成了基督新教的福音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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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尼古拉教堂门前刚做完礼拜的人群

一栋栋百年建筑,留下了边城故事开篇的吉光片羽。绥芬河作为边贸重镇的繁华,在半个多世纪后翻开了新的一页。苏联解体后轻工业产品严重匮乏,对俄贸易成为风口。1992年,绥芬河成为首批开放的沿边城市之一。“一车西瓜换一辆坦克”的神话在坊间口耳相传,大批“倒爷”带着各种 Made in China 的廉价商品转战绥芬河,催生出一个又一个财富故事,点燃了这座老牌商埠与生俱来的冒险气质和淘金热情。

30年过去,俄罗斯人带着大包小包来绥芬河抢购生活用品的盛况早已不再。出于好奇逛了一下著名的青云市场。这座中国陆路边境最大的民贸商场,建于1991年的楼宇已显得有些破旧。刚走进一楼大厅,就有一群换汇的商贩围过来招揽生意,事实上,这已是这座商城内人气最高的所在。商城里多是售卖服装和各种小商品的店铺,除了招牌是俄文外,与其他地方的批发市场大同小异。寥寥几个顾客在店铺间徘徊,寓意“青云直上”的市场显得有些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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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市场,当年最火爆的中俄民贸商场

比较起来,市区内倒是那些面向国人的俄货市场要火爆得多。聚源街上的一家俄货店里,店员们几乎全在忙着填写发货的快递单。货架上堆满了糖果和巧克力,花花绿绿的包装上看不到一个汉字。直到回到家后,在单位楼下的小卖部里看到了一模一样的糖果,才知道这些甜得要死的俄罗斯小零食已然是风靡全国的网红商品。

在店里称了几斤糖果,还买了一块叫作俄式提拉米苏的点心。绥芬河火车站的候车室里,都挂着这种糕点的巨幅广告。吃过之后发现这可能是我买过的质地最密实的糕点,后来的几天里赶不上饭点时就切下一块当干粮,这样一路吃到了哈尔滨——上一次在旅途中充当这一角色的,是新疆的烤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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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话中,“嘎嘎”负责形容一切

在露天农贸市场里消磨掉了在绥芬河的最后一段时光。最喜欢看卖蔬果干的小摊,各种蔬菜干和冻水果码成整整齐齐的色块,冷冽通透的空气中,干脆利落得浑然天成。摊主还插了一块“蔬菜脆嘎嘎香”的广告语。东北方言中,色声香味触法无不可以“嘎嘎”来形容。蔬菜脆是“嘎嘎香”,走街串巷卖苹果的三轮车,用大喇叭反复播放着自家苹果“嘎嘎甜”。包罗万象的“嘎嘎”,是世事沉浮间始终流淌于市井之间的生活气息。比起风起云涌的宏大叙事,这份红尘烟火更让人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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