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钟振振赏析唐五代词】第六集

云帆诗友会 2021-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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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帆诗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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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振振，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第六集

【钟振振赏析唐五代词】

来源：

钟振振教授

古典诗词解读答疑信箱

钟振振赏析唐五代词（六）

浣溪沙

[南唐]李璟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容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李璟（916—961），字伯玉，徐州(今属江苏)人。南唐烈祖李昪长子。公元943年即位，在位18年。在位期间，对外用兵，攻灭楚、闽二国，扩大了南唐的疆域。晚年因后周南侵，军事抵抗节节失利，不得不割江北之地与周，并削去帝号，改称南唐国主。史称南唐中主。好读书，多才艺，尤擅词。今存词4首，感情真挚，风格清新，语言自然。南宋初人辑录其词，与其子李煜词合刻，名《南唐二主词》。

这是一首代言体的思妇词，抒情主人公是一位戍边军人的妻子。

“菡萏”，荷花的别名。

“西风愁起绿波间”，是说秋风与人的愁绪同起于绿波之间。

“还与容光共憔悴”，这句的主语是荷花、荷叶。容光，人的面容。

“不堪”，不能，不忍。

“梦回”，梦醒。

“鸡塞”，即鸡鹿塞，在今内蒙古磴口西北哈隆格乃峡谷口，是古代贯通阴山南北的交通要冲，汉时筑城于此。这里泛指北方边塞。

“吹彻”，吹透，吹罢。

“多少泪珠何限恨”，此句一作“簌簌泪珠多少恨”，文字似较胜。何限，多少，即“无限”的疑问语态。

“阑干”，这里指小楼的栏杆。

本篇押用一部平声韵，韵脚分别是“残”“间”“看”“寒”“干”。

李璟早年在吴国（杨氏政权）曾任知中外左右诸军事、副元帅等军职；其父李昪代吴建南唐后，又曾任诸道副元帅、判六军诸卫事等军职。因此，他比较了解征人思妇的疾苦。其性情又比较儒雅善良，故能写出这样具有同情心与人文关怀的好作品来。

作者在位时的宰相、著名词人冯延巳，以“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一联为本篇的警策。这固然不错，但“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二句，苍楚遒劲，似更胜一筹。

乌夜啼

[南唐]李煜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常恨朝来寒重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李煜（937—978），字重光，号钟山隐士，简称钟隐，金陵（今南京）人。南唐中主李璟之子。宋太祖建隆二年（961）即位。在位15年，沉湎酒色，政治上无所作为。开宝八年（975），国亡于宋。被掳至东京，度过了几年屈辱的俘虏生活。最终因心怀怨愤，为宋太宗所忌，用毒药杀害。史称南唐后主。他在文学艺术的各个方面都有杰出的才华，能书善画，精通音律，擅长诗词，而词的成就最高。今存词近40首，见《南唐二主词》，宋黄昇编《唐宋诸贤绝妙词选》等。

这是一首写离别相思的词，抒情主人公为男性。

“春红”，是“林花”的修饰语。春，言其季节。红，言其色彩。

“常恨”，一作“无奈”，文字似较胜。否则与末句“长恨”重复。

“寒重”，一作“寒雨”。朝来雨，晚来风，文字较整饬。

“胭脂泪”，女子的泪水。因沾染脸上的胭脂而呈红色，故称。

“几时重”，何时才能够再在一起饮酒至醉呢？

“东”，向东流。用如动词。

本篇押用了两部不同的韵。（一）“红”“匆”“风”“重”“东”。以上一部平声韵为主韵。（二）“泪”“醉”。以上一部上去声韵为辅韵。

这首词，好在作者撇去了自己的特殊身分（即位前为皇子，即位后为君主），只以普通词人的口吻抒发人之常情，所用语言高度提纯，清得几乎没有一点渣滓可以沉淀。

有学者引《尔雅·释地》曰：“邑外谓之郊，郊外谓之牧，牧外谓之野，野外谓之林，林外谓之坰。”以为“林花”之“林”，即此“郊、牧、野、林、坰”之“林”；并近一步推论，这首词是南唐国亡后，词人被宋军押往汴京（今河南开封）时，途中所作。

笔者认为，这完全是站不住脚的。理由如次：

首先，唐五代时，词是配乐可歌的，属于“听”的文学。而汉字的特点是单音节。声母、韵母只有那么几十个，无论怎样排列组合，都不可能做到三千个常用字，字字有不同的读音。因此，同音字、同音词的数量很大。靠耳朵“听”来区分，远没有用眼睛去“读”方便。这就决定了“听”的文学的写作特点是偏向于用常见字、常见词、常见义。“林花”的“林”，常见义自然是“树林”。舍此常见义而不用，却用上古语言中“郊、牧、野、林、坰”的那个冷僻义项，岂非咄咄怪事？

其次，古汉语词汇中，有“郊花”吗？有“牧花”吗？有“坰花”吗？都没有。“野花”倒是有的，但那“野”明显是“野生”之义，并不特指“郊、牧、野、林、坰”中的那个“野”。既然如此，独以“林花”之“林”为“郊、牧、野、林、坰”中的那个“林”，怎么能够成立？

第三，与李煜时代相近的唐代诗人，作品中凡用到“林花”，也都是林木之花。如王绩《在京思故园见乡人问》诗曰：“院果谁先熟，林花那后开。”宋之问《苑中遇雪应制》诗曰：“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沈佺期《人日重宴大明宫赐彩缕人胜应制》诗曰：“山鸟初来犹怯啭，林花未发已偷新。”储光羲《官庄池观竞渡》诗曰：“水叶藏鱼鸟，林花间绮罗。”韦应物《始夏南园思旧里》诗曰：“池荷初帖水，林花已扫园。”杜甫《曲江对雨》诗曰：“林花着雨燕脂落，水荇牵风翠带长。”戴叔伦《山行》诗曰：“野鸟啼还歇，林花堕不飞。”卢纶《春日题杜叟山下别业》诗曰：“云影断来峰影出，林花落尽草花生。”贾岛《留别光州王使君建》诗曰：“既见林花落，须防木叶飞。”皎然《遥和康录事李侍御萼小寒食夜重集康氏园林》诗曰：“庭芜暗积承双履，林花雷飞洒幅巾。”皆是其例，并可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