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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修辞

 田牧 2021-11-22

诗词修辞

  比喻  打比方。用某些有类似点的事物来比拟另一事物,可分为明喻、暗喻、借喻、倒喻、较喻等。运用比喻可以突出事物特征,使表达更加生动鲜明,化深奥抽象为浅显具体;还可体现出意象的情态特征。如:“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巴水急如箭,巴船去若飞。”“一雨池塘水面平,淡磨明镜照檐楹”(刘攽《雨后池上》),水面如同轻轻磨过的明镜一样,倒映出池塘边的房檐和楹柱,以此表现了雨后池塘水面的平静。

  比拟。  比拟就是把一个事物当作另外一个事物来描述、说明。比拟的辞格是将人比作物、将物比做人,或将甲物化为乙物。运用这种辞格能收到特有的修辞效果:或增添特有的情味,或把事物写的神形毕现,栩栩如生,抒发爱憎分明的感情。比拟可以分为拟人、拟物两类。拟人:拟人就是把物当作人来写,使之人格化,使物具有人性、人情。“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拟物有时是把人当作物来写,有时是把甲物当作乙物来写。拟物:白居易《自题写真》“蒲柳质易朽,麋鹿心难驯。”“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衬托。  衬托是为了突出主要事物,先描写与之有关联的事物作为陪衬的修辞。衬托分正衬和反衬两种,反衬一般又包括动衬静、声衬寂、乐衬哀。如“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李白《听蜀僧浚弹琴》),第四联写出了曲终时的景色和诗人沉醉于琴声之中的状态,侧面衬托了琴声的魅力。“初夏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碧纱窗下水沉烟,棋声惊昼眠”(苏轼《阮郎归·初夏》),尾句以棋声衬托了周围环境的幽静闲雅。“寒山几堵,风低削碎中原路,秋空一碧无今古”(陈维崧《醉落魄·咏鹰》),诗人借用壁立的寒山、空旷的大地、澄碧的秋空等场景,衬托了鹰的形象。

  倒装。  是指故意颠倒顺序,以达到加强语势,错综句法等修辞效果的一种修辞手法。王维《山居秋暝》一诗中的“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竹林喧响知是洗衣姑娘归来,莲叶轻摇想是上游荡下轻舟。)又如辛弃疾的《西江月》“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天外七八个星,山前两三点雨),“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头忽见”(溪桥路转,忽见社林边旧时茅店)。在山前疏雨将来时,“忽见”从前歇过的那家茅店,心情是惊喜的,用倒装句除了满足韵律的需要外,将“忽见”后移也可强调惊喜之情。再如“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应为“神游故国,应笑我多情,早生华发”。

  叠词。  如:“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此为汉代民歌,诗中大量运用重复的句式和字眼,表现了古代民歌朴素明朗的风格。诗歌描绘了江南采莲的热闹欢乐场面,从穿来穿去、欣然戏乐的游鱼中,我们似乎也听到了采莲人的欢笑。田田,叶子浮出水面相连接的样子。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李清照《声声慢》)开头十四个叠字为全诗定下了一个残秋和孤独的感情基调,渲染了词人晚年孤苦无依的生活情景以及内心深处的凄凉。

  顶真。  就是用句末的词语作下一句的开头的词语的修辞。顶真的作用是回环跌宕,有旋律美。如“他、他、他,伤心辞汉主;我、我、我,携手上河梁。他部从入穷荒;我銮舆返咸阳。返咸阳,过宫墙;过宫墙,绕回廊;绕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黄;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蛩;泣寒蛩,绿纱窗;绿纱窗,不思量!”(马致远《汉宫秋》)这段曲词中运用了对仗、顶真的修辞手法,对仗显示了语言的对称美,达到了意境美的完美结合。顶真具有回环跌宕的旋律美,表现了汉元帝离恨未已、相思又继、千结百转的愁绪。

  对比。  运用对比,可以把不同的人物、不同的生活现象、不同的思想感情区别得更加鲜明。对比手法在诗歌中运用较多,因其具有层次性的特点,结构性较强,如欧阳修的《画眉鸟》:“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始知锁向金笼里,不及人间自在啼。”再如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再如高适《燕歌行》“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还如“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王昌龄《从军行》),诗人截取边塞军旅生活的一个片断,通过写军中宴乐表现征戍者深沉、复杂的感情。琵琶尽可以换新曲调,却换不掉歌词包含的感情内容,所以说“新”与“旧”的对比更能显示出听者深重别情边愁,这是任何欢乐的新曲都无法排遣的。“马后桃花马前雪,出关争得不回头?”(徐兰《出关》),诗人将关内桃花烂漫与关外白雪茫茫两个场景聚集到征马这一关节点上,对比鲜明。“桃花”与“雪”分别代指家乡的温馨与塞外的清冷生活,在诗中具有象征意义,蕴含了思乡的情感。

  对偶。  是用字数相等、结构相同、意义对称的一对句子或短语表示两个相对、相近或相关的一种修辞方式。可以分为正对、反对和串对三种方式。正对是指上下句意思相似相近、相补相称的对偶形式。例如:“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李商隐《无题》)。反指是指上下句意思相反或相对的多对对偶的形式。如:“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李清照《夏日绝句》)。串对也叫流水对,是指上下句意思具有承接、递进、因果、条件等关系的对偶形式。如:“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王之涣《登鹳雀楼》)。从形式看,语言简练,整齐对称;从内容看,意义集中含蓄。如杜甫的《登高》“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反复。  反复就是为了强调某种意思、突出某种情感,特意重复使用某些词语、句子或者段落等。这种表现手法的特点在于强调,既使形象鲜明思想突出感情强烈,又使行文前后呼应起伏跌宕获得强烈的节奏感和旋律美。如李商隐的《夜雨寄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反问。  用疑问的形式表达确定或否定的意思。用来加强语气,表达强烈感情。如:“欲为圣朝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互文。  上下两句或一句话中的两个部分,看似各说两件事,实则是互相呼应,互相阐发,互相补充,说的是一件事。有上下文义互相交错,互相渗透,互相补充来表达一个完整句子意思的修辞方法。互文修辞的运用能收到笔墨经济,表意委婉,耐人寻味的艺术效果。如“烟笼寒水月笼纱”、“秦时明月汉时关”、“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歧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化用。  化用的”化”含有点化、融化、变化之意,化用即指词人将前人作品中的语句加以变化,建构新的意境,以适应当下的题旨情境,更好地抒发自己的感情。“化用”可分三种:字词点化、内容升华、意境开拓。如:  ①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王实甫《西厢记》)  ②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毛泽东《沁园春》)  ③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白居易《长恨歌》)  ①句点化了范仲淹《苏幕遮》中的“碧云天,黄叶地”的字词。②句点化了苏轼名句“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的内容。③句点化韦应物的“西施且一笑,众女安得妍”的诗句意境。

  回环。  是指把前后语句组织成穿梭一样的循环往复的形式,以表达不同事物间的有机联系的修辞方式,可使语句整齐匀称,能揭示事物的辩证关系,使语义精辟警策。例如:“长相知,才能不相疑;不相疑,才能长相知。(曹禺《王昭君》)。

  借代。  借用相关的事物来代替所要表达的事物。常用的古文借代有四种类型。第一种是以部分代全体。例如:“沙鸥翔集,锦鳞游泳”(范仲淹《岳阳楼记》)“鳞”是鱼的一部分,这里代指整体的鱼。第二种是以特征代事物(人)本身。例如:“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诸葛亮《出师表》“布衣”本指没官职的人穿的衣服,这里代指平民。第三种是以具体代抽象。例如:“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年不见丝竹声”(白居易《琵琶行》)丝和竹来是制做两种乐器的原料。因而可以代指乐器,这里代指音乐。第四种是人名代本体。例如:“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曹操《短歌行》)。“门前冷落鞍马稀”。借代的运用使语言简练、含蓄。“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诗中用“绿”和“红”两种颜色分别代替叶和花,写叶的茂盛和花的凋零。

  夸张。  夸张是运用丰富的想象力,在客观现实的基础上有目的地放大或缩小事物的形象、特征、作用、程度等,以增强表达效果的修辞手法。运用夸张,可以揭示本质,烘托气氛,增强联想。如“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李白《望庐山瀑布》),“飞”字,把瀑布喷涌而出的景象描绘得极为生动;“直下”,既写出山之高峻陡峭,又可以见出水流之急,那高空直落,势不可挡之状如在眼前。夸张可以突出事物的本质,加强作者的某种感情,烘托气氛,引起读者丰富的想象和强烈共鸣。:“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李白《秋浦歌》)。

  拟人。  拟人就是把物当作人来写,运用拟人可以使色彩鲜明,描绘形象,表意生动。如“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李白《与夏十二登岳阳楼》),大雁有意为诗人带走愁心,君山有情为诗人衔来好月,写出了诗人流放遇赦的高兴心情。“来时春社,去时秋社,年年来去搬寒热。语喃喃,忙劫劫,春风堂上寻王谢,巷陌乌衣夕照斜。兴,多见些;亡,都尽说”(赵善庆《[中吕]山坡羊·燕子》),诗人把燕子趋热避寒想象成搬运寒热,让燕子带上了更多的人情味。“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苏轼《海棠》),诗人怕花睡去,所以点燃蜡烛来照,以花比人,极富雅趣。

  排比。  由三个或三个以上结构相同或相似、内容相关、语气一致的句子排列在一起,用来加强语气,强调内容,加重感情的修辞方法。往往增加语势,起到了强调的作用。可增强语言的气势。用来说理,可把道理阐述得更严密、更透彻;用来抒情,可把感情抒发得淋漓尽致。如:“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木兰诗》)。“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马致远《天净沙·秋思》)纯用名词组合,构成典型环境。

  设问。  设问是明知故问,自问自答,或提出问题,不需确定答案,目的是引起注意,启发人进行思考的一种修辞方式。设问的基本特点是“无疑而问”。开头设问如:“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中间设问如杜牧的《题桃花夫人庙》“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几度春。至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结尾设问如朱庆馀的《近试上张籍水部》“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还如:“座中泣下谁最多?江中司马青衫湿”(白居易《琵琶行》。又如:“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白居易《卖炭翁》。

  双关。  就是在一定的语言环境中,利用词的多义或同音的条件,有意使语句具有双重意义,言在此而意在彼的修辞。双关可使语言表达得含蓄、幽默,而且能加深寓意,给人以深刻印象。谐音双关如:“春蚕到死丝(思)方尽”、“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情)。”意义双关如“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落梅,曲名)”。还如“夜久无眠秋气清,烛花频剪欲三更。铺床凉满梧桐月,月在梧桐缺处明。”(朱淑真《秋夜》),第三句中“凉”字意义双关,既写天凉,又写心境的凄凉。诗人由床上之月写到天上之月,顶针巧妙;愁情、凉床、月影和梧桐共同营造出孤寂的意境。

  通感。  也叫移觉,是把人的各种感觉(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等)通过比喻或形容沟通起来的修辞。如“凤吹声如隔彩霞,不知墙外是谁家。重门深锁无寻处,疑有碧桃千树花”(郎士元《听邻家吹笙》),诗人用通感的修辞写了寻访不得之后的想象,通过花的繁盛烂漫,写出乐声的明丽、热烈和欢快。

  婉曲。  也叫委婉,是指在语言表达中,为了某种需要,对某种事件不直接了当的说出来,而是换一种说法暗示給读者的修辞方法。例如:“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王维《相思》,言在撷取红豆而意在彼,实际上是暗示友人珍重友谊,用词诚恳动人。选择象征赤诚友爱的红豆寄托情思,语浅情深。

  移情。  是指为了突出某种强烈感情,诗人有意识地赋予客观事物一些与自己的感情相一致,但实际上并不存在的特性的修辞方法,能更好的表达人的感情。如:“露从今夜起,月是故乡明”(杜甫《月夜忆舍弟》)。又如:“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断肠声”(白居易《长恨歌》)。

  用典。  使语言精炼,内容丰富。古人常用典故在作品中或鲜明强烈、或含蓄曲折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在表达上增强艺术感染力。如:“杜酒偏劳劝,张梨不外求。”“重临事异黄丞相,三黜名惭柳士师。  一、明用  所谓明用,即是用典故的字面意思,亦即把典故所具有的特殊含义加以扩大,变为泛指。《林黛玉进贾府》中的“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的用典即为明用。  “比干多窍”之典见于《史记·殷本纪》。纣王残暴淫乱,比干极力劝谏,纣王大怒:“我听说圣人有七个心窍,将比干剖腹,看看他的心窍。”古代以为人的心腹(心窍)越多越明,传说圣人有七个心眼,是最聪明的人。黛玉在“红楼”中心眼最多,与比干相比还多一窍,可见其聪颖过人。后来只要是聪慧的人,人们就将其与比干并论,甚或以比干称之。“西子病美”一典出自《庄子·天运》的东施效颦,西施是古今称道的绝代佳人,其病态之美更是举世无双。“红楼”中的林黛玉身体孱弱,“行动处如弱柳扶风”,又美艳如“姣花照水”,曹氏言之比西子更胜三分,可见黛玉的病态之美堪为旷世佳人。后来人们即称美貌的女子为西施。  二、暗引  所谓暗引,就是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从字面上很难看出来,它所表达的思想暗含在典故之中,比较迂曲难懂。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中的“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一典即是暗引。  “廉颇善饭”一典出自《史记·廉颇蔺相如传》。当辛弃疾使用这一典故,是他看到韩侂胄北伐失败,北敌入侵之惨景,自己想为国出力,而主政者却不任用他,从而抒发自己不被人知,不为人用那种壮心不死的悲愤心情。如果不能准确辛氏写词的背景和动机,单从“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中是体味不出作者的用意的。  三、正用  所谓正用即是典故含义与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感情完全一致。关汉卿的《窦娥冤》中的“苌弘化碧,望帝啼鹃”即是典故的正用。  “苌弘化碧”一典见于《庄子·外物篇》:“苌弘杀于蜀,藏其血,化而为碧。”苌弘是周朝的大臣,传说他无罪被杀,三年后他的血变成了青绿色的美玉,以示其死之冤。“望帝啼鹃”一典见于晋代张华的《禽经》,传说蜀国国王望帝因水灾让位给他的臣子,自己“处西山而隐”,死后魂化杜鹃,啼声非常悲凄,鸣其所为之屈。《窦娥冤》中,关汉卿运用这二个典故,意在表明窦娥的死是冤屈的,要将其冤屈昭雪人世。  四、反用  所谓反用,就是从反面来阐发典故的意思,亦即反其意而用之。王维的《山居秋暝》中“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即是反用典故。  “王孙自可留”这一典故出自《楚辞·招隐士》。原文是:“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久留”这本来是淮南小山为淮南王刘安招纳隐士之辞,王维反用此典,表示自己有归隐之意。  五、借用  所谓借用,就是借典故来表示另一种与典故无关的事物。鲁迅先生的《为了忘却的记念》中“高僧坐化”一典即为借用。

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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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檃括与寄托】
  檃括
  檃括是矫正曲木的工具,引申指把前人的成句、整篇作品加工炮制,使成为词。狭义的檃括,是把一篇文、一首诗整个儿檃括成词。如苏轼的《哨遍》纯由陶渊明的《归去来辞》檃括,而他的《水调歌头》:
  昵昵儿女语,灯火夜微明。恩怨尔汝来去,弹指泪如声。忽变轩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气,千里不留行。回首暮云远,飞絮搅青冥。 众禽里,真彩凤,独不鸣。跻攀寸步千险,一落百寻轻。烦子指间风雨,置我肠中冰炭,起坐不能平。推手从归去,无泪与君倾。
  则全括韩愈《听颖师弹琴》诗:
  呢呢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自闻颖师弹,起坐在一旁。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颖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广义的檃括,则指化用诗语入词
。陈振孙说:“美成词多用唐人诗语,檃括入律,浑然天成。”(《直斋书录解题》)张炎说:“美成词只当看浑成处,于软媚中有气魄,采唐诗融化如自己出。”(《词源》)贺裳说:“词家多翻诗意入词,虽名流不免。”(《皱水轩词筌》)王士禛更明确指出:“词中佳语,多从诗出。如顾太尉'蝉吟人静,斜日傍小窗明’,毛司徒'夕阳低映小窗明’,皆本黄奴’夕阳如有意,偏傍小窗明’。若苏东坡之'与客携壶上翠微’(《定风波》),贺东山之'秋尽江南草未凋’(《太平时》),皆文人偶然游戏,非向《樊川集》中作贼。”(《花草蒙拾》)
  全引前人诗语入词,不能叫做檃括。
檃括是要将前人诗句加以裁剪,或增字、或减字、或改字。如周邦彦《瑞龙吟》“事与孤鸿去”取杜牧诗“事逐孤鸿去”易一字;《少年游》之“春色在桃枝”取林逋诗“春色在桃蹊”易一字;《渔家傲》之“黄鹂久住如相识”取戎昱诗“黄莺久住如相识”易一字。又如姜夔《淡黄柳》之“怕梨花落尽成秋色”取李贺诗“梨花落尽成秋苑”易一字。[1]
  檃括尤以能产生新的意境为佳。秦观《满庭芳》词:“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是从隋炀帝《野望》诗熔化而出:“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处,一望黯销魂。”但杨广的诗不仅把“寒鸦”、“流水”以五言化为两景,而且“斜阳欲落处”与前两景又不能形成浑然一片的境界,结句“一望黯销魂”下语浅直。不如少游词,用长短句错落,三景合为一景,且含蓄蕴藉,更耐寻绎。
  檃括诗语入词,最佳者莫如美成《西河·金陵怀古》:
  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 断崖树,犹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余旧迹,郁苍苍、雾沉半垒。夜深月过女墙来,伤心东望淮水。 酒旗戏鼓甚处市?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向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
  此词檃括刘禹锡《金陵五题》之《石头城》:“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夜深过女墙来。”及《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飞入寻常百姓家。”同诗的意象的空灵隽永相比,词的意象要细腻繁复了许多。对比刘诗与周词,对词不同与诗的体性,当更有体悟。在古人的文学观念中,檃括诗语入词,是一种很高明的写作手法,不过,更高明的词体写作手法却是寄托
  寄托
  张惠言《词选》序云:
  词者,盖出于唐之诗人。采乐府之音以制新律,因系其词,故曰词。传曰:“
意内而言外谓之词”。其缘情造端,兴于微言,以相感动,极命风谣里巷男女哀乐,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低徊要眇以喻其致,盖诗之比兴,变风之义,骚人之歌,则近之矣。
  词的寄托,便如诗的比兴,就是要有“言在此在意在彼”的内蕴,表面上看是写风谣里巷男女哀乐,实际上喻指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历代大词人,正是借伤春怨别的外壳,以表现他们的幽约怨悱不便直言的政治情感。于是词境一转为深,更富深美闳约之旨,以醇厚沉着为其底色,也就更耐人咀嚼。这就是前人所谓的“寄托”。
  水调歌头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是一首大家耳熟能详的词,但是同学们是否真的理解这个词的题旨呢?表面上看,这首词是写中秋饮宴,怀念弟弟苏辙(子由),实际上,这首词的主旨是在上片,下片只是“兼怀子由”,是作者偶然兴到之笔。据杨湜《古今词话》记载:“神宗读'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乃叹曰:'苏轼终是爱君。’乃命量移汝州。”今人受王国维胡适辈影响,对寄托说第一是怀疑,第二是不信,还提出理由说,苏轼移汝州在谪黄州之后,而此词作于谪黄州之前几年,因此这个记载不可信。但杨湜的记载并没有说苏词一出,神宗就已读到,何以就不可能是在苏轼谪黄州后,神宗才读到这首词呢?
  那么这首词究竟有什么深意,宋神宗读后会认为苏轼“终是爱君”呢?这得从词的小序说起。丙辰是熙宁九年,苏轼于熙宁七年五月受令移密州,到丙辰的次年,也就是丁巳年四月,他就三年任满该回朝候铨了。而子由只过两月,即丙辰年十月即在齐州任满将回京候铨。所以,他在这个和同僚欢饮于超然台的中秋之夜,想到他们兄弟俩明年的出处。就在这个夜晚,他还写了《和鲁人孔周翰题诗二首》,其二云:“
更邀明月说明年,记取孤吟孟浩然。此去宦游如传舍,拣枝惊鹊几时眠。”足以证明他当时望月兴慨的是“明年”“宦游”的出处。“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意谓不知现在朝廷的政治情况如何了,“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意谓“我虽然想回朝廷去,参加政治活动,但恐怕朝廷中空气还很寒冷,不是我所能容身的。”何似在人间,即何如在人间,意谓我还不如以在野之身,饮酒玩月。词曰“乘风归去”,此风,不是自然界的风,而是一股政治暖流。当时的神宗开始怀疑新法,厌弃新党,思恋旧臣,苏轼已经感觉到这一点,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绝妙的比兴手段。神宗读此词后,认为苏轼贬黜在外五六年而无怨恨,仍思返朝辅弼,故许以“终是爱君”。[2]
  词用寄托,是为了在表现更深广的情感的同时,尽量不损害词体本来的美感。刘熙载《词概》云:
  词以不犯本位为高。东坡《满庭芳》“老去君恩未报,空回首弹铗悲歌。”语诚慷慨,然不若《水调歌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尤觉空灵蕴藉。
  这里说“
不犯本位”,就是张惠言说的“低徊要眇以喻其致”。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就犯了本位,终不如这首中秋词《水调歌头》含蓄婉约,令人寻绎无穷。
  他的另一首《蝶恋花》词,也是有寄托的作品: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冷斋夜话》载:“东坡渡海,惟朝云王氏随行,日诵'枝上柳绵’二句,病极,犹不释口,东坡作《西江月》悼之。”《林下词谈》亦曰:“子瞻在惠州,与朝云闹坐,时青女初至,落木萧萧,凄然有悲秋之意。命朝云把大白,唱'花褪残红’。朝云歌喉将啭,泪落衣襟。子瞻诘其故,答曰:'吾所不能歌,是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也。’子瞻翻然大笑曰:'是吾政悲秋,而汝又伤春矣。’遂罢。朝云不久抱疾而亡,子瞻终身不复歌此词。”根据以上二则故事,可见“枝上柳绵”是此词关键。天涯何处无芳草,出自《离骚》:“勉远逝而无狐疑兮,孰求美而释汝?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天涯何处无芳草,意即指词人不能忘怀故宇。墙内佳人,指最高统治者,墙外行人,即指词人自己。自幼奋厉有天下志的苏轼,对墙内的佳人一往情深,忠贞不二,而最终却被冷落在一堵高墙之外,四顾茫然,无所归宿,连一线渺茫的希望也没有了。这就是使得朝云悲从中来,泣不成声的原因所在。[3]
  历来苏辛并称,我们读辛词的大多数名作,并不感到其“豪放”,却总能感到沉郁悲凉,有一唱三叹之意,就是因为稼轩是善用寄托的高手。下面我们就看看他的两首作品。
  摸鱼儿
  淳熙已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为赋。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恨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迷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楼,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据罗大经《鹤林玉露》卷一:
  辛幼安晚春词“更能消几番风雨”云云,词意殊怨。“斜阳烟柳”之句,其与“未须愁日暮,天际乍轻阴”者异矣。使在汉、唐时,宁不贾种豆、种桃之祸哉?愚闻寿皇见此词,颇不悦,然终不加罪,可谓至德也已。
  寿皇是宋孝宗,为什么他在读了辛弃疾的这首词后会感到不悦?就是因为宋孝宗看懂了辛词的寄托。词的上阕,层层转折,层层深入。
春光是短暂的,谁想留住春光,也都是不现实的。然而,他所感慨的并不是自然的春天,而是南宋朝廷仅有的一点砺精图治的气象也一去无踪了。词的下片用的典故,正和屈原用香草美人指代君子,用萧艾恶草指代小人一样。汉武帝陈皇后(即阿娇)因失宠居在长门宫,于是用黄金百斤请司马相如作赋,以挽回汉武帝的心意。
  所谓“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意即
皇帝本来对主战派有些意思,但因为主和的小人进谗,还是不能实现其抱负。词人拿杨玉环、赵飞燕来比拟主和的小人,意谓:你们别再长袖善舞了!即使是玉环、飞燕,当日何等蒙宠,最终也只落得凄惨的下场,到今天都化为了尘土。结句是让宋孝宗看了最不高兴的地方。斜阳,指的正是皇帝。此句意为:不要去倚在那高楼的栏干上,因为一倚栏就会看到,斜阳正在烟柳断肠的地方宴安享乐呢!断肠,在这里并不是伤心的意思,而是指令人销魂荡魄。[4]大家看,就是这样一个看似伤春的主题,却承载了那么深遂的意旨。词有寄托,的确是高妙无比的境界,这远不是王国维的“自然”之境所能企及的。
  汉宫春,立春日
  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无端风雨,未肯收尽馀寒。年时燕子,料今宵梦到西园。浑未办黄柑荐酒,更传青韭堆盘。 却笑东风从此,便熏梅染柳,更没些闲。闲时又来镜里,转变朱颜。清愁不断,问何人会解连环?生怕见花开花落,朝来塞雁先还。
  这是辛弃疾词中最怨怒的一首。周济在《宋四家词选》里这样评述:
  “春幡”九字,情景已极不堪。燕子犹记年时好梦,“黄柑”、“青韭”,极写燕安鸩毒。换头又提动党祸;结用“雁”与“燕”激射,却捎带五国城旧恨。辛词之怨,未有甚于此者。
  龙榆生先生解释说:
  把周济的话说得更明白些,
一开首就是指斥那批奸佞之徒,听到和议告成,就个个自鸣得意,打扮得妖妖俏俏的,一味迷惑观听,可惜的是,敌人是贪得无厌的,得寸进尺,还会使你不能安枕。“年时燕子”二句,包括徽、钦二帝和一切沦陷区的老百姓在内,也是陆游诗所谓“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的意思。“黄柑”二句借用民间立春的事,暗指南渡君臣荒于酒食,不肯想到“馀寒”的可怕。过片“却笑东风从此”三句,极写那批小人怎样忙着粉饰太平,荧惑上听。“闲时”以下十字,写他们没得正经事可干时,又只用尽心机来陷害忠良,催逼得仁人志士们“白发横生,惟忧用老”。“清愁”二句,可和《祝英台近》的“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参互体察。结笔“塞雁先还”,正和开端“袅袅春幡”遥相激射。丧心病狂之辈,对敌国外患熟视无睹,彼且为之奈何哉![5]
  词到南宋,寄托词就多了起来,其中成就最高的,则是宋末的王沂孙。他的《齐天乐》咏蝉云:
  一襟余恨宫魂断,年年翠阴庭树。乍咽凉柯,还移暗叶,重把离愁深诉。西窗过雨。怪瑶佩流空,玉筝调柱。镜里妆残,为谁娇鬓尚如许? 铜仙铅泪似洗,叹移盘去远,难贮零露。病翼惊秋,枯形阅世,消得斜阳几度?馀音更苦!甚独抱清高,顿成凄楚。谩想薰风,柳丝千万缕。
  即是一首著名的寄托亡国之惨的词。据说齐国有一个宫女,因为受到冤屈,非常愤恨,自杀后化为蝉,抱树而鸣。故蝉又名齐女。此词第一句,即用其典。“乍咽凉柯,还移暗叶”,是暗喻战乱中人民播迁之苦。“西窗过雨。怪瑶佩流空,玉筝调柱”三句,是说敌骑暂退,令人惊诧的是这些君臣竟能醉生梦死,燕安如故。镜里妆残,为谁娇鬓尚如许”是从蝉的形状着笔。据崔豹《古今注》,魏文帝宫人莫琼枝“制蝉鬓,缥缈如蝉翼”。这几句意思是,如今已是残破满眼的时候了,你怎么还能梳着这么好看的鬓发呢?这里指的是一帮君臣,全无心肝
  过片三句,谓魏明帝迁铜人、承露盘等汉时旧物,移至洛阳,铜人潸然泪下之事。李贺诗《金铜仙人辞汉歌》云:“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铜仙铅泪似洗”,就是从李贺的诗化出。这三句,是指
宋室沦亡,宗器重宝均被迁夺。“病翼惊秋,枯形阅世,消得斜阳几度”这三句转到自己身上,说我终年多病,身形枯槁,还有多少日子可活呢?表面上是写蝉,实际上借蝉写自己,写得真有无限的凄怆。“馀音更苦”以下,也都是作者苦难心灵的写照,蝉的活动时间主要是夏天,到了秋天,它的生命也就不长久了,故曰馀音。“独抱清高”,是指有几个人像我一样哀叹亡国呢“谩想薰风,柳丝千万缕。”到了这个时候,蝉儿也只能追忆从前夏日的风吹拂千万缕的柳丝,那种太平盛世,是一去不回了。从“病翼惊秋”以下,词人与所咏蝉儿物我同一,极尽沉郁之致。
  王沂孙是清代常州词派所宗奉的对象,
常州词派是重寄托的。清代浙西词派主清空,推崇白石、玉田。但实际上,此二人的作品也有不少有寄托之作。
  仙吕宫
  辛亥之冬,予载雪诣石湖,止既月,授简索句,且徵新声,作此两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隶习之,音节谐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姜夔《暗香·旧时月色》  疏影·苔枝缀玉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姜夔《疏影·苔枝缀玉》
  这两首词,都是有寄托的作品。关于《暗香》,龙榆生先生评论说:
  我觉得《暗香》“言己尝有用世之志”,这一点是对的。但“望之石湖”,却不是为了自己的“今老无能”,而是希望范能爱惜人才,设法加以引荐。所以他一开始就致感于过去范氏对他的一些照护。“何逊”二句,不是真个说的自己老了,而是致慨于久经沦落,生怕才华衰退,不能再有作为,是自谦也是自伤的话头。“竹外疏花”,仍得将“冷香”袭入“瑶席”,是说自己的憔悴形骸,还有接近有力援引者的机会,又不免激起联翩浮想,寄希望于石湖。过片再致慨于士气消沉,人才寥落,造成南宋半壁江山的颓势。“寄与”二句是借用陆凯寄范晔“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的诗意,个人想要一抒忠悃,犯寒生“春”,争奈雨雪载途,微情难达。“翠尊”二句亦感于石湖业经退隐,未必更有汲引的可能,亦惟有相对无言,黯然留作永念而已。“长记”二语,可能在范得居权要时有过邀集群贤暗图大举的私议。“西湖”是南宋首都所在,这一句是有些“漏泄春光”的。曾几何时?“又片片吹尽也”!后缘难得,亦只有饮泣吞声而已。[6]
  而《疏影》一词,抒写对相从徽钦二帝被掳北上的后妃之同情,实无可怀疑。这首词起三句写梅花姿态。“翠禽小小”二句,用了一个著名的有关梅花的典故。据《龙城录》,隋开皇年间,赵师雄游罗浮遇梅仙,与之共饮,醉卧醒来,“起视,乃在大梅花树下,上有翠羽啾嘈。”
翠羽就是翠禽。“倚修竹”三句写梅花神韵。“昭君不惯胡沙远”二句,张惠言《词选》指出,是“以二帝之愤发之。”邓廷桢《双砚斋词话》云:“乃为北庭后宫言之。”郑文焯说得更明白:“此盖伤二帝蒙尘,诸后妃相随北辕,沦落胡地,故以昭君托喻,发言哀断。”(郑校《白石道人歌曲》)其实还有一个有力的证据。《南烬纪闻》载,宋徽宗北行道中闻笛作《眼儿媚》,有“春梦绕胡沙,向晚不堪回首,坡头吹彻梅花”之句,白石此二句,或即由此而来。[7]“佩环”句用杜甫“环佩空归月夜魂”诗意,亦用昭君事。
  下片“飞近蛾绿”三句亦梅花典故。宋武帝的女儿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下,梅花落于额上,拂之不去,后宫女效之,作梅花妆。此处则以寿阳的香梦沉酣,比拟宋廷之不自振作。
蛾绿是眉毛。“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三句,是说不要像春风一样不去管梅花,而应像汉武帝要为陈阿娇作金屋贮之那样,去爱惜梅花。据《汉武故事》,汉武帝小的时候,他的姑母长公主嫖把他抱在膝上,指着自己的女儿问他:阿娇好不好?武帝很高兴,答道:“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词人在这里以惜花之心比拟对国家的耿耿忠爱之心。“玉龙哀曲”三句以水流花谢,喻北宋的败亡,汴京的陷落,终于无可挽回。玉龙是笛的美称,笛曲有《落梅花》。“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就是说梅花开败落在地上波中。结语谓欲重觅幽香,而梅花早就不知所踪,只有小窗横幅而已。意思是如果再不好好顾惜,到这个时候,后悔也就迟了。此词感慨兴亡,语极沉痛,但写得迷离恍惚,实为寄托词的至境。
  浙西词派所宗奉的另一位词人张炎,也是寄托的高手。他的理论著作《词源》只标举清空,而不说寄托,可能是因为身处异族统治之下,为免贾祸,故不得不有所隐晦。其《高阳台·西湖春感》是一首寄托词,其分析已见第十三章,我们且看下面这首词。
  解连环
  孤雁
  楚江空晚,恨离群万里,恍然惊散。自顾影、欲下寒塘,正沙净草枯,水平天远。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料因循误了,残毡拥雪,故人心眼。 谁怜旅愁荏苒?谩长门夜悄,锦筝弹怨。想伴侣、犹宿芦花,也曾念春前,去程应转。暮雨相呼,怕蓦地、玉关重见。未羞他、双燕归来,画帘半卷。
  这是一首咏物词,张炎曾因其中“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这个新警的借喻,而博得“张孤雁”的美称。学者如只学此种,极易落入纤巧,这首词需要学习它工于寄托的地方。从表面上看,这首词只是用了很多与雁、孤雁相关的典故,实际上,“料因循误了,残毡拥雪,故人心眼”三句已点明了,词人实际是在表达对残毡拥雪的羁留北地的“故人”的怀念。《汉书·苏武传》里说,苏武出使匈奴,因不肯降,被幽囚在大窖里,不给饮食。正逢下大雪,苏武就着雪与旃毛一并吞咽,数日不死。汉昭帝即位数年后,匈奴与汉和亲。汉的使者要求放还苏武等人,匈奴诡言苏武已死。后来汉使又一次到匈奴,有一个叫常惠的人教使者对单于说,汉昭帝在上林苑射猎,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使者如其言,苏武这才得以放还。张炎特意选择这样一个有特定意旨的与雁有关的典故,是有其深意的。这里的“故人”,应该是指被掳北上的徽钦二帝,故而过片正用“长门夜悄”予以烘托。
  最后,我们来看看清代大词人蒋鹿潭的一首词:
  踏莎行  癸丑三月赋
  
  叠砌苔深,遮窗松密,无人小院纤尘隔。斜阳双燕欲归来,卷帘错放杨花入。蜨怨香迟,莺嫌语涩。老红吹尽春无力。东风一夜转平芜,可怜愁满江南北。
  这首词,平平读来,似乎是寻常哀时伤春之作。但实际上,这首词却是写的南京癸丑三月,南京沦陷于太平军这一重大历史事件。词中没有任何“战马”、“角声”、“丽谯”这类的字眼,但通过题序,我们却可以恍然知道,原来这是一首艺术水平极为高明的寄托之作。斜阳、老红,都是感慨清王朝已经日薄西山,“斜阳双燕欲归来,卷帘错放杨花入”,本来盼着双燕归来,结果颠狂的杨花(喻指太平军)却攻下了南京。这样的手法,远比直接叙写来得深婉多致。我的老师、著名新诗评论家蓝棣之先生说过:“诗人的天分百分之九十在比喻。”对于词人来说,善用寄托,就是他最主要的天分。——摘自徐晋如《大学诗词教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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