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世纪西方哲学之四:勒奈.笛卡尔3 笛卡尔对上帝的虔诚确实可以从他的许多著作中翻检出来,至少在他的自我感觉方面:他正好是一个真正的天主教徒。但是,任凭他对天主教和上帝有这般天真可爱的感情,天主教会对他却从来没有满意过。所以,尽管有法国红衣主教黎塞留的支持,尽管荷兰在当时是最具有思想自由的国度,他住在法国,依然不舒服,搬到荷兰,同样难得平静。而且,在他死后13年,他的著作又被列入罗马天主教会的禁书目录。到了1691年,连法国皇帝对他的著作也不耐烦起来,于是发布禁令,禁止在法国的任何学校中教授有关笛卡尔哲学的任何著作。笛卡尔与教会与王朝的关系,正可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笛卡尔先生54岁就早早死了,谢天谢地。 笛卡尔先生真是冤枉啊!但是,也不。如果我们不是从字面上而是从他的深层意义上分析笛卡尔的宗教观,就会很容易的发现,这位很虔诚的天主教徒,其实并不虔诚。所谓虔诚云云,不过是他的自我感觉罢了。 实际上,笛卡尔是西方近代史上第一个试图以哲学方式解释宗教的,换个说法就是用人的眼光去看待上帝的人。依中世纪的教会传统,哲学只能是神学的附庸,哲学家只能是教会的奴仆,现在好了,你竟敢用哲学的眼光来看待宗教,甚至来论证上帝,而且不是一般地论证,还是虔诚地论证,这种虔诚,岂能要得。但笛卡尔自有理由,他说:" 我一向认为,上帝和灵魂这两个问题是应该用哲学的理由而不应该用神学的理由去论证的主要问题。因为,尽管对于像我们这样的一些信教的人来说,光凭信仰就足以使我们相信有一个上帝,相信人的灵魂是不随肉体一起死亡的,可是对于什么宗教都不信,甚至什么道德都不信的人,如果不先用自然的理由来证明这两个东西,我们就肯定说服不了他们。" 他的这番说明,自然也是真诚的。不仅真诚,还颇有些向教会的各位大人讨好献媚的味道。然而,聪明的笛卡尔不幸又办了一件蠢事:他忘记了,上帝无须证明,亦不准怀疑,怀疑就是异端。不信上帝就是罪恶,聪明的笛卡尔偏要把上帝证明给人们看,而且还讲出这样一篇道理出来,好像如不用哲学解释宗教,宗教信仰就会完蛋似的。这与其说是对宗教的虔诚,不如说是对宗教的蔑视。笛卡尔先生真有点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对此,黑格尔也有很精辟的论述。他说:" 从笛卡尔起,哲学一下转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范围,一个完全不同的观点,也就是转入主观性的领域,转入确定的东西。宗教所假定的东西被抛弃了,人们寻求的只是证明,不是内容。" 这方法其实并非笛卡尔的个人之见,至少在布鲁诺那里已见端倪,而在霍布斯那里,已经在用人的眼光去看待国家了。但自笛卡尔始,人们开始不再以旧日的观念看待宗教,即不用敬神的方式看待宗教,而是用哲学的眼光来看待它了。因为人们追求的只是证明,不是内容了。 不仅如此,黑格尔还进一步分析说:" 因此,笛卡尔同费希特一样,出发点是绝对确定的' 我' ;我知道这个' 我' 呈现在我心中。于是哲学得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基地。" 用" 我" 的观点看待至高无尚、无所不在的上帝,已经十分亵渎,更不要说,还要将这些观点写在纸上,印成书籍。 笛卡尔以" 我" 的身份审视上帝的存在,不但想了,不但说了,而且说得十分大胆深刻且又新奇有趣,且有意无意语带讽刺。他讲得振振有辞:" 既然我没有任何理由相信,有个什么上帝是骗子,既然我还对证明有一个上帝的那些理由进行过思考,因此仅仅建筑在这个见解之上的怀疑理由当然是非常轻率的,并且是(姑且这么说)形而上学的。可是,为了排除这个理由,我应该在一旦机会来到的时候,检查一下是否有一个上帝;而一旦我找到了有一个上帝,我也应该检查一下他是否是骗子。因为如果不认识这两个事实真相,我就看不出我能够把任何一件事情当作是可靠的。而为了我能够有机会去做这种检查而不致中断我给我自己提出来的沉思次序,即从在我心里首先找到的概念一步步地推论到后来可能在我心里找到的概念,我就必须在这里把我的全部思维分为几类,必须考虑在哪些类里真正有真理或有错误。" 够了!如果旧教徒听到这番议论,纵然不致气得要杀人放火,大约也会忘记基督徒本应博爱众生的本性的。 笛卡尔先生为了证明上帝,他先要怀疑上帝,他还要检查上帝,检查上帝是否真的存在,检查上帝是否是个骗子。并且由此生发,一步一步,推导出在他的思维里哪些是错误哪些是真理。什么真理,简直是岂有此理。他的这种无比庄严、无比真诚、无比严谨的考证理论,在某些研究者看来,字字句句都是讽刺,都是轻蔑。 笛卡尔的宗教观,和他同时代的培根、霍布斯、伽桑狄、帕斯卡相比,似乎是最为温和的一位。培根是主张科学与神学分开的,让神学只去管自己的事;伽桑狄则是一位唯物论者,对笛卡尔的这套逻辑持反对意见;帕斯卡认为考证上帝的存在全然没有必要;霍布斯则干脆对上帝与神学持否定态度。但是,即使将最为极端的霍布斯的宗教观和笛卡尔的怀疑论相比较,如果我是一位17世纪的天主教徒的话,我也要说,霍布斯的态度固然来的十分罪恶,笛卡尔的论证却更加刁钻恶毒。于是,就有后来的禁书令,就有人干脆认定笛卡尔是个无神论者。 (3)独树一帜的实践思想 笛卡尔是个大数学家,因此他认为数学是哲学的典范。他渴望运用数学方法研究逻辑,努力创造一个具有如同数学的确实性一样的思想体系。笛卡尔又是一位形而上学家,他相信人的认识的先验性,并且总是免不去中世纪经验哲学的风格与痕迹。然而他的哲学毕竟不是先验哲学,也不是经院哲学,非但如此,他的哲学还是一种别具风采的实践哲学。他认为:" 哲学是关于人的认识的一切事物的完善的知识,既是为了指导生活,也是为了保持健康,发现各种技术。" 笛卡尔在这方面的表现尤为突出。他反对一切传统观念,认为这些观念陈腐无用,习之不若不习,研究不若不研,愈习愈研愈糊涂。他认为重要的是研究世界这部大书,他说:" 纵然我们熟悉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所有的推理,如果对任何命题不能作出健全的判断,那就永远不会成为哲学家。" 为什么熟悉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所有推理而仍然不能成为哲学家?因为这些人类前贤的推理方法已经不再适应这个新时代的要求了。笛卡尔理所当然要对他们的方法予以怀疑。前贤已不能为师,宗教也不能作主,那么,只有向现实学习。 笛卡尔既是一位对近代科学世界的深思者,也是一位带有独特品位的实践哲学的倡导人。加上笛卡尔哲学原本具有双元性特色,一方面他愿意承认上帝的存在,承认上帝是完备的万能者;另一方面他又对现实世界持有物理学几何学式的物质理性观点。他认为:" 天和地只不过是同样的物质造成的,不可能有好些个世界。"神也罢,鬼也罢,怀疑也罢,沉思也罢,论及现实世界,对不起,只有一个,而且这个世界还只能由物质构成。 他说:" 地和天是同样一种物质造成的;即使有无穷多的世界,这些世界也只是由这一种物质造成的;由此可见,不可能有好些个世界,因此我们明明白白地理解到,物质的本质仅仅在于它是一个广延的东西,它把可能有这些其他世界存在的一切可以想象的空间都占据了,我们无法在自己的心里发现任何别的物质的观念。" 不仅只有一类只能用物质造成的世界,而且这个世界的运动也是绝对有规律的," 即令上帝创造出许多世界,也不会有一个世界不遵守这些规律。" 不但人的认识、人的意志可以和上帝同步——同样达到无限的境地,而且即令如此,笛卡尔还认为不够气派哩!他的理想——如果可以这样讲的话——用他自己的语言表述,是" 使我们成为自然的主宰和占有者" 。把上述这些思想汇集在一起,是一幅多么令人赏心悦目的实践哲学景象。然而,真的笛卡尔哲学并非采用这样的明确的逻辑体系。但从他的各种著作中,我们确实可以感到,他对这些思想的理解是深刻的,纵然这些思想在他那独特的二元体系中并不因果分明也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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