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小,我的父母就告诉我:“要好好学习,要懂事,不要让他们操心。”这句话,我听了十七年。他们也以期望为牢,困了我十七年。 ![]() 图源丨https:/// 雏形 初一,一位同学的父亲用她的奖状拿走了本来属于我的班长职位,其实我并不在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整整一学期,所有人都在孤立我,我没有朋友,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去厕所,一个人走路。我讨厌体育课,只是因为自由分组,没有人会选我。下课时,其他人在玩耍,我在写作业,没有作业,我就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因为没人和我玩。当我主动询问他们能不能带我一起玩时,谈笑的声音瞬间消失了,一瞬间沉寂,之后又继续谈笑,我意识到,他们的刻意无视就是无声的拒绝,于是我放弃了。 后来有人告诉我,当初那个代替了我班长的女生说:“她就是个撒谎精,我和她是同一个小学的,她们班的班长根本不是她,是校长的儿子,姓方,她竟然还告诉班主任,她当了六年的班长!” 我们小学的校长没有儿子,班级更没有任何一个人姓方,但没人在意真相。一句谣言,我遭受了半年的校园冷暴力,甚至我请个假,都是错的。 我没有告诉父母,而是选择自己解决——送礼物。这个很俗套却很有用的方式,毕竟拿人手软,再加上我成绩好,是“人形作业帮”,能提供作业答案,减弱了他们的恶意。 可我心里的黑狗已经有了雏形。 成型 初二,忘了起因,或许是同学们的再次冷暴力,或许是和父母的争吵,又或许是学习压力。我第一次举起美工刀,向手臂划去,鲜血溢出,痛觉通过神经传递。 心好疼,又不疼;手好痛,又不痛。 ![]() 图源丨https:/// 噩梦 初三,每次回忆,都是在把往心里未痊愈的疤掀开,补上一刀。 父亲出轨了。 在这之前,父母是我记忆中最恩爱的夫妻,是我心中爱情的模样,是几乎所有人都羡慕的夫妻关系。 他是一个合格的父亲,照顾我甚至比母亲还细致,我给他看我被床角磕到的伤口,第二天床角就被海绵垫包住了;我说句想吃馄饨,他就连续做了一个星期的馄饨,直到我吃厌…… 他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只要他有空,洗衣、做饭、洗碗、扫地都被他包圆了;冬天母亲不想起床,他就做好饭给母亲放到床边的桌子上;母亲舍不得换手机,他就悄悄买了送她,骗她搞活动买的,很便宜…… 可他还是出轨了。 母亲和父亲开始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他们在和我一墙之隔的卧室隐忍地争吵,我刷题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眼前一片模糊,题目过了眼睛没过脑袋。我靠在墙角,听着隐约的声音,彻夜未眠。 父母的争吵逐渐地搬到明面上了,我的失眠也越来越严重了。课堂反而成了我补觉的地方,各科老师都向我的班主任反映,我只说是睡不着觉。但并没有告诉她,我一闭眼,深海、鲜血、高楼就浮现在我眼前,所以我不敢睡,也睡不着。 “垃圾,去死!”我耳旁传来声音,犹如平地一声雷,可是明明在考试呀?周围只有“沙沙”的写字声,没有人在说话。是我幻听了吧? 初三,难得的半天假期,我却坐在补习班里。我托着腮放空,无聊地看窗户外的树,忽然看见一身白衣的女子从对楼跳下来,歪着脖子挂在树上,我咽下到嗓子眼的尖叫,强迫自己冷静,戳戳身边的同学,问她有没有看到树上的人,她瞟了一眼,伸手探我的额头,说,“也没发烧啊,快听课吧。”这大概又是我的幻觉吧。 六月闷热,我一直穿着长袖,即使满头大汗,同学好奇,我只说是防晒。长袖遮掩的是满臂的划痕,旧的伤口痒,新的伤口疼。 失眠,幻听,幻视,自残充斥着我的初三。 我想在中考前自杀,可是怕被认为是害怕考试。我缩回了水里的脚。 中考结束了,我又一次来到河边,可我又怕被认为害怕出成绩。我回家换掉了湿透的裤子。 成绩出来了,重点高中的重点班,是老师和父母期待的,我应该满足他们了吧,我可以离开了吧。我归还了图书馆借的书,取消了手机的密码,把支付密码设为壁纸。 一步,一步,水漫过腰部,颈部,头。好难受啊,我就要死了吧。水流冲击着耳膜,我却隐约听到“扑通”的入水声,下一秒,我被拉起来,麻木地被带到岸边,在洗衣盆旁坐下。好心的大妈操着一口方言安慰我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我还小呢,她刚刚在岸上准备下来洗衣服,以为我要游泳,没想到看我一直没浮出来,这才马上把我捞起来。 我知道流言的传播很快,中年妇女的流言更甚。我告诉大妈我只是在练潜水,但还是谢谢她的好意。 我无比清晰地知道,我的情况不对,做了份网上的量表,重度抑郁。我面无表情,关掉网页。 黑暗 并不期待的高中生涯开始了。曾经从未掉出年级前三的我,在高手如云的重点班,变得极其平庸,甚至差劲。从云端跌至泥潭的落差太大,心理压力也太大,每天考,周考,月考,我像一只搁浅的鱼,喘不上气。 学校网开一面,举办了运动会,下午自由活动,晚上还有歌唱比赛。 我走出教室,穿过缝隙,推开天台的门。 无人空旷的顶楼,孤寂与寒风撞了个满怀,朝我涌来。 怦怦怦…… 心,剧烈跳动。 作为禁地的天台,向来是上锁的,今天却开着,让我钻了空子。 左脚踏上地面,接着,右脚。 “哒哒……”鞋底撞击水泥地面,在虚无中回响,重合心跳。 试探着走了几步,飘浮,仿佛置身宇宙之中,灵魂都失重。 我撒开腿跑遍整个天台,风迎面而来,吹乱头发,我感受到了久违的畅快。 晚霞变化万千,我趴在栏杆,看着人群涌向体育馆,然后,歌唱比赛的音乐响起。 我撑起身子,坐到栏杆上,好想跳下去呀,不行,下面还有清洁人员,万一砸到他就不好了。 我任晚风吹拂,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扭头,看见了班主任。 他劝我下来,我想:这高度不一定能死,那就下来吧。 接着,进办公室谈心,无果,回家。 再然后,我被带到了三甲精神医院,医生冷漠地问我症状,我不轻不重说了些,一串键盘打击声后,医生给我一堆表,让我做各种检查,各种量表。 最后一项是在电脑前,做各种量表,那是我曾关掉量表网页的不甘、屈辱和愤怒。我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被这种疾病左右和折磨的人。 “我夜间睡眠不好” 我在心里想,我会选:否! “我对未来感到有希望。”“是!” “我的生活很有意义。”“是!” “我仍旧喜爱自己平时喜爱的东西。”“是!” …… 这是我本应该圈出的答案,正常理智,不会让任何人看出端倪,带着我小小的逆反心理。 可我没有,我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诘问与自审,然后将它提交。 是因为面对机器比面对医生更放松,更是因为我想救自己一把。 等结果,开药,取药,吃药。 在家待了两个星期观察药物反应后,回学校签了保证书,我回去上学了。之后每半个月往返一次医院,那条路,太长太黑。 无光 自杀的瞬间不是最难熬的,难熬的是自杀未遂之后,八方探究,把你当神经病,把你当易碎品,同情你,嘲笑你,怜悯你,就是没有人用正常的眼光来看待你。 就好像被人不断地拿针扎在心脏,起初疼痛并不起眼,直到过后的每个深夜里,那些针孔被寒冷的夜晚唤醒齐声鸣唱时,能感受到的只有绝望。 我很累,我连情绪崩溃的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还不敢找人倾诉,我怕自己给别人带来坏情绪,所有的开心都是假的。 于是,第二次自杀。 我吞了安眠药,被送去医院洗胃,之后就被带到常去的那家精神医院住院。 我见到了形形色色的病人,麻木的、疯癫的、自闭的……护士姐姐告诉我,乖乖的才能早点出院,于是我表现得很正常,不哭不闹。 和我同龄的病人很多,她们的过往都是无光的,黑暗的。 出院的那天,天光乍现,我第一次感觉外面的世界如此美好。 但好景不长,我又复发了。父母的擅自停药、父亲的出轨对象上门,这些都是诱因。 我选择割腕,黑暗蚕食鲸吞着我内心的光,神经的疼痛让我拿不稳刀,我又进医院了,这是我第三次自杀。 ![]() 图源丨https:/// 寻光 我提出想休学,现在的状态无法继续学习,并且我想在休学的这一年,调整自己。他们同意了。 这一年,我做了好多以前想做却没时间做的事:忘我地看书,刻橡皮章,做手账,旅游…… 我找到了自己热爱并信仰的东西,虚幻又真实。 我去了西湖,看到接天莲叶;去了西冷印社,了解金石篆刻;我还想在2025去长白山,尽管我知道:西湖没有吴山居,没有吴邪,长白山也没有青铜门,没有张起灵,世上没有他们,但爱和存在并不冲突。 我落笔写下的青春年华,只是墨色淡了,虽没能写出未来可期,也没能写出放荡不羁,但我将一生奔赴山海,沾着林间枫叶,沾着海中腥咸,再落笔,写下这似水流年。世界不止眼前的苟且,当然,还有诗和远方。 向死而生 这个选择,是我终于决定,从此以后,与自己人生的不确定性安然相处,不再向往死亡,对宿命论与决定论保持敬畏,同时,对当下的每一件事拼尽全力。 我仍然平庸、自卑、困顿、不爱社交、在很多问题上浅陋无知,但我不再害怕迷茫,我不再害怕未来如深海波涛深不可测,也不再害怕自己仍然无法与自己和解;我也不再害怕,表露真正的自我之后,面对的嘲笑与偏见;更不再害怕去迎接与拥抱每一份曾让我感到心虚与沉重的爱意。 该打的仗,我去打,该守的道路,我去守。 最近尝试了很多以前不敢做的事,步步为艰,但我知道,这种泥泞感才是对的,走得沉重才说明正在向上走。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与过去和解,我承受生活带给我的痛苦,但我并不想与它握手言和。向死而生,这才是人生啊。 “ “我希望自己也是一颗星星。如果我会发光,就不必害怕黑暗。如果我自己是那么美好那么一切恐惧就可以烟消云散于是我开始存下了一点希望。” ——王小波《我在荒岛迎接黎明》 医生回信 董莹莹 西安交通大学医学院 精神心理卫生学硕士 主要从事心境障碍的临床,科研,教学及科普工作,目前参与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两项,主持院基金一项,发表SCI2篇。 荣获2018年陕西省精神科青年医师演讲比赛一等奖,2019年中国医师协会精神科分会病例解析大赛二等奖等多项奖励。 ![]() ● END●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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