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第四届【散文精选入围作品】徜徉在老屋的怀里II 唐永松（云南省）

国际诗歌网 2021-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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徜徉在老屋的怀里

☆ 唐永松（云南省）

当我乘车回去的时候，老屋已经被推倒，只见老屋的屋基上横七竖八地散落着残缺不全的瓦块，腐烂又长长短短的椽子，缺胳膊少腿的砖块，还有大大小小的土墙疙瘩，四下狼藉一片。加上几个邻近的妇女蹲在废墟中埋头捡一些她们认为自己需要也值得捡的砖块、瓦片和椽子，为我勾勒出一幅破荒和凄苍的场景。把本来就对老屋恋恋不舍的伤郁撞得更是满心的疼痛。几个妇女见我蹙眉愁脸地伫立在废墟旁边默然发呆，大约以为我不满她们捡我的这些破烂的东西，便谨言慎微地问我可不可以捡。我说，没事，捡吧，我拿来也没有用，你们认为值得捡，尽管捡，没事的。

先于我之前准时到来的母亲也没有看见老屋被推倒，于是母亲也有些伤怀和怨气。邻居灿笑着反问母亲道：“檩子、门窗这些该拆的该拿的之前都拆了拿了，剩下的零零碎碎的也没了什么，还有什么值得你长吁短叹呢？”母亲酸楚地说：“倒不是舍不得这样那样的东西，只是没有看见房子被推倒的过程，有些遗憾。”说着说着声音就有些歔欷和叹息。

“哦，”邻居这下才猛然明白了母亲心中的怨结，转而沉郁着一张似乎同情的脸却又仿佛有意刺痛母亲的话语，仰起声音高声嚷道：“也是哈，也是哈，推房子的挖掘机是提前来推的，轰隆隆！——五分钟不到的时间你的房子就轰隆隆地推倒了。”边说边夸张地比划着，略停顿了一下，接着又把声音降低下来，柔声道，“想想也怪难受的哈，当初修建的时候可是耗尽了你们几个月的人力物力心力……”

邻居的话语这下更是生生地戳痛了本已伤怀的母亲，母亲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一双眼睛红红的，苦涩的。我知道母亲在竭力抑制着快要冲出眼眶的泪水。

是的，如邻居所说，几分钟的时间老屋就被无情地推倒，和融进几个月的不可计算的汗水与心血的建设，那是一种不可相提并论的言说。这是一种断崖式的的伤痛。

还有另一种痛，是母亲难以言表的心痛。我懂得。那是35年前，父亲为了他的兄弟能有房屋娶上媳妇，便毫不犹豫地搬出祖父留下来的属于兄弟俩的房屋，在不到50米远的自留地上重新择地建屋。那是七十年代中期。母亲把她娘家的房屋上的檩子、椽子等等，能拆得动的能搬得动的都通通拆下来搬运走，然后用船运载到楼坝修建老屋。外公外婆还在母亲只有十来岁的时候就相继去世，唯一的舅舅也是在我出世不久去离开人世。地基是母亲和父亲一道挖的，墙体是父亲请了乡下几个本族兄弟一道垒起。幸好父亲是木匠，便将母亲娘家拆下来的檩子椽子做了继续作为檩子椽子。就这样，一幢仅有两间屋子（一间堂屋一间内室）外带两间偏厦（一间厨房和一间厕所）的新房才得以建成。新房建成不到半年的时间，一次，父亲跳着箩筐过街的时候，被一辆飞速奔跑的拖拉机上的树棒打中脑袋。本来就有肝病的父亲，却忘记了自己不能喝酒的禁忌，听从了乡村医生的诊疗，说摔伤打伤就得喝药酒。结果一喝，就把肝病复发，从此他一病不起。不得已，母亲只得将我们兄妹三人寄养在一户亲戚家吃饭，晚上回家住宿，她便在宜宾二医院护理已转化为肝硬化的父亲。如此这般，老屋能不在母亲心里烙下厚厚的沉痛和生生的灼痛？

而我对老屋除了童年天真的记忆，还有就是如母亲一样的伤怀和蛰痛。刚刚修建老屋的时候，年幼的我很欣喜很快乐地很自以为是地跑前跑后要帮父亲母亲递着拿那，总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干，什么都会干，什么都干得了，什么都干得好。然而，事与愿违，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被严厉的父亲愤怒地呵斥道，滚远点！旁边去耍，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倒是母亲轻言细语地说，你还小，什么也做不了，到一边耍去。于是我只好悻悻地怅然若失地离开，但还是认为自己的能力没有得到充分的发挥而耿耿于怀。而伤怀和蛰痛我的是父亲去世在老屋的情景一直镌刻在我脑海里，一直没有抹去过。无论岁月怎样的侵蚀，也无论风雨怎样的剥落，我都深深记忆。

那是1986年正月七的清晨，14岁的我用洗干净的双手捧着父亲被剃的光光的后脑勺，让父亲落下了他人生的最后一口气，卸下了他39年的人生重荷，走完了他39年的短短人生之路。要知道，他是在堂屋的地上躺了整整六天六夜。六天六夜里，父亲没能说一句话，也没法说一句话，更没有因为肝病的疼痛带来痛苦的呻吟或是撕心裂肺的呼叫。我不知道父亲是怎样挺过来的，是怎样熬过来的。也许是父亲不忍和不舍这个因他而带来贫穷和债务累累的衰败的家，以及不忍和不舍丢下年幼的我。因此，他不愿如此轻便地离去。因此，他要死死抓住；因此，他在生生地挺；因此，他在活活地熬。因此，他在奋力地与病魔做抗争，与自己做抗争。可这不堪一击的抗争，是徒劳的，是羸弱的，是苍白的，是渺小的。然而，就是这徒劳的，羸弱的，苍白的，渺小的，不堪一击的抗争又需要多大的坚韧，多壮的力量，多厚的毅力啊。这是父亲唯一的表达方式。我懂得。那时我骇然明白，病魔的巨大与无情，生命的渺小和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