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波红蓼水, 夕照青芜岸。 红蓼是一个特别有诗意的名字。 古人写秋天:秋波红蓼水,夕照青芜岸。红蓼滩头秋已老,丹枫渚畔天初暝。红蓼渡头秋正雨,印沙鸥迹自成行。 每一首关于红蓼的诗句,都写尽了秋的寥阔淡远、妩媚恬静。有一种清泉般的气息。 《楚辞芳草谱》说:“蓼生水泽”。 红蓼是蓼科蓼属一年生草本植物。你不知道它的种子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何时落了地,只要有土有水的地方,它就能顽强地繁衍生息。 因为喜温喜湿,南国的江岸,就成了它最好的归宿。 唐末诗人郑谷写《蓼花》:“蔟蔟复悠悠,年年拂漫流”。 “簇簇”与“悠悠”,都是说蓼花聚集成丛。 红蓼不仅枝叶散漫,茎干如同青竹,节间膨大,青里透红,连蓼花也是那么无拘无束,像流淌的水流飘拂。莫名的,让人想到非洲姑娘的发辫。 正因为蓼草的这个特性,诗经里称红蓼为“游龙”,并将它与乔松对比,说红蓼放纵,不正经。但是你可千万别被它的外表迷惑了,只要你走近了看,就会被它的花朵惊艳: 那穗状的花,是由一粒粒饱满的花苞组成,每一个花苞在绽放后,都是一朵精致的小花。花儿极小,挨挨挤挤,或粉或红,一串一串的,像染了胭脂的狗尾巴草。 有些地方,就真把它叫做狗尾巴花。 如此娟秀俏丽,楚楚动人的花儿,怎么忍心叫它狗尾巴花儿,你们的良心都哪儿去了呢? 红蓼多临水。红蓼开过的地方,被称为青芜,或是绿蒲。 夏天,蓼草在绿蒲中悄然葳蕤。到了秋天,红蓼似乎在一夜间吐穗,三五株一组,或七八株一群,高高挺立在水边,枝疏叶朗,穗状的花序在秋阳下恣意翻滚。 乡间农人不待见的杂草野花,在文人眼里,那红灼艳丽的花穗,可一直都是入画的好题材。宋人黄庚有一首《江村》写得好: “十分秋色无人管,半属芦花半蓼花。” 蓼与芦,皆为秋之风物,且都喜水。蓼花常伴芦苇而生,一到晚秋,秋水长空,蓼花、芦花开成一片,仿佛真要平分了南国江岸的秋色。 芦花若雪,蓼花胭红,于盈盈秋水边,点出寥寥秋意。人说清秋,便是如此吧。 南宋陆游有一首《蓼花》:“十年诗酒客刀洲,每为名花秉烛游。老作渔翁犹喜事,数枝红蓼醉清秋。” 陆游晚年,很多事情都看淡了,悠闲垂钓时,有几株红蓼陪伴足矣。 一个“醉”字,将秋的色彩渲染到极致。红蓼醉了清秋,也让一颗年迈疲惫的心,找到些许安慰。 宋徽宗赵佶有一幅画,叫《红蓼水禽图》。 水边一枝红蓼,小花盛开,水鸟发现波中青虾,悄然飞落红蓼枝头,引喙而啄。题诗曰:“西风红蓼香,水禽破苍茫。小虾清滩里,涟漪泛斜阳。” 赵佶还有一幅《池塘晚秋图》。 画中,一只白鹅,在红蓼花下安闲的梳理自己的羽毛。有红蓼一枝,离坡高起,白鹅静卧岸边,引颈回眸。 整幅画面意境清旷,幽远辽阔,一红一白的鲜明对比,让秋天少了些萧瑟。十分秋色无人管,半江红蓼秋欲燃,那玫红色的红蓼,把晚秋的情绪点燃。 秋天也会有情绪吗? 在赵佶的画中,白鹅似乎在和红蓼亲热。又似乎在和红蓼说着悄悄话,仿佛整个世界,就只有一只白鹅,一枝红蓼。 我想,白鹅应该就是赵佶自己,那枝红蓼,大抵是汴京那位温婉灵秀、色艺双绝的青楼名妓李师师了。 据说,宋徽宗某次召集皇家眷属欢宴。韦妃悄悄问他: “李家女娃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让陛下这么喜欢她?” 徽宗说: “没别的,只是让像你们这样的一百个人,去掉艳丽的装扮,穿上素色的衣服,叫这姑娘杂在里面,自然会显示出不同。那一种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优雅和潇洒,不是有了美貌就能具备的。” 这赵佶,真是个风流情种。 明人钱士升写《朱蓼》:“柔条袅袅动朱颜,细雨微风日暮天。独有芦花堪作伴,绛霞苍雪两相怜”。虽竭力表现其美,但也是一种孤寒的美。 而晚秋的红蓼,不正有着这种灵秀、这种恬静、这种优雅、这种淡定、这种孤寒么? 所谓晚秋的情绪,其实就是人的情绪么。说山论水,谈风论景,都是人的一个借口罢了。 红蓼辛辣,古人常用它作调味品。 礼记说:春用韭,秋用蓼。春秋时期,烹制鸡豚鱼鳖,都要“实蓼”(指将蓼叶填塞在肉里)。徽州人叫红蓼为酒曲花,常用红蓼花制曲酿酒。 红蓼醉了,秋天也醉了。这样的晚秋,大抵是会让你忘却人间的几多悲愁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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