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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中忆事之郭木匠

 老大姐嗨 2021-11-22

作者:琴棋书画

郭木匠大约是上世纪生人,祖籍是河北万全县的。他身材高大结实,面色红润,有着一身过硬的木工手艺。

解放前他凭借着手艺挣下不少家资,到了解放后被定性为富农阶级,受到了严重的冲击。为了躲避迫害,带着一家人从万全县迁移到了我们村定居。

郭木匠的东路侉子口音很浓重,说起话来很刚直。他老婆是山西人,口音则是细声咬气的,好似带着一股酸味儿。俩人生下的孩子说话口音,却东不东西不西的,又是另一个味儿。这一家子三种语调,一时间成了村里人的笑谈。因此人们编了一段顺口溜:“东路的老子,西路的娘,生下个娃娃二磕梁(四不像)”。还有人给他儿子起了个绰号叫“洋鬼子”。郭木匠平时也这样称呼他儿子,人们问他:“你叫自己的儿也叫'洋鬼子’?”他说:“球!我不叫,别人也不少叫一句……”

那个年代,人们对东路的河北侉子都有一种偏见。老人小孩们都能说上几段儿污蔑东路侉子的顺口溜,例如“东路人,好吃球,切上片片沾上油”“鸡瘤子切片儿,个个有眼儿.....”不过说归说,村里人对待郭木匠一家还是很友好的。

郭木匠的老婆是个邋遢货,每次擤了鼻子,就会撩起炕席把鼻涕抹在下面。他家的腌菜缸十几年来就没清理过,只是时间长了撇一撇白沫子。每次从地里摘回来的豆角啦、白菜啦、萝卜啦等,洗也不洗,直接倒入缸中。家中满是冲囟门子的酸腌汤味儿,人们都管他家那菜缸叫“茅缸”。特别是饭后,两口子此起彼伏的饱嗝声,让人们充分地了解了什么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道理。

别看日子过得邋遢,这两口子平时还挺有情趣的。有一天午后,一群人坐在他家大门口聊天。他老婆从板箱里收拾出一双解放前的红绣鞋,穿在脚上走到大伙跟前嘚瑟,郭木匠看到后,用河北梆子唱腔问道:“娘子,这双红绣鞋是谁人揍(做)的?”他老婆细声妖气地撒娇道:“奴家亲手揍的。”郭木匠一边陶醉地欣赏着一边说:“昂(我)不信!”,那女人又扭动着粗壮的腰肢,捏了个兰花指,点了一下远方,双脚交叉着说:“不信去俄娘家盘问~~~~”,逗得在场的人哈哈大笑,郭木匠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说:“你娘死了几十年了,去棺材里面问去?”然后收敛了笑容,一脸严肃地斥责道:“欢欢儿滚回去哇,尽给爷跑出来丢人现眼。”

大集体的时候,大队里面都是赶着马车到县里交公粮,由于路远一天打不了来回,夜晚就住在路边的车马大店里。那时住大店吃饭,都是把自己带的生莜面交给店家,再给个毛二八分钱,由店主负责蒸熟端给客人,有时还会送点调莜面的腌菜腌汤。

有一次郭木匠交粮住在大车店,吃着莜面和店主提供的腌菜,感觉腌汤的味道酸臭的让人难以下咽,就问店主:“你们店里的腌菜是咋做的?”店主回答:“我们是洒一层咸盐,铺一层菜,莫非和你们做法不一样?”郭木匠一本正经地说:“我们那里是洒一咸盐,再洒一层马粪,然后铺一层菜……”店主惊讶地说:“那臭得能吃呢?”郭木匠大声说:“哪有你们店里这么臭的腌菜,也这头顶住那头啦……”逗得住店的众人无不开怀大笑……

郭木匠年轻时候走南闯北,干得是百家活儿,吃的百家饭,和人打的交道多了,嘴头子上从来不饶人。

村儿里面有个光棍叫孔老二,农闲的时候很多人都聚在他家摸“毛鱼子”(一种纸牌游戏)。有一天半下午,郭木匠也跑去孔老二家看热闹。进了门,他看见炕桌上的盘子里放着几个莜面饺子,也没多想就随手拿起来吃了。这却让孔老二心疼不已,他冲着那些打牌的人说道:“坐了一家人把点莜面饺子叫狗吃了!”郭木匠当然听得出来孔老二是挖苦他,他自知理亏也没作声。可孔老二觉得不解气,他问郭木匠:“你知道咱们村以前有个就叫郭趿拉(锅塌啦)的人吗?”郭木匠头也没抬说道:“知道呢,他儿子是个光棍儿!”还没等孔老二回答,接着又说:“那个光棍还偷过张寡妇的尿桶刷子,你说说要那玩意儿能干嘛?拿回去刷(说)他妈了个逼呢?”打牌的众人笑得气都喘不过来,噎得孔老二干张嘴,一句话也接不上……

郭木匠刚来我们村儿定居的时候,大队让他做了很多木工活,工钱全部挂在账上。大队会计是个软奸,每当郭木匠催着要账就说忙的顾不上,三推两推地就过了四五年。有一次郭木匠催得急了,那会计拉下脸子拿出账本,给郭木匠数算起来:“某年打平伙吃羊肉用去多少,那一次队里喝酒用了多少,啥时候多拿了队里一斗黍子等等。”这一算下来还倒欠队里面不少。郭木匠被他说得,自己也闹不机密有没有这回事儿。那个时候,正值文革初期,他又是富农成分,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这个账就一直都没结。

八十年代末,乡里实行每户出工参加义务劳动的政策。当时郭木匠已经八十来岁了,老的连走路都不大利索了。乡里的干部过来催他做义务工,郭木匠把手做成喇叭状,拢在耳朵上,闭着一只眼,朝着乡干部身边凑过去,大声说:“你说什么?听不见,耳朵聋了。”乡干部趴在他耳朵上大声说:“叫你做义务工!”郭木匠张大嘴大声说:“甚?义务工?叫我做义务工!我八十多岁了,叫我做义务工?唉!我这就像粪巴牛掉进碳堆啦,笃一笃动一动,不笃啦就不动啦,你还叫我做义务工了?”乡干部们一看这种情况也说不出来个啥……

就在这年秋天,大队拉走他家几口袋小麦抵农业税和义务工的钱。郭木匠拄着拐,提着夜壶来到了大队书记办公室,把夜壶往办公桌上一蹲,夜壶嘴正对着书记,屁股往桌子上一跨,拐杖指着书记的头怒气冲冲地说:“日你妈的,欺负到你爷爷头上了,大队拖欠爷爷的木匠工钱30多年啦一直没给,你们又来抢粮食,爷爷今天一头就碰死在这儿啦……”说罢一头朝书记碰去。书记一看这阵势,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赶紧上前拦住,说了一大堆好话,退还了小麦,才算平息了这场风波。

86岁那年,郭木匠老的路都走不动了,他和人们说不想活了。徒弟们给他找大夫请医生,他都拒绝了。老伴儿做来饭也不吃,不到十天硬生生地把自己饿死了……

第二年冬天,他老伴儿被人发现冻死在家里。发丧那一天人们问他儿子“洋鬼子”:“你咋能叫你老子饿死,叫你妈冻死呢?”他说:“咋哇不是个死,反正谁也得死那么一回了”……

作者简介:

琴棋书画:内蒙古人,热爱收集乡村故事,对生活充满热爱,是个活在故事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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