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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牛虻

 修远兮 2021-11-19


彼得·辛格

你在一个花园里,知道花园里有一个池塘。

这时你听到水花四溅的声音,还有人大喊大叫。

你意识到一个小孩子掉进了水里,可能会溺水。

会怎么办?

继续走你的路吗?

显然,即使答应了去见朋友,而停下来救人会让你迟到,你也肯定会把孩子的生命看得比准时更重要。

这个池塘很浅,但很泥泞。

如果去救孩子,一定会把脚上这双你最好的鞋子弄坏,但如果你以此为借口袖手旁观,肯定没有人能理解这样的理由。

这是一个关于做人意味着什么和珍视生命的问题。

一个孩子的生命比任何一双鞋子都要珍贵得多,不管那双鞋子有多昂贵。

不这么想的人,都是可怕的人。

你会跳进水里救人,不是吗?

你当然会。

同样的,你可能也足够富足,有财力让一名非洲儿童免于饿死,或是让他避免因患上本可治愈的热带疾病而夭折的命运,做这件事你需要花的钱可能并不会比那双鞋子的价格高多少。

那么,为什么你没有出钱帮助非洲孩子呢——假设你目前还没有的话?

找对了慈善机构,捐出一点钱,你就可以挽救至少一条生命。

现在有许多儿童疾病很容易预防,只要用相对不多的钱来接种疫苗和购买药物就可以。

但是,为什么你对有生命危险的非洲儿童和眼前即将溺死的孩子,有着不一样的感觉?

如果你对两者的感觉是相同的,那你还真是不同寻常。

我们大多数人对两者的态度都是不同的,尽管我们会为对此感到尴尬。

澳大利亚哲学家彼得·辛格(生于1946年)认为,在你面前溺水的孩子和在非洲挨饿的儿童之间没有太大的不同。

我们应该对全世界范围内需要别人施以援手的人表现出更多的关心。

如果我们不做点什么,那些本可以活下来的孩子肯定会夭折。

这不是猜测,这是我们知道的事实: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儿童死于与贫穷相关的原因,如饥饿,而在发达国家,我们却常常扔掉冰箱里放坏的食物,仅仅因为忘记了及时吃掉。

在世界上的贫困地区,有些人甚至喝不上清洁的水。

因此,我们应该舍弃一两个我们并不真正需要的奢侈品,去帮助那些生来一无所有的人。

以这种哲学指导生活确实很难,但这并不意味辛格的理念是错误的。

你也许会说,如果我不捐钱给慈善机构,其他人可能会捐

问题在于,我们都可能成为旁观者,每个人都认为该做的事情有别人去做。

全世界有很多人生活在极端贫困中,每天食不果腹,如果仅有少部分人采取行动,根本无法满足这些穷人的需求。

当一个孩子在你面前溺水的时候,你很容易看到是否有其他人会伸出援手,而对于那些在遥远国度遭受苦难的人,我们很难去了解自己的行动会如何改善他们的生活。

但这并不意味着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与此相关的一个议题是,人们担心,向海外提供援助会使那里的穷人依赖富人,而不自己动手去种植粮食、修建水井、建造居屋,由此造成的后果,随着时间的推移,可能比根本不给予援助更糟糕。

我们知道,确实在某些情况下,一个国家可能变得依赖外国援助。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应该停止向慈善机构捐款、拒绝伸出援手,我们应该做的,是仔细考虑这些慈善机构提供的援助方式。

例如,为穷人提供一些基本的医疗条件,就可以让他们更有机会自力更生,摆脱外来援助。

有些慈善机构非常善于培训当地人实现自助,建造水井提供清洁饮用水或开展健康卫生教育。

辛格的观点不是说我们可以捐钱了事,而是说应该把钱捐给那些最有可能让世界上生活条件最差的人受益的慈善机构,帮助这些人独立生活。

他希望表达的意思非常明确:你极有可能对他人的生活产生有意义的影响,而且你应该这么做。

辛格是在世的最著名的哲学家之一,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他对几种广为接受的观点提出了挑战,而且他自己的一些观点也极具争议性。

许多人相信,人类的生命是绝对神圣的,杀人永远是错误的。

辛格却不这么看,他认为在某些情况下,安乐死可能成为适当的选择。

例如,某人长期处于植物人状态,已无法逆转,也就是说,只是作为一个没有意识的肉体生存着,而且没有任何康复的机会,对未来没有任何希望。

他认为,让这些人活在这种状态下没有意义,因为他们没有能力获得快乐,也没有能力对自己如何生存做出选择。

他们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强烈愿望,因为他们根本没有产生愿望的能力。

正是因为持有这种观点,一些人对他非常讨厌,甚至称他为纳粹分子,尽管知道他的父母是逃离纳粹统治的维也纳犹太人,原因只是辛格为在上述特殊情况下实施安乐死进行了辩护。

辱骂辛格的人说,纳粹杀害成千上万患病和身体或精神残疾的人,用的借口就是这些人不值得继续活下去。

然而,将纳粹的杀人计划称为安乐死是不对的,因为纳粹实行的屠杀,并不是为了防止不必要的痛苦,而是为了摆脱那些被纳粹蔑称为“无用的嘴巴”的人。

在纳粹看来,这些人不能劳动,而且会污染雅利安人种,纳粹的行径根本毫无怜悯之意。

与此相反,辛格关心的是特殊情况下的生活质量。

他肯定不会支持纳粹的屠杀政策,尽管他的一些反对者故意夸张,使这两种完全不同的观点听起来非常相似。

辛格最初成名是因为他关于如何对待动物的理论,他这方面的著作具有很大的影响力,尤其是1975年出版的《动物解放》(Animal Liberation)。

在19世纪早期,边沁主张有必要认真对待动物的苦难,但是在20世纪70年代,当辛格的写作开始涉及这个主题时,仍然很少有哲学家以同样态度看待这个问题。

跟边沁和穆勒一样,辛格也是一个结果主义者(consequentialist),这意味着他相信最好的行动就是产生最好结果的行动,而为了得到最好的结果,我们需要考虑什么是最符合所有相关方利益的行动,包括动物的利益。

跟边沁一样,辛格认为,在涉及动物的利益时,最关键的是它们感知疼痛的能力。

作为人类,我们有时感受的痛苦比动物在类似情况下更大,因为我们有能力推理,并且能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这一点也需要加以考虑。

辛格称那些不重视动物利益的人为物种主义者(speciesist)。

物种歧视和种族歧视、性别歧视有相似之处。

种族主义者会区别对待自己种族的成员,给予他们特殊待遇,而不给其他种族成员应得的东西。

例如,一个白人种族主义者可能会把工作机会给另一个白人,即使一个更有资格的黑人也申请了这份工作。

这显然不公平,也是错误的。

物种主义跟种族主义非常类似,其根源在于只从自己物种的视角看问题,或者严重偏袒自己的物种。

当决定需要做什么的时候,许多人只把人纳入考虑范围之内,而忽视动物。

这么做是错误的,因为动物也会感受到痛苦,它们的苦难也应该被纳入考虑之中。

给予同等的尊重并不意味着以完全相同的方式对待每一种动物,包括人类,这么做根本行不通。

如果你挥手拍打一匹马的臀部,可能不会给这匹马造成太大的痛苦,因为马的皮很厚。

但是,如果你对一名婴儿做同样的事情,就会带来剧烈的疼痛。

但是,如果打马所造成的疼痛程度跟打婴儿一样,那么这种行为就跟打婴儿一样,在道德上是错误的。

当然,这两件事情你都不应该做。

辛格认为,我们都应该成为素食主义者,因为不吃动物也能过得很好。

大多数以饲养和屠宰动物为手段生产食物的过程都会对动物造成痛苦,有些畜牧业的操作非常残忍,会让动物感到剧烈的痛苦。

例如,一些工厂化养殖的鸡生活在狭小的笼子里,一些集中饲养的猪被关在小到无法转身的猪栏里,牛被屠宰的过程对它们来说往往极其痛苦。

辛格认为,继续这种畜牧方式在道义上是错误的,即使可以采用更人道的办法,通过畜牧方式生产肉食也是没有必要的,因为我们不吃肉也很容易活下去。

为了宣扬这个观点,他甚至在一本书中加入了扁豆汤食谱,鼓励读者寻找肉的替代品。

农场动物并不是唯一遭受人类蹂躏的动物。

科学家利用动物进行研究,老鼠和豚鼠、猫、狗、猴子,甚至是黑猩猩都可能成为实验动物,其中许多因为被下药或被电击而遭受痛苦和折磨。

辛格提出了一种方法来测试某项研究在道德上是否可以接受:我们会在一个大脑受损的人身上进行同样的实验吗?

如果回答是不,那么在具有类似心理意识水平的动物身上进行同样的实验是不对的。

这是一个很难通过的测试,没有多少实验能让人回答“会”。

所以,辛格强烈反对在研究中使用动物。

辛格对道德问题的探讨,是基于一致性的理念,即以相似的方式处理相似的情况。

如果说伤害人类不对,是因为会引起痛苦,那么我们的行为是不是会引起其他动物的痛苦,也应该纳入考虑之中。

假设在某个情形中,伤害一只动物带来的痛苦比伤害一个人带来的痛苦更大,而你不得不选择其一,那么更好的做法是伤害这个人。

就像许多年前的苏格拉底一样,辛格公开发表言论、探讨应该如何生活时,是冒着一定个人风险的。

有人针对他的一些讲座举行抗议,他还收到过死亡威胁。

但是,他所代表的是哲学中最好的传统:不断挑战人们普遍持有的看法,他自己的生活方式符合他倡导的哲学理念,他随时准备挑战身边人的不同观念,积极参与公共讨论。

最重要的是,辛格以经过充分研究的事实为依据,提出合理的论据来支持自己的结论。

你即使不同意他的结论,也能看出来他是个真诚的哲学家。

毕竟,哲学是在辩论中发展起来的,依靠人们以相互对立的立场运用逻辑和证据进行辩论。

如果你不同意辛格的观点,例如,关于动物的道德地位或者什么情况下安乐死在道德上可以被接受,阅读他的作品仍然很有意义,可以促使你认真思考自己的观点,以及用什么样的事实、理由和原则来支持自己的观点。

哲学始于苏格拉底提出的尴尬问题和难以应对的挑战,只要有像辛格这样的现代牛虻哲学家存在,苏格拉底的精神很有可能会继续塑造哲学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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