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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穆蕴秋、江晓原:早期的月球想象:科幻还是科学?

 东方135 2021-11-19

  【采访/观察者网 岑少宇】

观察者网:这本书是以穆老师的博士论文为基础的。应该说,2004年研究开始时,人类对地外文明探索的热情,与巅峰时期相比已经大幅消退。当时为何选择这一切入点?

有没有觉得,既然探索地外文明已经不那么热了,是时候做个“阶段性总结”了;还是说,更多地由两位对科幻的兴趣推动。

江晓原:我那时候想把对科幻的科学研究学术化,学术化的指标之一,当然是发学术文本了,当时我已经发了若干篇文章。那学术化的下一个指标,是要弄一个博士学位出来,所以要找一个人做这个课题的博士论文。

穆蕴秋那时候是我的在读博士,她看过好多科幻电影,看电影比我还资深,所以建议她来做这个课题。她考虑了一阵之后,就决定做这个题目。

但要真的做科幻的题目,还得考虑学术性,而不是考虑冷的热的,有些热的东西,它是很难学术化的。

相对来说,地外文明探索它是一个能学术化的,即使在今天的天文学前沿中,地外文明探索仍然是有一席之地的,选它来做,学术化会有保障。

穆蕴秋:我来稍微补充一下,因为科学史这门学科下面其实分很多方向,而历来最强的就是天文学史这个方向。

其实我当时做科幻,一开始进到这么一个大方向里以后,不知道做什么,很长一段时间也是很迷茫的,因为有那么多科幻。最后找来找去发现,地外文明探索这个东西和天文学史这一块的接口是最紧密的。

论文做出来以后,还面临一个审稿的问题,要有学科的“合法性”,如果和科学史本身的专业联系不是很紧密,那要出问题的。而地外文明探索,一下子就可以和天文学史结合起来。

观察者网:距离我们最近的月球,肯定是人类最先集中想象地外文明的地方。伽利略和开普勒都曾“放飞自我”,想象月球的场景,探讨是否存在生命。伽利略选择“对话”的形式(《关于托勒密和哥白尼两大世界体系的对话》,以下简称《对话》),开普勒选择“梦”的形式(《月亮之梦》)来展开,是不是意味着在他们的年代科学与科幻其实已经有了某种区隔?

江晓原:不能这么说,那个时代根本就没科幻。科幻这种概念或者说产物,在伽利略和开普勒的时代是不存在的。只不过在今天已经有了科幻概念之后,我们会觉得开普勒的《月亮之梦》那个作品是科幻。西方有些人还把科幻追溯到更早的时候,比如古巴比伦的《吉尔伽美什》。

《关于托勒密和哥白尼两大世界体系的对话》,图片来源:wiki

观察者网:但他们是不是有意选择了一个“非正式”的文本呢?即使当时没有科幻的概念,但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存在着形式、内容等等差别巨大的两类作品,一类不那么正式的,接近于我们现在理解的科幻,另一类文本更为正式的,接近于现在理解的科学?

穆蕴秋:伽利略的脑子里面没有任何“科幻”的概念,这是确切无疑的。他为什么会在《对话》里讨论月亮上适不适宜居住这个问题?对他来说这个问题是很严肃的,因为他是第一个拿望远镜指向天空看月亮的人,然后他就会思考这样的问题。在伽利略这里,你可以把它看成一个科学问题。

开普勒写《月亮之梦》其实也是一样的,但开普勒风格跟伽利略不一样,它有一些神秘主义的道道在里面。后来人们再回头去看《月亮之梦》,有些学者把它作为科幻开山之作的备选。我们通常认为第一部科幻小说是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而在西方,很多人认为《月亮之梦》才是正宗的第一部科幻小说。但是讨论月亮上的生物之类,对开普勒来说也是很严肃的,并没有说把它看成一种“科幻”。

1634年版与2017年再版的《月亮之梦》,Somnium是拉丁语的“梦”,图片来源:wiki和亚马逊

江晓原:那个时候,人们心目中科幻和科学探索之间是没有界限的,他们是非常认真地在讨论月亮上的人、火星上的人,甚至太阳上的人,不会认为是非正式的。他们这样讨论的时候,没有科幻的概念,其实就是当作科学前沿问题在讨论。

这一点是我们在书里想强调的。因为很多现代人认为,如果当时他们在想这个东西,他们就是在做科幻,实际上在那个时代这些不是“科幻”。

观察者网:现在的界限已经很明显了,对普通读者来说,或许很难回到过去的语境里看他们的老作品。

穆蕴秋:可以说是现在人为的区隔。给你举两部经典著作的例子,作者来头都很大,一个是法国的弗拉马利翁的《大众天文学》,另一个是纽康的《通俗天文学》。

弗拉马利翁的《大众天文学》,第四篇《行星世界》,图片来源:catawiki

这两位天文学家在写大众科普读物的时候,非常认真地来讨论月亮上是不是适宜居住,月亮是不是另外一个小地球,它是不是和地球类似。

在他们写书的时候,这就是一个科学问题,后来我们国内引进这两本书的时候,出版社都把有关章节删掉了。为什么删?因为觉得两个名头那么大的天文学家讨论这样的问题很荒诞,留在他们的经典著作里,感觉会损害他们的形象,所以干脆把它删掉。

观察者网:那么对现在的很多科学家来说,会不会因为时代背景的变化,自己在心里也有了科幻、科学这样明确的区隔?有意识地去回避某些内容?

江晓原:今天的科学界,即使在他们自己心目中,科学和科幻已经有区隔了,但是这仍然不排除,人们事后发现某些科研活动和科幻之间的界限仍然是不清楚的。

特别现在什么脑科学、人工智能里头的很多前沿理论探讨,在未来可能又会被视作科幻,这个可能性仍然存在。这与你脑子里有没有把这两个东西区隔开,没有必然关系。

观察者网:在书里还看到一个很有趣的故事,占了很大的篇幅,就是《纽约太阳报》(The New York Sun)编造关于月亮生命的新发现。天文学家约翰·赫歇尔确实去南半球观测了,但《纽约太阳报》借这个由头,连载了大量编造的内容,“蹿升为美国报业界一颗闪亮的新星”。这里面好像就体现不出本书想要强调的科学与幻想之间的良性互动,感觉科学只是被单方面地利用了一把……

江晓原:你这个感觉我觉得是对的,因为媒体就是要利用别的事物的,一直到今天,媒体也仍然毫不犹豫地把科学当作利用的对象,这个是正常的。

纽约太阳报》最初的月亮骗局报道,宣称赫歇耳在好望角的观测有了大发现。图片来源:hoaxes.org

观察者网:我们观察者网没有这样的利用吧……

江晓原:你应该有才对,没有就不对了,这是正常现象。媒体就是找各种资源加以利用,科学当然也是资源之一,用一用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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