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昆明开往上海的列车中,白天还好过些,我们这些上海知青总会天南地北各自讲些奇闻轶事,在这个特殊的年代,共同的经历使我们彼此的心靠得更近了。
有的说,此番回去是投亲靠友还一下子到不了上海,按毛主席的话来说是:“农村包围城市”啦;有的说,回去是顶替父母亲的但没有好工作,只能是街道里弄加工厂没啥前途的;还有的说,父母费老大劲给安排了一门亲事,也不知那对象是否和照片上的一样,到时再说吧,只能到啥山唱啥歌了。
命运又不能由自己做主由自己安排的,你还别说真是这样的。我们这些上海知青,过去虽不曾相识,但讨论前途命运这个问题是很激烈的,我们共同信守着回上海的梦想,哪怕离上海的距离近一步都好!我自己不正是如此吗?
我们你一句我一句的交流着自己的想法,能这样敞开心扉说掏心窝子的话,这要在平时根本是不可能的!我想,现在大家都像逃难一样的回老家,郁闷的心情都在这里尽情的宣泄,这大概也是人性之使然吧。
小姑娘白天安静的坐在我身边,晚上就将头靠在我的腿上安稳地入睡,还真能随遇而安呢!昆明到上海的列车要穿过1183个山洞,列车在穿过隧道时车厢内黑乎乎的,有时要好几分钟呢。
晚上车厢里的灯光非常昏暗,但是,我还是属于那种头脑比较清醒的人,凭直觉我总觉得有双眼睛在密切的注视着我和小姑娘,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同车的上海知青,大家都叫我注意观察。
知青们和我身边的乘客协商后调整了座位,这样坐在我身边的人就都是上海知青了。我们大家都发现有一对青年男女老是在看这个小姑娘,难道他们和小姑娘有关系吗?可是小姑娘对他们并不认识。
火车到达上海站以后,我和三叔在车站上为将小姑娘送人的事费尽了周折,在三叔打电话时那些上海知青也都不愿意离开,在等待中我发现那对在列车上注视我们的青年男女也在这行列之中,等三叔的同事——那对想收养小姑娘的夫妻俩到达后,就看不见他们了。(因我三叔就是在上海火车站工作的,因此上海火车站的工作人员还能记得这件事)。
自从小姑娘被收养以后,曾太平了一段日子,一直到小姑娘读初中那年才又出了新鲜事。我听三叔讲,从美国来了一对华侨夫妇找到了三叔,说希望三叔帮忙找到那个小姑娘,三叔非常震惊!那对夫妇拿出了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清清楚楚有我和三叔还有小姑娘,原来照片就是那对非常关注我们的青年男女所拍。
他们向三叔讲述了小姑娘父母的故事,小姑娘的父母是一对非常相爱的上海知青,在农场非婚生下了小姑娘,据说当时办理了结婚手续就难以办回上海去了,这种现象在农场知青中较普遍。
小姑娘的母亲得了重病,因尿毒症引起肾功能衰竭,必须换肾才能活命。当时景洪农场医院就把她送到了昆明治疗。换肾需要大笔的钱,而在当时农场不可能出那么多的钱,再说还必须找到相匹配的肾源才行,小姑娘的父亲为妻子的手术费发愁,后来偷渡去了香港打工,并把打工赚来的每一笔钱汇到医院。
这对火车上的青年也是上海知青,当时受了农场领导之托,去上海探亲前去昆明医院顺便看望身患尿毒症的战友,在医院的走廊里曾见到过这个小姑娘,没曾想到会在开往上海的列车上看到了这么难忘的一幕。当时的他们也很难,没法收养小姑娘,他们就商量好拍下照片为今后找到小姑娘做好了一切可以取证的准备。
小姑娘的母亲因为没有及时换肾,在血透及找肾源的等待中拖了半年后去世。在临终前她得知小姑娘被送人的结局,而此时小姑娘的父亲正在香港打工。直到若干年后这对知青夫妇千方百计才和小姑娘在美国的父亲取得了联系,小姑娘的父亲托他们打听小姑娘最后的下落,并嘱托他俩尽可能的为小姑娘的养父母做些什么。
三叔说,他不希望小姑娘被带到美国去,那将对养父母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养父母早已对小姑娘视如己出了,那种失子之痛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承受的。至于钱并不需要,养父母是双职工,但是那对夫妻还是留下了很多钱托三叔交给了小姑娘的养父母。
后来,小姑娘的养父先去世,直至小姑娘的养母去世前(养父母当时收养小姑娘的年纪就比较大),小姑娘的父亲从美国来到上海。在病床前,养母当着小姑娘的面讲述了在昆明开往上海的列车上所发生的故事。
当小姑娘的亲生父亲看到当年妻子的那封亲笔信时泪如雨下,他说,他为了赚钱给妻换肾偷渡到香港打工,直至得知妻子病逝、孩子送人的消息时都不想活了,现在他一直在海外发展,至今未婚。
小姑娘的父亲曾来杭州看望过我们全家,我陪他们父女在西湖边的青藤茶楼喝茶,望着秀美的西子湖,述说着以往的知青岁月,小姑娘就安安静静地听着我们的讲述。小姑娘结婚生子有一个幸福的家,她还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外科医生呢!
她最终没有到美国去,她说她爱上海,爱她身边的亲人,还有那些热心关心过她的知青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