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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去上学【六】

 东营微文化_ 2021-11-19

跟我去上学【六】

十三

新生的宿舍在教师宿舍楼北边。母亲给我选择了一进门的上铺。她把带来的褥子,铺在木床上,把被子叠好放在床头,箱子放在床尾。宿舍原来是教室,有了教学楼以后就闲置了,又因为它紧挨着老师们的宿舍楼,于是成了初一新生的宿舍。
母亲忙完了,站在一旁欣赏自己铺的床,很满意的样子。这时,随着一个略带沙哑的女高音“我看看,还行吧!”进来一个人。她个子不高,烫着卷卷的短发,圆圆的脸庞白白的,一件得体的碎花连衣裙衬托着她丰满的身材,脚上是一双米色的皮凉鞋。她一进来就亲热地喊着母亲的名字:“报到了?这是你儿子?我听说是3号,嗯,不错。哎呀,太瘦了,得好好吃饭!”说着话她满脸慈爱地打量我。母亲连忙应着,示意我说:“叫冷姨。”我知道这就是冷医生了,她显得好年轻啊!母亲常念叨的老师看起来好像比她还年轻呢。
她虽然姓冷,但是对我们却很热心。
住校不长时间,我身上开始起疙瘩,木木的、痒痒的。我以为是蚊子叮咬的,就买了瓶风油精往疙瘩上抹,可是与以往不同,这次不仅没有效果反而越抹越严重。好歹挨到周末,回家后,母亲将我的内衣煮沸消毒,又带我看医生拿了药膏,到学校又呆了一周,结果还是没有治好,宿舍的同学又有好几个也出现了与我相同的症状。母亲向冷医生汇报了这个情况,冷医生高度重视,她进入我们拥挤不堪臭气烘烘的宿舍里,仔细地查看了两圈儿,有了自己的判断。她命令我们全体住宿人员趁中午,将铺盖抱到操场上暴晒,她和医务室人员背着喷雾器,将我们宿舍里的木床,进行了一次全方位消毒。她还从锅炉房提了两暖瓶开水,专门把我的木箱子里外烫了一遍,因为我的箱子没有漆过,木头上还有些粗糙的沟沟槽槽,甚至还有几个不起眼的小洞,这里面就藏着那些咬人的害虫。经冷医生处理后,我们的症状都慢慢消退了。从此以后,每过一段时间宿舍里统一消毒,成了学校里不成文的制度。
每天下午,我们两节课后第三节是统一的数学自习,第四节是全校课外活动时间。初中的高中的、男学生女学生、新教师老教师,甚至退休的教师都来了,有打篮球的、打排球的、打羽毛球的、打乒乓球的、踢足球的,还有练长跑的、练跨栏的、练跳高的、练跳远的,甚至还有练撑杆跳的。每到课外活动时间操场上都是人山人海、高呼小叫甚是热闹。我也不甘寂寞,加入到打篮球的行列中。
有一次,我在与同学们打比赛时跌倒了,右手撑地时食指被篮球场粗糙的砖地磨破了,有一块皮被硬生生戗了起来。我们都吓坏了,跑着去了医务室,冷医生看了看安慰我说:“没事,我给你处理下,包住就好了。”只见她拿出一把长把的铮亮剪刀,熟练地把戗起的皮肤剪掉了,又用镊子夹着药棉仔仔细细地清理了伤口,用纱布包扎好。最后,她交代我一个星期后再去找她。一个星期后,我竖着右手,食指上裹着已弄得脏兮兮的纱布,去了她的医务室。她又拿出一把剪子将系着的纱布剪开,一圈一圈地绕下来,当绕到最后,纱布和食指上结的痂长在一起了。我以为她会用剪刀将纱布剪下来,可是她并没有那样做,而是看了两眼,猛地一下,将纱布直接拽下来了。我着实吓了一跳,心里本能的要迎接那钻心的痛。可是,痛并没有到来,甚至一点疼的感觉都没有,只见结痂处出现了一个嫩白的小坑儿。她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长平了再打球啊,走吧。”到现在想起我越发地认为,她要是在某个医院坐诊,那应该是老专家的水平。

十四

我们来报到时,校门口的文化路还是灰渣的,没几天工夫再出学校,铺成水泥的了——哎呀!那个宽——走上去有种找不到路沿儿的感觉。学校里也是工程不断,刚刚交付了教工宿舍楼,又开始硬化中心路。中心路上原来结实平整的灰渣被揭开了厚厚的一层。一架电夯来来回回磕头虫似的在掀开灰渣的路槽里不知疲倦地忙碌,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好烦人。终于,有一天,我们听到“砰砰——崩”的声响,然后,校园里就安静下来,隐约还有人喊着什么,难道是电夯坏了?
下了课吃过午饭,我和几个同学想起了那个“砰砰——崩”,我们不约而同地跑去,发现电夯不在了,工人也没有一个,只有一块被砸断的厚石板斜楞在路中心的坑里。走近了,我们发现,这不是坑是一个坟墓。我们蹲在地上歪着头往洞里面瞅,隐约地看出里边有砖砌的龛,龛里应该有东西的,比如酒壶啊酒盅啊或者茶壶啊茶碗啊什么的。在我们村南园里有一年挖菜窖就挖到过类似的墓室,里边就有砖砌的龛,龛里就有一套酒器,菜地的主人乐呵呵地揣怀里拿回家了。这个龛里空空的,东西应该也是被人乐呵呵地拿走了。
同学小G胆子大,他不甘心,爬到路边树上折了一根长长的树枝,三下五除二去了树叶,他用左手摁地整个身子伏在墓坑口,右手拿树枝在里面划拉来划拉去,我们紧张地盯着他。突然,他兴奋地说了声:有了!他紧绷着右手,小心翼翼地起身,慢慢地将树枝从破损的洞口收回来。果然,树枝尽头挂着一件东西,圆圆的附着土像个陶罐,他小心翼翼地放到地面上,我们都好奇地围上去。小G分开众人走上前,他轻轻一点用脚将那东西翻了一个个儿,我们轰的一声,都吓跑了。原来这是墓主人的头颅!我们清楚地看到了黑洞洞的两个眼窝、黑洞洞的两个鼻洞,还有那骇人的一排白牙。
骷髅,我在学校的画室里见过的,那是石膏制作的,虽然与这个模样大小都一样,但是我们都不害怕,甚至还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一番。这个就不同了,它是真的啊。它生前是什么样子?它笑起来什么样子?它哭起来又是什么样子?它在这里睡了多长时间了?唔——不可思议啊,人怎么会死呢?死后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呢?
修完了路,学校里又盖实验办公楼,是既有学生实验室也有教师办公室的那种综合楼,就在学校南面小树林那里。工人们先伐净了树,接着用洋镐镢头深挖地基,他们刨出来好多棺材,棺材板挺厚也没有腐烂。这次,我们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只是远远地看着工人们将长的短的骨头轻轻地整理在巷道旁边,不敢再上前乱挑什么宝贝了。

十五

初二下学期,班里转来一个新同学,她叫X英。巧了,她竟然与我幼儿园的同学英子重名。不,也许就是一个人。你看她浑身穿的,多么时髦!你看她的头发,竟是披肩发!你看她脚上穿的,竟是小皮鞋!她每天都迟到,是在我们上了晨读都在高声背诵语文课文或英语单词时,才斜挎着小皮包,哒哒哒地踩着点飘进教室里。
我是数学课代表——班里最忙的课代表,因为每天下午第三节课是法定的数学自习,每天我至少要收发一次作业,因此对班里同学的名字比谁都熟悉得快。X英是不交作业的,起初我向她催要作业,她没有交的意思,而是拿眼睛斜着我,问我:“你不认识我了?”我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仓促间支支吾吾的,她有点儿不耐烦也有点儿小生气,薄薄的嘴唇轻轻一撇:“还同学呢,没做!”多么理直气壮,我只好悻悻离去,告诉了班主任,后来好像也没有了后来。
下了数学自习,我收齐了作业(当然,英子的除外)抱到数学老师的办公室,就急急忙忙跑到篮球场。很多次,我赶到时,别的同学都已经分开两队打起比赛了,我只好在场边呐喊助威,看到打出好的配合就喊两嗓子“好球”,看到出现低级失误也会骂两句“臭手”。
那天,我正在场边忘我地观看呢,忽然感觉有人用手指戳我。回头发现是小H,他不善于打球也不喜欢看球,可他是我的好朋友。课外活动时间,他不是游荡于美术画室就是藏匿于宿舍,有时我俩也会跑到学校南边的铁道边玩耍。只见他神神秘秘地招呼我跟他走,我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火热的篮球场,问他:什么事?他一脸坏笑,低声说:好事。我疑惑地又问了句:好事?他肯定地点点头,拉着我向北走,我看出那是去往教学楼后边画室的方向。一到课外活动时间,全校男女老少都在运动,画室里也应该没人了。他带我去那里干什么?
门上果然上了锁,我不解地望望他。他则按着我的头让我透过门缝往里看,我瞪大双眼环顾了整个画室,除了那些个石膏塑的卷发大胡子、光屁股的运动员、大鼻子的哥白尼就是一些个泥巴盆、泥巴罐,木头画架上还有一些学生未完成的素描作品,没什么东西啊!我转头瞪他:“你骗我玩呢!”他急了也慌了,忙捂我的嘴,还用口型告诉我:别出声!我闪开了,他伸长了脖子好像眼珠子也拉长了,他的脸几乎贴在门缝上。这个椭圆型的门鼻子太长了,导致两扇门锁上后轻轻一推还能伸进一只手去,要是门鼻子再长点,估计小H的头能伸进去。他慢慢地把头从门上拿回来,喃喃地说:“刚刚在这里的,刚刚在这里的——”我看出他不像是恶作剧,就又追着问他:“到底是什么?快点说。”他看看四下无人,又恢复了原来的坏笑:“刚刚啊…一男一女…哎呀,不好说…应该是高中的。”我一听更生气了:“你小子,怎么不早叫我!”

十六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好像是英子,她拉着我的手,让我跟她一起参观画室。一会儿,画室里陈列的石膏塑像个个都成了天兵天将,我好像瞬间又变成了玉皇大帝。天宫里仙气缭绕,英子——不,好像又成了嫦娥,她轻歌曼舞罗裙飘飘。这时,我又发现自己成了天蓬元帅了。对呀,既然是天蓬,就得做点天蓬的事啊。咳咳咳……
就在这时,美梦被下床给打断了。
可恶!是小T吗?那个拥有子弹箱的家伙。他好像还是没长大,吃完了一子弹箱的罐头就开始想妈妈。记得有一次,他还尿了床,担心被同学们发现了,就用子弹箱压住,等他妈妈周末赶来收拾时,那里都长了长长的毛。这黑更半夜的,他又在梦里想妈妈了?听声音不像他,像是小L。小L每次梦到爸爸都大呼小叫的,因为梦里爸爸老是打他,这次肯定又是追着打的。唉,人的声音挺怪的,梦话和白天说的话怎么听着这么不一样呢,太不好分辨了。我还是赶紧睡吧,快点睡着了说不定还能续上刚才的梦呢。
梦没有续上,早上我却起晚了。
当突然觉得宿舍里静得出奇时,我猛地抬起头,发现个个人去床空。我瞬间还挺纳闷:学校早上都播放雄壮的运动员进行曲,今天怎么没有叫醒我呢?一抬手,又发现我的左手不知被哪个坏小子拴在床头栏杆上了,是用极细的尼龙绳子拴的。我慌里慌张用右手扯断了它,顾不得勒得快出血的手指,胡乱穿着衣服,跳下床就往操场跑。还好,同学们还有一圈儿才跑完,我战战兢兢跑到班主任跟前,想象着他老人家那厚厚巴掌啪的甩过来是什么感觉。奇怪的是,班主任的巴掌并没有甩过来,过来的是他老人家的笑脸,他关切地问道:“怎么,睡着了?”我点点头。他宽怀大度地一挥手:“去吧,跟上咱班队伍。”我像得到了大赦,连蹦带跳地窜到班级队伍里,还没有耽误做第八套广播体操。
晨读时,我偷偷看看同学们,发现没人关注我;我偷偷看看英子,发现她今天没来。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世界并没有因我的梦而改变。数学课上,满脸胡子渣的Y老师总是挂着满脸微笑,他帮我们讲解多项式的解法,总是要夸张地拍自己的屁股。因为我们老是忘记那个方法——待定系数法,当他提问而全班无应答时,他便佯装无奈地高举起手臂挥舞着拍向屁股,我们就心领神会地齐声答道“待定字母……”
其实,世界还是改变了的,比如英子,她从那一天就没有再来学校。原来,在前一天,她在课外活动时间偷偷溜出学校,校外有个高中辍学的男生在等着她。他们手挽着手,亲密无间地绕到学校后的河湾,再从河湾里穿过在建的石桥,上到水闸西边的电影院里看电影去了。而这一切都在班主任的掌控之中,因为他老人家竟然一路跟踪而去。可以想象,我们胖胖的高大魁梧的班主任,是怎样完成这一系列的跟踪活动,还没被他俩发现的!

(摄影  旅途)

作者简介:贾延翔,山东省新泰市楼德中学教师。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黑龙江省诗词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伊春市作协理事,山东省泰安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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