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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老屋的回忆——70年代鲁西南农村盖房琐记

 京都闻道阁 2021-11-24

本阁作者文集:崔桂忠  杨德振  曹旭  

易书生  彭化义  师利国  赵萍 

文丨彭化义

我的老家,坐落在鲁西南,历史上曾经多次遭遇黄河泛滥,周围不少村庄都被浑浊的泥水淹没,因为我们彭楼村的周围有一道防水的“海子墙”,得以免受其灾。“海子墙”挡住了黄河水进村,也挡住了泥水淤积,从而导致了村外地势比村内高出很多的地貌,为防止夏天雨季涝灾,村内开挖了数个较大的水坑,用以存积雨水,这些水坑常年有水,冬天是孩子们的溜冰场,夏天是大人孩子的游泳池,还是下雨天“翻坑”时捞鱼的好地方。

我家的老屋,处于大坑西边,原先是三进院:最南头是榨油和养牲口的地方;中间是爷爷奶奶老辈住的院子;最后北边是我们住的,没有厢房,只有五间正房,印象中整排房子都是黑色的,屋顶的小瓦、房子砖墙、门框和窗户,本来都是青色的,由于年久长了一层厚厚发干的青苔,看上去成了黑色,如今想起来仍觉得那是一片远远的、长长的、黑黑的屋子。60 年代,西边两间分给了四叔,东边的三间分给了我家(父亲排行老三)。70年代初,父亲得了严重的胃病,看病的药买不起,再加上老房不少墙砖已酥了,屋顶也已漏雨,父亲就决定把老屋扒了,把值钱的大梁卖了换成钱,一来可以卖药,二来再买些砖,盖几间新的土墙房。

扒房。翻建的事情定下来了,接着就是要扒房。扒房不太顺利,一说扒屋子,就连续下了十多天的大雨,扒不成。由于急等用钱,雨小点了还得扒屋啊。有邻居传说,我家扒屋子那天下午,家门口突然来了两只豆青狗,一边一只,眼睛直直地盯着过往的人,不叫唤,也不咬人,只是蹲在那里也不动活,不吃也不喝。天黑了,有人看见,我家门口“嗖”的一下跑出了一个东西,又“嗖”的一下窜出一个东西,有爬的,有走的,有飞的,黑乎乎的,毛绒绒的,分不清是什么怪物。有人说我家老房“紧”,大梁是老辈从曹县一座旧庙里买来的,“不干净”。也许真是巧合了,母亲烧了几柱香,天果然晴了,狗和所有“怪物”都没有了。屋子扒得很顺利。

卖梁。扒了房,头一件事就是卖大梁。这两根大梁,真的是好木头,又粗又圆不说,木质特别坚硬,用了上百年,仍然像新的。可在附近集市上,摆了几天,没有人问,原因是父亲要价太高。“不中上郓城吧,听说郓城集价高!”父亲决定,让我和大哥给学校老师请假,与他一道去。于是,我们把两根大梁放在一辆地排车上, 父亲坐在车上,十岁出头的大哥和我拉着车,带着母亲烙的几张大饼,出发了。两根大梁,分量很重,压得地排车直晃悠,车胎紧贴地面。遇到上坡或者不好走的路,我们就俩人一起拉车。遇到好走的路,我与大哥就轮流拉车,将车绊套在脖子上,两手紧紧攥住车把,双脚用力往下蹬。开始都是村庄之间的土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不好走,后来到了胡集,就上了公路,好走多了。对于走远路,我并不担心,三四岁时,我就常常一个人步行18里地到姥姥家,中间穿过孙庄、李庄、闫庄、三道街、胡集、何楼等,有时头天去第二天就从姥姥家回,还背回一个20多斤重的南瓜回家,结果一到家,就累得躺到地上打滚儿。这次是我与大哥轮流拉车呢,好多了。开始还行,走了一天之后,我与大哥的双脚都磨出了血泡。走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到了郓城,到街上一打听,这里也不行,有价无市。等了半天,父亲决定去巨野。我们继续向东出发。当时,从郓城到巨野,不都是好路,还有一段穿过村庄的小路。在路过一个小庄时,我与大哥实在走不动了,就在一家老乡家借住了一晚,老乡家很热情,好像也没要钱,第二天,我们继续东进,这时的速度就很慢了,父亲看出我们俩都没劲了,就鼓励我们说:“累点没事,等卖了梁给你们俩一人买一双凉鞋!”能有一双肉色皮革凉鞋,一直是我们同龄人的梦想啊,这个许诺,让我们忘记了疲劳和脚痛,加快了脚步。早上和傍晚,两旁的村庄家家炊烟袅袅,我们闻着炊香赶路。中午,乡间小路没有一个人,知了在路旁的高树上吱吱叫着,我们的地排车在树间穿行。到巨野,又是晚上了,我们随便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睡了一觉,醒来已是早上,来到巨野南关大街上,十分热闹,巨野这里行情果然好些,等到中午时分,两根大梁被同一买主买去,好像给了300多元。我们马上高兴地往回赶路,只用一天多就到家了。回到家,父亲再也没有提及买凉鞋的事,我们知道家里用钱的地方多,也就不敢再问。

拉砖。父亲留下看病的钱,剩下的钱用来买砖瓦。城里工作的二大爷托人写了个条子,在距离我们村30多里地的小留集砖厂,给我们买了2000多块砖,价格便宜,好像两毛一块。当时正值盛夏,为了乘着夜间凉快把这些砖拉回来,父亲请了好几个乡亲,带上我,拉着八九辆地排车,带着母亲蒸的一篮子馍馍,在一个下午出发了。赶到那里,装好车,正好太阳落山,我们又连夜往回赶。从小留到都市之间,有个叫于洼的地方,方圆一二十里是无边际的高粱地,由于没有村庄和人家,这里成了拦路打劫人的下手处,我们人多车多,也不怕,边说笑边赶路,遇到高坡,就集体停下,集中人力一辆一辆地推过高坡;遇到沟壕,也是如此。有段路程,大家累了,也渴了,就趁着月光,到一瓜地里买瓜,记得是买的小牙瓜、黑面瓜、地黄瓜等,大伙一边吃瓜一边拉车,擦汗的毛巾搭在每个人的脖子上,瓜的香味中间,还不时飘过阵阵的汗酸味。拉砖的人中,就我一个人是小孩,可我与大人们一样拉车,一样熬夜,两人一辆,一辆车装着250块砖,我不但不觉得累,还觉得挺有意思呢。

和泥。在山东农村盖房子,首先是打地基,就是在地基上堆起厚厚的土,再用石头砸实,沿着房墙夯实,夯出一圈深深的沟,然而在深凹处垒砖砌墙。打夯也是个重要的仪式,石头一般是用门框底部的方石,用绳子捆好, 4个角一个角由一个大汉拉,大家一起拉起后,由中间掌夯人使劲往下甩,拉夯人齐喊:“拉起来呀——”,掌夯人下甩时喊道:“夯住——”,这样子的号子,高高低低,抑扬顿挫,声音很大,半个村子都能听到。地基打好,在房子四角、放两个大梁的南北两处、门口门框处用砖头垒起垛子,其他的墙体就只能用泥垒了。打墙用的泥,必须用淤泥,不能用沙土,我们村子谁家盖屋子都是从家前东南坑里去挖,往往要挖到两米以下才能挖到淤泥,挖到后装进两轮地排车上,再往上拉出大坑,运回家后要放一段时间让它风化,用时添加上麦桔,兑水,用抓钩来回反复搅拌,经过几十遍拌和,泥与麦桔完全融合了,再用三齿直铁钩一块块堆成墙。往上甩泥的,是力气活,要甩得高、甩得准,要不垒墙的人接不着;垒墙则是个技术活,不仅要接得准,更要垒得整齐。下边的甩泥“小工活”由我干,垒墙一般是父亲干。这样十天半个月干下来,我的双手由肿泡,后来变成了厚茧,直到1976年参军时,我的左右中指和食指都还是带有厚厚的棱角呢。1974年的夏天,我家房子终于盖好了。大哥还用毛笔,在中间正上房的橼子上写下了封顶日期:一九七四年七月十八日。

80年代村里道路要开街取直,我家房子向南移动20米,又重新翻盖了一次,再后来第二次开街,我家宅基地彻底被占,就迁往村西头重新盖了三间房子。后来,随着时光的久远,第二次翻建的那三间房子,在印象中也变成了老屋。如今,原始老屋原址已经变成村中间的大街,但是那黑黑的瓦屋顶、那长长的临街门板、那宽阔的院落、大门口那高高的石滚、石滚旁边那棵挂着大钟的白杨树,以及原始老屋地下埋着大量金元宝的传说……已经被深深地埋在了遥远的岁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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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彭化义,笔名诗情画意,山东鄄城人,军队媒体人,退休海军大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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