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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王成（三） 【作者】清【蒲松龄】 接上注释： 适见斗鹑者[鹑：鸟名，头小，尾短，羽有暗黄条纹，善搏斗，俗称鹌鹑。实则鹌与鹑非一物。《本草纲目》：“鹌与鹑两物也，形状相似，但斑者为鹌也，今人总以鹌鹑名之。”]，一赌辄数千；每市一鹑，恒百钱不止。意忽动，计囊中资，仅足贩鹑，以商主人。主人亟怂之，且约假寓﹝暂时寄住﹞饮食，不取其直﹝直通值：银子﹞。王喜，遂行。购鹑盈儋﹝担﹞，复入都。主人喜，贺其速售。至夜，大雨彻曙﹝犹彻旦、天刚亮﹞。天明，衢﹝四通八达的大路﹞水如河，淋零﹝ 久下不停的雨﹞犹未休也。居以待晴。连绵数日，更无休止。起视笼中，鹑渐死。王大惧，不知计之所出。越日，死愈多；仅余数头，并一笼饲之；经宿往窥﹝窥：暗中察看。﹞，则一鹑仅存。因告主人，不觉涕堕。﹝涕堕：眼泪、鼻涕俱下﹞主人亦为扼腕﹝表示惋惜﹞。王自度金尽罔﹝罔：没有﹞归，但欲觅﹝觅：寻求﹞  死，主人劝慰之。共往视鹑，审谛﹝慎密﹞之曰：“此似英物﹝.杰出的﹞。诸鹑之死，未必非此之斗杀之也。君暇﹝暇：空闲﹞亦无所事，请把之﹝比斗之鹑，不能久蓄笼中，须经常手持调驯，你为“把鹑”。把，握持。﹞；如其良也，赌亦可以谋生。”王如其教。既驯﹝训练﹞，主人令持向街头，赌酒食。鹑健甚﹝鹑强健厉害﹞，辄赢﹝总是获利﹞。主人喜，以金授﹝金子给予﹞王，使复与子弟﹝青年人﹞决赌；三战三胜。半年许，积二十金。心益慰﹝更加使人心情安适。﹞，视鹑如命。先是，大亲王好鹑﹝皇族中封王者称亲王﹞，每值上元﹝上元一般指元宵节﹞，辄﹝总是﹞放民间把鹑者入邸﹝高级官员居住的处所﹞相角﹝相斗﹞。主人谓王曰：“今大富宜可立致；所不可知者，在子之命矣﹝有时运，运气。﹞”因告以故，导与俱往﹝全去﹞。嘱曰：“脱败，则丧气﹝丧气：因事情不顺利而情绪低落﹞出耳。﹝从里面到外面罢了﹞倘﹝倘：如果﹞有万分一，鹑斗胜，王必欲市﹝市：做买卖﹞之，君勿应﹝不要答应﹞；如固强﹝强买﹞之，惟予首是瞻，﹝意谓看我脸上表情动作行事。﹞待首肯而后应之﹝点头同意﹞。”王曰：“诺。”至邸，则鹑人肩摩﹝肩膀相摩，形容拥挤﹞于墀下﹝就是台阶下﹞。顷之，王出御殿。左右宣言：“有愿斗者上。”即有一人把鹑，趋而进。王命放鹑，客亦放；略﹝略微﹞一腾踔﹝跳起﹞，客鹑已败。王大笑。俄烦﹝时间很短.又多又乱﹞，登而败者数人。主人曰：“可矣。”相将俱登。﹝相随、全由低处到高处﹞王相之，曰：“睛有怒脉﹝满眼杀气﹞，此健羽也﹝雄猛善斗的鸟﹞，不可轻敌。”命取铁喙者当之。一再腾跃，而王鹑铩羽。﹝翅膀被摧毁﹞更选其良，再易再败。王急命取宫中玉鹑。片时把出，素羽如鹭，神骏不凡。王成意馁，﹝馁：丧失勇气﹞跪而求罢，曰：“大王之鹑，神物也，恐伤吾禽，丧吾业矣。”王笑曰：“纵之。脱斗而死，当厚尔偿﹝脱斗而死我会重赏你的﹞。”成乃纵之。玉鹑直奔之。而玉鹑方来，则伏如怒鸡以待之；玉鹑健啄，则起如翔鹤以击之；进退颉颃﹝上下飞翔、这里指腾跃搏斗﹞，相持约一伏时﹝相持近一个时辰也没分出胜负。﹞。玉鹑渐懈，﹝玉鹑渐渐松懈﹞而共怒益烈，其斗益急。﹝王鹑则越斗越怒、越急。﹞未几，雪毛摧落，﹝玉鹑身上的毛像雪花般掉落，﹞垂翅而逃。观者千人，罔﹝罔：没有﹞不叹羡。﹝赞叹羡慕﹞王乃索取而亲把之，自嚎至爪，﹝从嘴到爪细细察看一番﹞审周一过，问成曰：“鹑可货否？”答云：“小人无恒产，与相依为命，不愿售也。”王曰：“赐而重值，中人之产可致。颇愿之乎？”成俯思良人。﹝低头沉思﹞日：“本不乐置；顾大王既爱好之，苟使小人得衣食业，又何求？”王请直，﹝直：价值﹞答以千金。王笑曰：“痴男子！此何珍宝，而千金直也？”成曰：“大王不以为宝，臣以为连城之壁不过也﹝价值连战的璧玉﹞。”王曰：“如何？”曰：“小人把向市，日得数金，易升斗粟，一家十余食指﹝食指：喻指需要供养的人口。﹞，无冻馁忧，是何宝如之？”王言：“予不相亏，便与二百金。”成摇首。又增百数。成目视主人，主人色不动。乃曰：“承大王命，请减百价。”王曰：“休矣！谁肯以九百易一鹑者！”成囊鹑欲行。王呼曰：“鹑人来，鹑人来！实给六百，肯则售，否则已耳。”成又目主人，主人仍自若。成心愿盈溢，﹝充满而流出来﹞惟恐失时，曰：“以此数售，心实怏怏；但交而不成，则获戾滋大﹝获戾：得罪。﹞。无已，即如王命。”王喜，即秤付之。成囊金，拜赐而出。主人怼曰：“我言如何，子乃急自鬻﹝鬻：卖﹞也？再少靳﹝靳：不肯给予﹞之，八百金在掌中矣。”成归，掷金案上，请主人自取之，主人不受。又固让之，乃盘计饭直﹝直：价值﹞而受之。  翻译：正在这时候，他看见斗鹑的，一赌就是几千两，而买一只鹑，至少要花百把铜钱。他忽然想到，用身上的钱买鹑子也够了，于是马上同店主商量这件事。店主竭力怂恿他干，并表示不收他的食宿费。王成很高兴，买了一担鹑子又进京城。店主也很高兴，希望他尽快把鹑子卖掉。到了夜里，一场大雨倾盆而下，街道上水流成河，王成只好坐等天晴。但雨连着下了好几天，笼子里的鹑渐渐死去。王成焦急万分，但一时又想不出好办法。过了一天，鹑子死的更多，一担鹑而今只剩下几只，于是便把它们装在一个笼子里饲养。谁知过了一夜，只剩下一只活鹑。王成流着泪把情况告诉店主，店主也很为他可惜。王成心想，钱也花光了，家也回不去了，干脆一死了之。好心的店主一再劝他、安慰他。店主和王成去看那只仅存的鹑子，他仔细观察了鹑子后对王成说："这只鹑非同寻常，那些鹑子很可能是被它斗死的。你反正没事，不如带它出去斗斗，如果它是善斗的鹑，你靠它也可以谋生。"王成觉得店主说得在理，便去认真地驯养鹑子。驯养好鹑子后，店主要他带着鹑子到街上赌酒食。王成养的那只鹑子很勇健，常常大胜而归。店主得知后很高兴，他送钱给王成作赌本，让他的鹑继续与别人的鹑斗。结果，王成的鹑三战三胜。这样过了半年多，王成积攒了二十多两银子。此时，王成的心里觉得宽慰多了，他已把鹑子当作性命一样贵重。有个大亲王好斗鹑，每逢上元节，总是让老百姓带着鹑子到府中斗。这一年的上元节快到了。店主对王成说："你发大财的机会来了，只是不知你的运气怎么样。"店主便把大亲王与百姓斗鹑的故事讲给王成听，并带着王成前去亲王府。他嘱咐王成："斗败了，你自认倒霉就是了；如果万幸赢了，亲王必定要买你的鹑子，你先不要答应，如果他强迫你，你就看我的眼色行事，我点头后你才能答应。"王成说："那好。" 到了亲王府，只见许多斗鹑人站在台阶下。一会儿，亲王出来了。他的随从招呼说："愿意斗鹑的上来。"马上有个人拿着鹑子上前，王爷说放鹑子，那个人也放了鹑子。两只鹑略斗了几下，那人的鹑子便败下阵来。王爷开怀大笑。过了一会儿，已有好几个人的鹑子都被亲王的鹑子斗败了。店主对王成说："该我们上了。"两人一同上殿。王爷看了看王成的鹑子说："满眼杀气，是个善斗的，不可轻敌。"他命令随从放"铁嘴"鹑来斗。只几个回合，"铁嘴"鹑即大败。又换了几只良鹑，同样被斗败了。亲王急忙命令取宫中的玉鹑来斗。那玉鹑长得一身白毛，神态不凡。王成胆怯，跪着请求停斗，他说："大王的鹑子，是神物，若伤了我的鹑子，就砸了我的饭碗。"亲王笑着说："放鹑子。如果你的鹑子斗死了，我会重赏你的。"王成这才再放出鹑子。玉鹑见王成的鹑出笼，径直奔过去。当玉鹑刚冲将过来，王鹑像怒鸡伏身待战。玉鹑狠啄时，王鹑像鹤一样腾飞反击。两鹑或进或退，或攻或守，相持近一个时辰也没分出胜负。但后来，玉鹑渐渐松懈，而王鹑则越斗越怒、越急。不一会儿，玉鹑身上的毛像雪花般掉落，垂着翅膀逃走了。 观战的人成百上千，他们都赞赏王成的鹑子善战。亲王亲手拿起王鹑，从嘴到爪细细察看一番，然后问王成："卖不卖鹑？"王成回答："我没有任何固定财产，只与鹑相依为命，不想卖。"亲王说："赏你大价钱，使你拥有中产人的财富，这样你就乐意卖了吧？"王成低头沉思，半晌才说："我本不愿卖，既然王爷喜欢它，又能使小人不愁衣食，我当然愿意。"王爷要他出价，他说要一千两银子。王爷笑着说："痴汉！这是什么宝物价值千金？"王成解释说："大王不把它当成室物，我却把它当无价之宝。"王爷问为什么，王成说："我带它到街上斗，每天可赢些柴米钱，一家十几口人就没有挨冻受饿之忧，什么宝物能和它比？"听王成这么一说，王爷也换了口气，说："我不亏待你，给你二百两。"王成摇了摇头。王爷又加了一百两，王成看看店主，只见他不动声色，就说："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减一百。"王爷见他不肯多让，不满意地说："算了吧！谁肯花九百两买只鹑。"王成假装要把鹑子带走。这时，王爷喊了一声："你过来，你过来！我出六百两，你同意就卖，不同意就罢了。"王成又看了看店主，见他仍不动声色。王成自己已感到心满意足，怕失去良机，就对亲王说："这个价，实在不乐意卖，但不卖又得罪不起王爷。没办法，就依你说的那个价吧。"王爷大喜，叫人称好银两交给他。王成拿到银两后便告辞王爷，出了亲王府。店主在路上埋怨他说："我是怎么告诉你的？你却急着要卖，否则，再讲讲价，八百两就稳稳地拿到手了。" 后续注释： 王治装归，至家，历述所为，出金相庆。妪命治良田三百亩，起屋作器，居然世家。妪早起，使成督耕，妇督织；稍惰，辄诃之。夫妇相安，不敢有怨词。过三年，家益富。妪辞欲去。夫妻共挽之，至泣下。妪亦遂止。旭旦候之﹝清早向狐妪问安。﹞，已杳矣。 后续翻译：回到店里，王成把银子放在桌上。他让店主自己拿银子，店主不肯要。王成再三推让，店主就收了他的食宿费。王成收拾行李回到家，对家里人讲了详细经过，并把银子拿出来庆贺。祖母叫他买了三百亩良田，修房屋，打家具，使一个穷人家又变得像个世家。每天清晨，祖母早起，督促王成管理田庄，督促王妻织布。王成夫妇稍有懈怠，祖母便训斥他们。夫妇二人对老太婆也不敢有怨言。过了三年，家中更富了。老太婆要离开。夫妇二人哭着挽留她，她答应了。可是，第二天天亮时，她已不见了。 评述：王成的狐祖母她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让王成去燕都卖葛，但王成因为头一次出门耽误了商机亏本了，当钱被偷以后，他明白不是店主人的错，这让店主人十分感动，帮助他买了鹌鹑来讨生活。一次在王府的斗鹑，让王成满载而归，回家以后，努力生产，家里也慢慢富裕了。异史氏说：富贵皆因勤劳而能得，而王成反而因懒惰而得，也算是极其罕见的事情。但要知道王成其为人”贫贱不能移“，这就是为什么上天一开始抛弃他但最终爱护他的原因。懒惰中怎么可能真的有富贵呢！这个异史氏就是蒲松龄本人，连他都认为懒惰中怎么可能真的有富贵呢！那他写这篇脍炙人口的文章又有什么意义呢？ 后来他在店主人的帮助鼓励下，用这五两银子买来了鹌鹑，准备斗鹌鹑挣钱。恰好他买了一只特别厉害的鹌鹑，屡战屡胜，后来更是斗赢了亲王的鹌鹑，让亲王用600两银子买了下来。王成与狐仙祖母的故事其实只占了三分一，更多的篇幅则讲述王成如何利用斗鹌鹑积累起第一桶金。然而，读者却更喜欢隐藏在字里行间的那一场人狐之恋。成就了一个懒人的命运传奇，诠释了最美好的人间真情。 （完） 段春林写於二〇二一年十一月八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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