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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仙林丨《路史》版本源流新探

 书目文献 2021-11-19

注:文发表《中国典籍与文化》2021年第4期,此据作者word版,引用请以该刊为准。感谢朱仙林老师授权发布。

《路史》版本源流新探*


朱仙林

摘要:《路史》现存诸版本中,宋刻本仅有残本存世,明刻本中洪楩刻本直接源自宋刻,余下诸本多直接或间接出自洪楩刻本,而清刻本则均以明刻本为祖本,故《路史》各本均源于宋刻,属同一系统。而明刻诸本中,洪楩刻本虽成书最早,保存宋刻本面貌最完整,刊刻质量亦最高,但对后世的影响却并不大。乔可传刻本虽以洪楩刻本为底本刊刻而成,但并未后出转精,只因在乾隆年间得到四库馆臣的重视而被收录到《四库全书》中,民国年间又被收入《四部备要》中,故实际对后世影响却更大。吴弘基刻本因得到罗泌后人的重视而被重刻,以及嘉庆六年酉山堂等翻刻而广为人知,但据实而言,吴刻本虽标榜“摹宋”,却因存在底本选择不统一,校勘不谨严的问题,刊刻质量却相对较低。

关键词《路史》;宋刻本;洪楩刻本;乔可传刻本;吴弘基刻本

《路史》是南宋罗泌(1131-1203?)、罗苹(约1148-1233)父子两代人经过几十年努力共同创作的一部重要史学著作,是研究上古史、神话史、文化史以及上古民族史不可或缺的必备参考书。关于该书的版本问题,笔者多年前曾进行过初步梳理和考辨,[1]但受当时条件的限制,主要侧重于从目录学角度的梳理,未能将《路史》几种重要版本进行详细比勘,故相关考察仍存在疏漏,需重新加以梳理和论证。如关于《路史》明刻诸本的关系问题,明刻诸本与残宋本的关系问题,清刻本与明刻本的关系问题,四库本的底本问题,备要本的价值问题,如此等等。故下文的探讨,即围绕上述问题的讨论为核心展开。

一、《路史》现存版本梳理

《路史》现存版本多种,据《中国古籍善本书目》著录为6种,分别是国图藏宋刻本(简称“残宋本”)、明嘉靖洪楩刻本(简称“洪刻本”)、国图等藏明万历三十九年乔可传刻本(简称“乔刻本”)、山西文物局藏明刻本(有清傅山批校)[2]、国图藏明抄本[3]、国图等藏明刻本(即明崇祯年间吴弘基重订本,简称“吴刻本”)。[4]而近年新出的《中国古籍总目》(简称“《总目》”)在此基础上增加了9种版本[5],包括“《路史》四十七卷”本系列共7种:南图藏清乾隆元年进修书院刻本[6];四库全书本(简称“四库本”);南图等藏清嘉庆六年酉山堂刻本[7];国图藏清嘉庆十三年刻本[8];上图藏清同治五年吴桂堂刻本[9];南图等藏清同治五年吴桂堂刻光绪二年赵承恩红杏山房印本[10];四部备要本(简称“备要本”)。“《重订路史全本》四十七卷”本系列2种:国图等藏清刻本;国图等藏清光绪二十年石印本。[11]可见,《总目》以是否“重订”为标准,将新增的9种版本分为两类,看似合理,实则存在诸多疑问。除上述15种版本外,存世的《路史》版本尚有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藏明天启六年五桂堂刻本[12],南图藏清顺治十三年刻本[13],南图藏清同治四年刻本[14],南图藏清光绪二年重印同治四年刻本[15]。为了下文讨论的方便,此处先将残宋本、洪刻本、乔刻本、吴刻本的版本情况分述如下:

(一)残宋本(国图藏)

此本现藏于国家图书馆,索书号为A00068。此本为《路史》现存唯一宋刻本。每半叶十行,行二十字,小字双行同,白口,双黑鱼尾,左右双边。版心自上而下分别是当叶字数、书名及卷次、页码、刻工(如淋,辉,先,林,木,等等)。现残存二卷,分别是《路史·后纪》四《禅通纪·炎帝纪下》及《国名记乙》,凡遇“玄”“恒”“桓”等因避始祖玄朗及宋真宗、宋钦宗讳均阙末笔。其中《路史·后纪》卷首书“路史禅通纪/庐陵罗泌/男苹承命注”。此本现有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03年影印之《中华再造善本》。

 图1:国家图书馆藏残宋本《路史》

(二)洪刻本(国图、上海、台图藏)

此本为明嘉靖年间洪楩刻本。洪楩是杭州著名书坊“清平山堂”的主人,此人除藏书丰富外,还专事校刊,所刊之书大都为宋元珍本。清丁申《武林藏书录》卷中“洪氏列代藏书”条载,洪楩“字子美,荫詹事府主薄。承先世之遗,缥缃积益。余事校刊,既精且多。迄今流传者,如《路史》见于《天禄琳琅》,称其校印颇佳,深于嗜古;《文选》见于《平津馆鉴赏记》,田叔禾《序》称其得宋本重刊,校雠精致,进于他刻,且文雅有足称者。”[16]而《路史》正是其依宋本重刊,校雠精致,刻印精美。此本已于2010年6月入选第三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编号为07726至07729。[17]

此本国图藏者有三,其中全本两种,索书号分别为08824、02441;残本一种,索书号为07885,存25卷(前纪9卷,发挥6卷,余论10卷)。此次所据乃索书号为02441者。此本四十七卷,分装二十四册。每半叶十行,行二十字,小字双行同,白口,四周单边。卷首有南宋乾道庚寅罗泌《路史原叙》及丙申费辉《路史别序》。其后为《路史·前纪》九卷之目录,目录下署“庐陵罗泌”,其后为《路史·前纪》正文,《前纪》卷一首叶下署“钱塘洪楩校刊/庐陵罗泌/男苹承命注”。而自《前纪》卷二至卷九,每卷卷首下均仅署“庐陵罗泌/男苹承命注”。其后为罗泌所作《路史后纪序》,《序》后为《路史·后纪》目录,目录下署“庐陵罗泌”,其后为《路史·后纪》正文,《后纪》卷一、卷二、卷十、卷十一首叶下均署“庐陵罗泌撰/男苹承命注”,卷三、卷四、卷五、卷六、卷七、卷八、卷九、卷十二首叶下署“庐陵罗泌/男苹承命注”,而《后纪》卷十三上卷首下未署名。其后为《路史·国名记》卷甲至卷己的内容。而在《国名记》卷己末有壬辰罗泌所作跋文一篇。其后为《封建后论》《究言(庚申归自诚斋作)》《大衍说》《四象说》《国姓衍庆纪原》五文,而在《国姓衍庆纪原》下署作“吉州布衣臣罗泌恭撰/布衣臣男苹拟进”。其后为《路史·发挥》卷一至卷六的内容,各卷均先列目录,后列正文,正文卷首下均署“庐陵罗泌”。《发挥》卷六末,有淳熙九年曾大鼎跋文。最后为《罗氏路史余论》十卷之目录,目录及卷二、卷四、卷五首叶下均署“庐陵罗泌”。此本文字与残宋本高度一致,说详下文。

图2:国家图书馆藏洪楩刻本《路史》

(三)乔刻本(国图、北大、上海、南京藏)

此本为明万历三十九年(1611)乔可传刻本。[18]笔者所据为国图所藏本,索书号为19403。书内有清惠栋批校语及梁启超跋文。此本四十七卷,分装二十四册。每半叶十行,行二十字,小字双行同,白口,四周单边。此本书名叶后之衬叶上有梁启超手书跋文一篇称:

元和惠氏旧藏明万历本《路史》,癸亥(1923)二月归饮冰室。第一册目录下有稽瑞楼小印,知尝归常熟陈氏(陈揆)。续检《稽瑞楼书目》云:“《路史》二十四册,惠半农阅本,然则批点又出定宇前矣。”今此本正二十四册,则衬纸亦惠氏之旧也。半农先生提学广东,吾粤人知有汉学,实先生导之。吾家有半农手书立轴,当与此书同宝也。二月十六日,启超再跋。

跋文后有明朱之蕃《重刻宋罗长源先生<路史>序》,其后为宋罗泌《<路史>序》,其后有梁启超另一手书跋文:

罗长源《路史》,取司马子长所谓搢绅先生难言者而言之,嗜博而荒之讥,信所不免。然其比类钩索之勤,不可诬也。其《国名纪》之一部,条贯绵密,实史界创作;且其时《古本竹书纪年》及皇甫士安辈所著书,皆未亡佚,其所取材者,多今日所不及覩,故可宝也。此本为元和惠氏旧藏,每册咸有定宇先生名字小印,全部圈点,且有手批一百六十一条。校补文字十三处,虽未署名,观其考证之精审,与书法之朴茂,则为定宇手泽无疑也。(手批有朱墨两种,墨笔手迹亦有十余条。异书势者,惠家累代传经,或其父子祖孙所经读耶?)得此,如捧手与二百年前大师晤对,欣幸何极。癸亥二月十五日,梁启超跋。

此跋文后为宋费辉《<路史>别序》、明张鼎思《豫章刻<路史·前纪、后纪>序》、乔可传所撰《重梓<路史>凡例》、乔可传《<路史>序》,序文后为《路史·前纪》目录,其下有“稽瑞楼”印,梁启超手书其旁曰:“稽瑞楼为常熟陈子准家藏书之所,此书殆由红豆山房散出后即入稽瑞也。启超记。”目录后为《路史》正文,卷首题《路史》第一卷,署名曰“宋庐陵罗泌纂/男苹注/明广陵乔可传校”。此后各卷署名均同。此本是后世所习用的四库本、备要本的底本,故影响较大。

图3:国家图书馆藏乔可传刻本《路史》

(四)吴刻本(国图、北大、上海藏)

此本为明崇祯年间吴弘基重订本。吴弘基,字柏持,浙江仁和人。生平事迹不详。此本四十七卷,分装十六册。每半叶八行,行二十字,小字双行同,白口,左右双边。笔者所据为国图所藏,索书号为18905。

此本首载明金堡《路史叙》,其后分别是南宋乾道庚寅罗泌《路史序》、丙申费辉《路史别序》、吴弘基《赋秋山览史随笔》及《重订路史前纪目次》。《目次》后换行书“宋庐陵罗泌著/明仁和吴弘基订”,其后为《前纪》卷一至卷九目录、正文。而《前纪》九卷每卷卷首均书《重订路史全本》,换行书“庐陵罗泌辑/男苹注”,再换行书《前纪》参阅人及校订者姓名,其后为《路史·前纪》各卷正文。此后为罗泌《路史后纪小序》。次为《重订路史后纪目次》,《目次》后换行书“宋庐陵罗泌著/明仁和吴弘基订”,其后为《后纪》卷一至卷十四目录、正文。而《后纪》十四卷每卷卷首均书《重订路史全本》,换行书“庐陵罗泌辑/男苹注”,再换行书《后纪》参阅人及校订者姓名,其后为《路史·后纪》各卷正文。此后为罗泌《路史国名记小序》。次为《重订路史国名纪目次》,《目次》后换行书“宋庐陵罗泌著/明仁和吴弘基订”,其后为《国名纪》卷一至卷八目录、正文。而《国名纪》八卷每卷卷首均书《重订路史全本》,换行书“庐陵罗泌辑”,紧接着书《国名纪》参阅人及校订者姓名,其后为《路史·国名纪》各卷正文。此后为《重订路史发挥目次》,换行书“宋庐陵罗泌著/明仁和吴弘基订”,其后为《发挥》卷一至卷七目录、正文。而《发挥》七卷每卷卷首均书《重订路史全本》,换行书“庐陵罗泌辑”,紧接着书《发挥》参阅人及校订者姓名,其后为《路史·发挥》各卷正文。此后为《重订路史余论目次》,换行书“宋庐陵罗泌著/明仁和吴弘基订”,其后为《余论》卷一目录、正文。而《余论》每卷卷首均书《重订路史全本》,换行书《余论》参阅人及校订者姓名,其后为《路史·余论》各卷正文。

图4:国家图书馆藏吴弘基刻本《路史》

二、《路史》的版本问题

据相关书目著录及笔者目验,并根据版式、字体及内容等对比分析,现存《路史》版本,可粗略分为四个版本系统(版本系统间的文字对比见下文):第一是宋刻本系统,仅有国图所藏残宋本一种;第二是明嘉靖洪楩刻本系统,此系统除洪刻本外,尚有明抄本一种;第三是明万历三十九年乔可传刻本系统,此系统除乔刻本外,尚有明天启六年五桂堂刻本、四库本、清同治四年红杏山房刻本、清光绪二年赵承恩红杏山房重印本、备要本五种;第四是明吴弘基等重编《重订路史全本》系统,此系统除吴刻本外,尚有清顺治十三年刻本、清乾隆元年进修书院刻本、清嘉庆六年酉山堂刻本、清嘉庆十三年刻本、清同治五年吴桂堂刻本、清刻本、清光绪二十年石印本七种。

上文将《路史》现存版本进行了初步的梳理和分类,得知《路史》现存版本可以根据版式、字体及内容等综合考量后分为四个系统,且对每个系统中最重要的版本的基本情况进行了介绍。此处则着重从文字对比入手,最终确定四个版本系统中各版本的真实关系。讨论中除将此前着重介绍过的残宋本、洪刻本、乔刻本、吴刻本进行对比外,还另外加入了明抄本、四库本、备要本。如此考虑,主要是因为明抄本时代较早,四库本、备要本则是目前学界用得较多的版本,对其进行考察,将为学界更合理地利用《路史》提供参照。
表1:诸本《路史》文字异同对照表[19]

由表1所示,有几点特别值得关注:

第一,残宋本虽是残卷,但有其独特的价值,其最重要者即在于能够帮助我们确定各明刻本及抄本间的相互关系。此外,还能对《路史》的整理及校勘起到一定的帮助。如表中第4条,残宋本与四库本作“当是黄帝”,余下诸本均作“常是黄帝”。《路史》原文是:“杨长史手录云:炎庆甲,古之炎帝也。杨君受旨,书云:今为北大帝君。隐居《真诰》乃疑其为神农。又谓神农功高,无应而为鬼帝。当是黄帝所伐大庭氏称炎帝者。”《路史》此条见陶弘景《真诰》卷一六《阐幽微第二》,其文曰:“炎庆甲者,古之炎帝也。今为北太帝君,天下鬼神之主也。'炎帝神农氏,造耕稼,尝百药,其圣功不减轩辕、颛顼,无应为鬼帝。又黄帝所伐大庭氏称炎帝,恐当是此,非神农也。’”[20]可见,当依残宋本及四库本作“当是黄帝”为是。四库馆臣虽以乔刻本为底本校勘《路史》,并未参考宋刻本,但却校出了此一错误,并将其改正,可见馆臣的校勘成果也颇有一定参考价值。又如第24条,残宋本作“是光乂”,余下诸本均作“是光又”。《路史》原文是:“隋唐间有是光乂,称齐后,复为齐氏,见孔至《杂录》。”《路史》此条见《古今姓氏书辩证》卷四《十二齐》“齐”条,其文曰:“隋唐间有是光乂者,自称齐姜姓后,改复旧为齐氏,事见孔至《杂录》。”[21]可见,当依残宋本作“是光乂”为是。又如第40条,残宋本作“高车古赤狄”,余下诸本均作“高古赤狄”,即“高”后脱“车”字。《路史》原文是:“《东魏·北夷传》及《北史》云:高车,古赤狄余种,初号狄历,北曰敕勒。”《路史》此条见《魏书》卷一〇三《高车传》(《北史》卷九八《高车传》同[22]),其文曰:“高车,盖古赤狄之余种也,初号为狄历,北方以为敕勒。”[23]可见,当依残宋本作“高车古赤狄”为是。又如第46条,残宋本作“辟地西”,余下诸本均作“闱地西”。《路史》原文是:“生可地汗,莫何单二,辟地西出玉门。”《路史》此条见《新唐书》卷七一下《宰相世系表一下》,其文曰:“献侯生可地汗,号莫何单于,辟地西出玉门,东踰辽水。”[24]可见,当依残宋本作“辟地西”为是。如此等等,足见残宋本之可贵。

第二,洪刻本与残宋本文字间存在高度一致性,则洪刻本的底本应该与此残宋本为同一系统,甚至有可能就是此种宋刻本,因此洪刻本在保存宋刻本面貌方面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而明抄本与洪刻本文字间亦存在高度一致性,可见两者间有密切关系;甚至当洪刻本与残宋本文字不一致时,明抄本均与洪刻本完全一致(如第6、10、44、45、47、51共6条就是明证)而与残宋本不一致,足见此明抄本的底本应该就是洪刻本。但据实而言,明抄本在抄录过程中虽较为忠实地保存了洪刻本的面貌,但也因此未能将洪刻本存在的讹误加以校正(如第6条即是明证),更有甚者,明抄本在抄录时还新增了不少问题(如34、35条等存在的严重脱文就是其中之一)。因此,在洪刻本完整保存下来的今天,明抄本的价值就大为逊色了。

第三,备要本据乔刻本排印,故两者间文字存在高度一致性,但因备要本属排印本,故与乔刻本相校,新增了一些讹误亦在所难免(如第12条即是此类)。四库本与乔刻本也有相当的一致性,据吴慰祖校订的《四库采进书目》称,有“江苏省第一次书目:《路史》四十七卷,罗泌著,十六本”;“两江第一次书目:《路史》四十七卷,宋罗泌著,十六本”;“江西巡抚海第一次呈送书目:《路史》四十七卷,宋罗泌著,二十本。”附录又称:“江苏采辑遗书目录简目,《路史》四十五卷,宋庐陵罗泌著(刊本)。案:《四库》作四十七卷,乃江苏进本。酉山堂摹宋刊本四十四卷,见《南宋国学书目》。”[25]而《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路史》”题作“两江总督采进本”[26],据上吴慰祖考证,“两江总督采进本”即为“江苏进本”。则此“江苏进本”当为乔刻本。但四库本在抄写过程中,又出现了不少新的错误,故版本价值并不高。另外,就文字对比而言,乔刻本与残宋本、洪刻本存在诸多不一致。这种不一致,主要是因为乔可传虽据洪刻本为底本刊刻《路史》,但他认为“钱塘旧刻(指洪刻本)鲁鱼亥豕滋甚,惟豫章重梓(指张鼎思序刻本)其半,虽为厘其一二,今更备考诸书,少加校订”(见乔可传《重梓〈路史〉凡例》),因此才“躬勤检阅”(明朱之蕃序语)、“深心雠对”(明乔可传序语),对洪刻本中“雠校未详,错误迭出”(明朱之蕃序语)的内容进行了校改。如第5条,残宋本、洪刻本均作“宿沙君”,乔刻本则作“宿沙民”。考《路史》原文作:“《文子》作'宿沙’,云'宿沙君自攻其君归神农氏’。”《路史》此条见《文子·上仁篇》:“昔者,夏、商之臣反雠桀、纣而臣汤、武,宿沙之民自攻其君归神农氏。”[27]可见,当依乔刻本作“宿沙民”为是。又如第18条,残宋本、洪刻本作“书东侯”,乔刻本作“书中侯”。《路史》原文作:“《书中侯》云:尚钓于渭滨,鱼腹得玉璜。”考《艺文类聚》卷一○《符命》、《太平御览》卷八○七《璜》等引《尚书中侯》中正有此语,则当依乔刻本作“书中侯”为是。由此可见,乔刻本确实具有一定的校勘价值。

第四,吴刻本情况较为复杂,若就表中显示的文字对比而言,既有与残宋本、洪刻本相同者,如第3、5、7、8、9、11、13、15、16、18、19、20、22、25、28、32、34、35、36、37、39、42、43、52等24条,特别是其中第5、9、18、42条,残宋本、洪刻本明显有误,吴刻本也同样讹误,则吴刻本的底本也应该属于残宋本系统(实际上吴刻本更可能以洪刻本为底本);但若考虑到吴刻本也有诸多条目与乔刻本相同,如第2、14、48、49、50、53、54、55、56、57、58等11条,特别是第56条,残宋本、洪刻本、明抄本均有“昭四年”三字,而乔刻本、吴刻本、四库本、备要本均脱,则似乎吴刻本的部分内容又曾以乔刻本为底本?否则,若全以残宋本系统为底本,则不至于恰好脱掉此三字;但若曾以残宋本系统为底本,而校以乔刻本系统,则更不至于将残宋本系统已有的内容删掉以迁就乔刻本系统,因为此前的内容正好见于《左传·昭公四年》杜预注中。更为重要的是,吴刻本还有多处严重的脱文情况,如《国名纪乙·少昊后嬴姓国》“不羮二”条中,诸本均有“足畏谓陈蔡二不羮也(原注:昭十一楚城之)子晳曰三”十九字,吴刻本脱。又如《国名纪乙·少昊后李姓国》“叚干”条中,诸本均有“郡国志卫县南有干城诗出宿于干者今”十六字,吴刻本亦脱。[28]等等。可见,吴刻本虽然相对于洪刻本、乔刻本更为晚出,且标榜“摹宋本”,但实际上在底本选择方面既不统一,在校勘方面也并不谨严,故并非校勘意义上的善本。后世多种刻本以此本作为底本进行翻刻或重刻,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三、余论

综上,《路史》自成书以来,特别到明中期以后,得到了学界较多的关注,因此在短时期内出现多种明刻本,如洪楩刻本、张鼎思序刻本、乔可传刻本、吴弘基刻本等,其中洪楩刻本直接源自宋刻,余下诸本多直接或间接出自洪楩刻本,而清刻本则均以明刻本为祖本,故《路史》各本均源于宋刻,属同一系统。(详见“《路史》版本源流示意图”)其中,洪楩刻本虽在诸明刻中成书最早,保存宋刻本面貌最完整,刊刻质量也最高,对后世影响却并不大。张鼎思序刻本因仅刻《前》《后》纪,并非《路史》全书,故流传绝少,以至最后失传。乔可传刻本虽是以洪楩刻本为底本“躬勤检阅,刻既告竣”,但因其在乾隆年间得到四库馆臣重视而被收录到《四库全书》中,民国年间又被收入《四部备要》中,故实际对后世影响最大。吴弘基刻本因得到罗泌裔孙罗玉藻等人重视而被重刻,以及嘉庆六年酉山堂等翻刻而广为人知,但据实而言,吴刻本虽标榜“摹宋”,实际刊刻过程中却存在底本选择不统一,校勘不谨严的问题,故质量相对较低,不易作为校勘底本使用。近人若要校点《路史》,应该选洪楩刻本为底本,校以残宋本、乔刻本及吴刻本,同时参照《路史》相关征引文献,方能得到一个较好的整理本。

图5:《路史》版本源流示意图


* 基金项目:江苏省高校“青蓝工程”(2020)优秀青年骨干教师资助成果之一。

[1]朱仙林《罗泌〈路史〉版本考辨》,《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12年第3期,页29-35。

[2]此本现藏于山西文物局,仅存卷五至卷九,因残存内容过少,且笔者未曾寓目,故下文不讨论。

[3]此本为国图所藏,索书号为10998。每半叶十行,行二十字,蓝格,白口,四周双边。此本系近代藏书家赵钫所藏。赵钫(1905-1984),字符古,蒙古族人。生长于北京。性嗜典籍,室名无悔斋。有“元方藏书”“一廛十驾”等藏书印。所藏多为善本珍本。

[4]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编辑委员会编《中国古籍善本书目(史部杂史类)》,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页201。

[5]特别说明:《总目》著录的一卷本《路史》,因节略过甚,几无版本价值,故不在讨论之列。《总目》著录称:“《路史》一卷。宋罗泌撰,宋罗苹注。历代小史本,丛书集成初编本,景印元明善本丛书本。”中国古籍总目编纂委员会编《中国古籍总目(史部第1册杂史类)》,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页213。

[6]此本索书号为GJ/55793(此为扫描件)。每半叶九行,行二十字,小字双行同,白口,左右双边。书前有“乾隆元年重镌《路史》/庐陵罗长源先生著/进修书院藏板”字样,其后为宋费煇《路史别序》、明刘希堡《路史序》、罗泌《路史序》。此后为《重订路史全本总目》《重订路史前纪目次》,其后分别是《路史·前纪》《后纪》《国名记》《发挥》《余论》。《前纪》卷首题“《重订路史全本》/宋庐陵罗泌著 男苹注/清裔孙大振重辑”,《后纪》《国名记》《发挥》《余论》卷首均题“《重订路史全本》/宋庐陵罗泌著 男苹注/裔孙大振重梓”。《余论》卷末有《重刊路史跋》。据笔者考察,此本实以吴刻本为底本校刻而成,虽改正部分吴刻本的讹误,但又新增了不少问题,故并非校勘意义上的善本。故清于敏中在《天禄琳琅书目》中会说:“按乾隆元年有泌裔孙玉藻重刻是书,书前载明金堡序文,称'伯持(吴宏基)妙年好古,有《路史》之役,校讹订误,斯已精矣’云云。考金堡,仁和人,登崇祯庚辰进士,玉藻刻是书独列其序者,似所刊即从吴本摹出,然版式字画不及此本(笔者按:洪刻本)远甚,则知洪本远在吴本之前,惜玉藻未得见之也。”见中华书局编辑《宋元明清书目题跋丛刊》,清代卷第11册,中华书局,2006年,页168。

[7]此本南图索书号为GJ/11783,刊刻质量不高,故清莫友芝说:“近坊刊敦化堂本、(西)[酉]山堂本皆陋。”(清)莫友芝撰,傅增湘订补,傅熹年整理《藏园订补郘亭知见传本书目(史部四别史类)》,中华书局,2009年,页266。

[8]此本实为嘉庆六年酉山堂刻本的翻刻本。另据王元才介绍,此本曾有书贾删去原书封面的“重校宋本镌,酉山堂藏版”的刻书牌记和“嘉庆十三年春月镌”的刻书年款,同时剜去每卷卷首及每页书口所题“路史”的“路”字的足旁,加印王旁,伪题“明梁溪浦瑾纂”。详见王元才《书估作伪例析》,《广东图书馆学刊》1984年第2期。

[9]此本笔者虽未曾亲见,但据上海图书馆古籍书目查询系统(索书号为线普335073-90)显示的基本信息,其属吴刻本系统无疑。

[10]据下文所考,南图所藏光绪二年赵承恩红杏山房刻本实据同治四年刻本重印,非据同治五年吴桂堂刻本,《总目》著录有误。

[11]中国古籍总目编纂委员会编《中国古籍总目(史部第1册杂史类)》,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页213。

[12]此本笔者虽未亲见,但据2011年北京德宝秋季拍卖会(http://pmgs.kongfz.com/item_pic_240846/)提供的该书书影可知,此本属于乔刻本系统。

[13]此本四十七卷,索书号为GJ/EB/110210(此为扫描件)。原为重远书楼藏,后归丁丙,此据书中所钤“重远书楼”“善本书室”“八千卷楼丁氏藏书印”诸印可知。据笔者目验,此本除书前缺明金堡《路史序》外,不论是版式、字体、内容等都与吴刻本完全相同。又考此本书前衬纸上贴有丁丙所书浮签一张,上写:“重订《路史》四十七卷(原注:明刊本,重远书楼旧藏)。”(具体内容详见丁丙《善本书室藏书志》,载中华书局编辑《宋元明清书目题跋丛刊》,清代卷第3册,中华书局,2006年,页487)丁氏将其定为明刊本,而据调查,此本未曾提供刊刻的具体时间,不知南图何以将其著录为清顺治十三年刻本。

[14]南图藏有两种同治刻本,一存四十四卷,索书号为GJ/95612;一为四十七卷,索书号为GJ/55055。但实际上两者并无差异,唯一的不同在于,前者书前载“同治四季春刊/赋秋山汇评《路史》/重校宋本镌”字样,后者书前载“同治四季春刊/赋秋山汇评《路史》/红杏山房校宋本镌”字样,亦即后者仅将前者正文“重”字换成双行小字“红杏山房”。其后均载有明金堡《路史序》,因吴刻本始载《赋秋山览史随笔》及金堡《路史序》,故若不考察内容,极易让人以为此本属吴刻本系统。但据考察,实则此本正文内容与乔刻本毫无二致,自属乔刻本系统无疑。因此,其所属“同治四年”的日期,极可能是书坊为牟利而特意加上的,并不真实表现此刻本的情况。

[15]此本四十七卷,索书号为GJ/55054。其内容与上述南图藏同治刻本并无不同,亦属乔刻本系统,唯独书前新增光绪二年赵承恩序。

[16][清]丁申《武林藏书录》,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页44。

[17]中国国家图书馆,中国国家古籍保护中心编《第三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图录(第三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2年,页109。

[18]据瞿冕良《中国古籍版刻辞典》“寄寄斋”条称:“明万历间广陵人乔可传的室名。刻印过宋罗泌《路史》前纪9卷后纪13卷《国名纪》9卷《国姓衍庆纪源》1卷《大衍》1卷《发挥》5卷《余论》10卷,明汤显祖《玉茗堂文摘》11卷,明黄辉《黄太史怡春堂藏稿》5卷。”可见,乔氏乃明代万历间扬州地区的刻书人。瞿冕良编《中国古籍版刻辞典》(增订本),苏州大学出版社,2009年,页829。

[19]需要指出,为方便探讨国家图书馆藏两卷残宋本《路史》,也使讨论的内容更集中,故此次文字异同的对比,包括残宋本在内的所有进入讨论的版本,均选取此残宋本两卷文字进行对比。且以两卷残宋本文字为依据,凡与此残宋本不同者均列出文字,与此残宋本相同者则不列。

[20][日]吉川忠夫等编《真诰校注》,朱越利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页472。

[21][宋]邓名世《古今姓氏书辩证》,王力平点校,江西人民出版社,2006年,页62。

[22]《北史》,中华书局,1974年,页3270。

[23]《魏书》,中华书局,1974年,页2307。

[24]《新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页2403。

[25]吴慰祖《四库采进书目》,商务印书馆,1960年,页12、46、158、212。

[26][清]纪昀等《钦定四库全书总目(整理本)》,中华书局,1997年,页692。

[27]王利器《文子疏义》,中华书局,2000年,页436。

[28]以吴刻本为底本重刻的乾隆本,已据它本(或者就是乔刻本)将吴刻本此处残缺的内容补全了。

【作者简介】
朱仙林(1983—),四川荣县人,文学博士,江苏第二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明清文学与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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