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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麦子熟了

 仓央容若 2021-11-15

 

作者丨 仓央容若  朗诵|建英 (柏拉图)

后期制作|矣微尘   编辑|西北孤莲




在农村生活过的我,对麦子有着特殊的感情。我想写麦子很久了,却迟迟没有动笔。现在,就让我们随着空气中夹杂的热风,连同起伏的麦浪,带着一缕缕麦香,唤起那些关于麦子的回忆。




春风吹拂,阳光明媚。经过严寒的洗礼和春雨的滋润,土地异常的松软,希望和大地一起苏醒,田间地头也多了些晃动的身影。

惊蛰过后,天微亮,爷爷就喂着牛,父亲将农具装在架子车上。在晨曦中,我们一家老小跟着爷爷牵着的牛,到了我们家的田里。父亲在地头卸农具,爷爷则将掺拌均匀的化肥,均细的撒在田地。



天格外晴朗,父亲牵着套好的牛走在前面,喘着粗气的牛拉着爷爷扶着的耧,徐徐前行。爷爷是种地的老把式,跟在耧后双手握住耧把,左右摇摆,随着耧核吧嗒吧嗒地敲打着耧斗,饱满的麦种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顺着耧腿掩埋在那层层土浪之中。爷爷手中的鞭子不时甩出响亮的声音,耧后肥沃的泥土泛着土地的芳香,快速地向两旁翻滚开来。

完成了田间的播种,父亲再用木耙将田梳理平展。耙后的麦田,仍有凸出的土块,爷爷就用小锄头一块块敲碎。那些耧和耙靠不到的地方,父亲就用铁锹翻挖、平整,然后种上麦子。一片土地,就这样被精细的父辈整饬的细柔松软,田间耙齿留下的条条平行线,格外清晰又美丽。而这些线条下面,则蕴藏着绿色的期待和黄色的希望。



一年之计在于春。在希望的田野上,种子绽出了希望的根须,向下深扎,拉正自己的身姿;然后吐出希望的嫩芽,向上伸长,破土而出。

春雨贵如油。雨后的麦苗像针尖一般,顶着亮晶晶的雨露,像翡翠那样绿得发亮。黄土色的平行线,也渐渐地变成了淡绿色,为田野染上了生命的亮色。


新苗长出不久,得用轻巧的“木磙”在麦地里来回滚动。压倒的嫩嫩的新苗,就会重新站直身子再一个劲地疯长。在麦苗疯长的路上,左邻右舍就会成群结队地走进麦地帮扶着锄草,他们一边锄草,一边拉着家常。

田里追了肥的麦苗,浇了水又会不断地拔高,麦田瞬间已是一片绿海。在大片大片的麦田中,那时爷爷的目光中常带着微笑,总会指着说这是谁家的,那是谁家的;这块麦子有些稀了,那块麦子有些稠了……

麦子抽穗时,爷爷又带着我走进田间。我们蹲在地埂上,爷爷伸手轻轻抚摸着麦子,怜爱地折下一枝麦穗搓揉着,凑到眼前仔细端详着,眯着眼轻轻吹散麦芒,鲜嫩的麦粒,溢彩流光。我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掐一颗麦穗头,手里一搓,一把投入嘴里,那清香与甜香水乳交融。


暖风吹麦秀,田野促耕忙。一大片一大片的麦田,放眼望去,那就是麦子的海洋。父亲每天都会去麦田里巡视一圈,偶尔会挑一股又长又粗的麦穗儿折下来带回家,母亲接过沉甸甸的麦穗儿,一粒一粒的数着那年的收成,好的时候充满了无限的欣喜,歉收的年月充满了声声的叹息。那些岁月中,无论欣喜抑或叹息,都似乎与我们无关。只是眼巴巴地等着,将母亲数完的麦穗儿拿进厨房,趁着母亲做饭的空当,将那沉甸甸的麦穗儿放入灶膛里烧一会儿,然后我们用手将麦粒儿揉搓下来,抓起一把放进嘴里,黄中带绿的麦仁,甜中带焦,嚼起来津津有味。

当绿色的麦浪被岁月的风霜染成金黄,此时的麦子已达到了自己的高度,竖起了自己的气节。在炎炎夏日下,麦子锋芒毕露,昂着头颅,摆出了与太阳对垒的阵势。布谷鸟深情地召唤,旷野的风徐徐吹来,金色的麦浪一轮又一轮,在起伏的麦地黄波滚滚,气韵雄浑,大气磅礴。



在我的印象里,树上的杏儿黄了,地里的麦子也就黄了。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那一望无际的田野,像一幅偌大的金色缎面,波浪翻腾。

每年暑假,正值夏收。谚语说:麦黄就怕风,见风收不成。东方略显鱼肚白,父亲就起身开始磨镰刀了,在磨石上来回厮磨,生锈的镰刃立刻闪光。月牙儿尚西,伴着夏虫呢喃,我们一家人就到了成熟的麦田里。一字排开,躬于田间,俯身在滚滚麦浪之中。


此时的麦秆潮湿、柔顺,麦粒不易散落。父亲弯着腰,左手拢起一大束麦子,右手迅速将镰刀落在那束麦子根部,只听见“沙沙”的声音,一束麦子就倒下了,随后父亲又拔起一股麦子交扣打绳,反手成捆,竖起来堆在一起。父亲割麦子的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似乎在挥汗如雨的劳作中很滋润。长大后,我才明白:父亲收割的不仅仅是麦子,更是收获成果时激动的心情,还有那洒落在田地间的光阴。

紧跟父亲后面的母亲,一手揽麦入怀,一手挥舞镰刀,当一道优美的弧线划过,麦子便悄悄然地倒进母亲的怀里,犹如初生婴儿般安静详和。看着父母一前一后的身影,我也提着镰刀,模仿着父母的样子,左手一把麦子,右手挥着镰刀,在潮湿的泥土里蒸出来的热气中,半蹲着前移或半腰着挪步,像个蜗牛匍匐前行。一天下来,胳膊就被麦芒刺得肿而痒,麦秸麦芒刺过的地方,汗水一浸,更有一种灼烧的疼。


头顶的日头越来越烈,金黄的麦穗,像一排排等待检阅的士兵,齐蓬蓬地昂首站立着,一阵风吹过,刷刷作响。落在后面的我,听见父母正和邻地的人们有说有笑,他们还吆喝着父母过去,一起喝茶吃馍。就这样,麦田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夜色浓重,我们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吃饭。父亲吃完饭,喝一碗面汤,便坐在院子里磨起了镰刀……那时,家家都忙忙乎乎像打仗一样,我也跟着父母来回穿梭在田间地头。如今,父亲美好的光阴留在了田地里,也消失在泥土中。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田间割下的麦子,要尽早地拉(运)到打麦场。车上装麦子是个技术活,麦捆装得好,拉麦的路上才不会翻车。装车的过程中既要注意装的麦捆是否倾斜了,又要注意车前面装得重了还是轻了。装好麦子,拴在架子车后的两股绳子,绕过木格挡从麦捆的正中撂过来,父亲驾着辕,狠了命地拉,我和母亲则在车后,咬着牙地掀,待父亲将绳子打好结,就算装好了车。


满满的一车麦子,一般都是父亲拉车。麦地里拉车,车轮轧在松软麦地,会陷下一个深深槽沟,父亲每走一步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我和哥哥姐姐总在后面推车,有时走到下坡处,我们就顺势扒上车子过把瘾;有时我在车辕上挽条麻绳,像《伏尔加河上的纤夫》那样拉车。就这样吵着、闹着、笑着,一路欢叫着,我们飞奔麦场。

俗话说:麦收两怕,风吹雨大。拉到麦场的麦子,爷爷要及时搭成麦垛。我将一捆捆麦子递给爷爷,爷爷将麦捆一层层地摆好,摆的同时要中间隆起,渐渐地往里收,当场上的麦捆一一上了垛,麦垛最高处就收成了尖尖的顶。现在,我又想起过世的爷爷,泪水不禁流下。


稍作休息,奶奶又带着我们去田间拾麦穗。我非常喜欢拾麦穗,尽管那时年龄还小,我心里最简单的想法:从地里拾回麦子。我们一大伙孩子,跟着奶奶弯下腰,拾那些零星散落的麦穗,像是在给麦田行着虔诚的谢礼。一排排麦茬,像一个个锋利的针倒立在麦地里,一不小心腿上就会被刺出一道血红的印子。我们来回的走在麦田的这头和那头,来不及拭去脸上的汗珠,也忘记了腿上的疼痛。有时,我们兄弟姐妹还开展竞赛,看谁拾得又快又干净……
 
后来,每当我读起张洁写的《拣麦穗》,或看到米勒画的《拾穗者》,那些真切的场景总会浮现在我的眼前,那些久远的记忆时常又出现在我的梦中。



收割只是艰辛的一步,打麦场才是展示技能最生动的舞台。每年打场是最热闹的,几家组成一个集体,在同一个麦场上打完这家的再打那家的。

听了天气预报或看了天象的长辈们,第二天大清早,如约而至地走向麦场。他们把麦捆从麦垛上撂下来,一捆一捆的摊在场上。我和姐姐分别拿着镰刀一个一个砍开麦捆上的腰子,随着初升的太阳,晒去麦捆上的水汽。左邻右舍都过来帮忙,将麦捆一个个用扠抖动着散落在麦场。一会儿功夫,麦场上铺满了金黄的麦子。稍被太阳晒晒,父亲就坐在手扶车上出场了,后面牵着似算盘珠子模样的铁轱辘,绕着麦场稀里哗啦地转圈。


烈日暴晒,轱辘碾压下,那些沸沸扬扬的麦穗就平静地躺下了。父亲停下手扶车去喝水,随之长辈们都拿起木钗,把平展的麦秆翻抖,这样麦子、麦衣就从麦草里纷纷抖落在了地上,我们将这叫“挑场”。之后,哥哥又开着手扶车,模仿着父亲的模样旋转在麦场,干透了的麦穗和麦秆便嚓嚓作响。晌午就要翻场了,翻场时大家忽而齐刷刷地向左,忽而又齐刷刷地向右,像整齐的仪仗。一会儿日晒,再经过轱辘无情地碾压,麦场上一片白亮亮,麦子就卸下了所有的盔甲,锋芒尽褪,把一颗赤裸裸的赤诚之心留在了场上。

麦场上最辛苦劳累的活要说是扬场。由于自然风向会变,一时朝这吹,一时朝那吹,遇到回风,麦糠尘土会劈头盖脸灌进全身,弄得睁不开眼睛,头上全是麦糠。

只要有一丝风的气息,父亲就先操起铁扠,一点一点地挑起来,随着父亲手中铁杈侧翻,落下的麦糠尘土被风吹走,麦粒成条形落于地上。一会儿时间,父亲手中的木锨又“嚓嚓”响起,麦糠便轻盈地在空中飞扬,沉甸甸的麦粒,唰唰地落在沙丘般的麦堆上,也落在手握掠扫的母亲的草帽上。母亲享受着珍珠落玉盘般的美妙,有节奏地挥动着掠扫(将麦秸、麦糠扫出)。小沙丘慢慢地膨胀起来,愈来愈大;扇形般的麦衣也铺展开来,越铺越厚。不紧不慢的风声,张驰有度的扬场声,麦粒的刷刷声,扫帚的轻拂声,像一首和谐乐曲,弹奏着夏收的忙碌与喜悦。


麦子,最终在铺、拆、摊、碾、晒、扬等脱胎换骨的修炼中功德圆满。长辈们将场上的麦子装进一个个袋子,母亲负责扎袋子口,我则在一旁数着今年的麦子装了多少个袋子,这个习惯一直持续了好多年。

若活儿没完,我和父亲就睡在临时搭建的小棚里,照管场上的麦子和农具,看着繁星闪烁的夜空。现在想起,那是多么的温馨!



去年暑假,我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飞扬的思绪被白居易的《观刈麦》拉回,想象着那些熟悉的味道,让我回忆起童年那一望无际的麦野,还有那一张张流淌汗水的脸庞……


远远望去,麦草垛如一个守望者,巍然挺立在那块风云变幻的大地上。在方圆几十里的村落周围,我没有看到记忆中那些大片大片的麦子。站在那片荒芜的大地上,眼前除了荒草杂生,就是枯枝横陈,死一般的沉寂,顿时觉得那片土地格外陌生,心里又满是惶恐与不安。

走在不长庄稼的城市,我常常依稀浮游在村庄的梦境,恍惚迷离。而那些有关麦子的记忆,总能在我忙碌的劳作中增添些温情与坚韧。于是,我也时常告诫自己,我是那片土地的儿子,我的血液里流淌着故乡的颜色。

远方的风又一次吹来,我在风中紧靠着乡愁的大树,遥望着家乡的安宁与真实……

作者:仓央容若,原名许志刚,甘肃古浪人,中国管理科学研究院特约研究员,中国国风网甘肃站站长,甘肃良知教育创始人,校刊《晨曦》编委、业余画家。著有诗集《西北孤莲》,作品散见于《中国教师》、《中国收藏家》、《青年文学家》等国家级刊物。
朗诵:建英 (柏拉图),一位对朗诵艺术执着追求的春城女子。语言艺术高级教师,(教育部)中国语言现代化学会语言艺术专业委员会理事。从事朗诵教学多年,对朗诵艺术有独到的见解。音色纯净通透,富有质感,给大家带来了极其丰富的视听享受,并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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