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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横秦岭

 A老虎 2021-11-24

王西京

“云横秦岭”,是我陆续赏读张立山水画之后闪上心头的韩愈诗里的话。秦岭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绘画,都是非常重要且显著的审美对象。就诗歌而言,王维、李白、杜甫、高适、韩愈等著名诗人都留下了许许多多脍炙人口的优美诗篇,而绘画呢,宋代“关陕画派”的开山鼻祖范宽多以“终南—太华”为题材,表现出秦岭的雄伟与俊秀,成为我国绘画史上成就斐然的一代山水宗师。张立秉承了“关陕画派”的优秀传统,努力追踪以石鲁、赵望云、何海霞、方济众先生为代表的“长安画派”以及刘文西诸先生画风,终于开辟了具有自己艺术特色的写意山水画风格。

张立心性灵,悟性好,喜欢读书,先是写散文,能逃出惯常的行文窠臼,常常有意外之笔,这些文章大都收集在前几年出版的散文集《树荣》里。应该说,他的散文,属于奇崛之文,好从日常生活的“别一端”来着笔,记人叙事,令人耳目一新。我只说他就继续沿着这条文学道路走下去了,没有想到,这几年张立华丽转身,断然开始习画,现在终于成为有自己独特风格的写意山水画家。

陕西文脉与画脉历来旺盛,前者就不说了,就后者来说,除过“长安画派”和“黄土画派”的卓越大师外,在秦岭脚下崛起的一代画家若群星灿烂,繁荣了我国当代画坛。张立有幸,几乎大半辈子就在秦岭脚下的报社工作,从文化记者、文化编辑到陕西日报文化部门的掌门人,他几乎泡在文人墨客中,那种亲历、那种采访、那种熏染半知半觉间,他就像一粒种子在文化艺术的阳光雨露滋养催化下,破土而出,茁壮成长,浓绿勃大,成为画界的美谈!他在陕西众多画家的艺术熏陶下,秉承“长安画派”提出的“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的艺术主张,用心揣摩我国古代山水珍贵遗产,从中吮吸山水艺术精华,不断借鉴身边著名画家的艺术经验,不畏艰难,在山水画里终于找到了适宜自己艺术天性的空间,创作了大量的以秦岭为主要题材的山水画作。

还是法国艺术哲学家丹纳的艺术见解正确。他说,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面貌都取决于种族、环境和时代这三大因素。张立的山水画,恰好印证了这一说法。前边之所以说了那么多,就是想说明,张立的山水画取得这样的成就,是寻迹着这样的艺术路线的。环境,也可以说是画家生活的地理位置和地理空间。张立的故乡毗邻秦岭,他看着秦岭长大,山之逶迤与巍峨赋予了他胸怀,使他走到哪里都魂牵梦绕,成了他有意识和无意识进行山水画创作的题材。从艺术的传承来看,自古以来的陕西山水画家,莫不以秦岭为山水画的创作题材。秦岭,奇峰突兀,气势磅礴,自古以奇险峻拔著称于世,是历代山水画家绝好的自然审美对象。张立呢,偏偏就出生在秦岭脚下,在他的心灵深处,秦岭便是故乡,故乡便是秦岭。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范宽也好, “长安画派”或者“黄土画派”的画家也好,这些彪炳史册的绘画大师,有的本是秦岭人家,有的长期甚至终生客居长安,他们共同的精神谱系,是把自己的魂灵紧紧地系牢在巨大壮阔的秦岭之中,借助秦岭表达出他们强烈的“家国情怀”。据说石鲁先生在特殊年代,怀揣着烈酒,隐居秦岭山中,朝夕与秦岭不弃不离,得秦岭山水真气,移秦岭雄气入笔墨之中,有人谓之“野、怪、黑、粗”。殊不知,这才是石鲁画作的真精神。这真精神,打破了千百年来画家因循守旧的笔墨,达到了很难企及的绘画艺术的上乘之境。他在诗里坦言登临太华收获山水之美:“华岳天高月色斜”“东观沧海之波涛,西有横绝天穹之峨标”。显而易见,正是秦岭给予了他激烈的审美激荡,才使他有了冲破艺术藩篱的勇气,“仰吐千年气,俯荡万里风”“用情笔墨中,放怀笔墨外”。在我看来,张立的山水画精神与石鲁一脉相承,应该说是得了石鲁的真传!

张立的山水画,通常是大幅的墨色,山是墨色构成,树挣扎着从山岩里挺出,依然墨色,却蕴含着顽强的生命向上之力。初看,略有“野、怪、黑、乱”的印象,细细读来,却应了石鲁的话:“野怪乱黑何足论”“我为生活传精神”。在这里,斗胆把“生活”替换成“秦岭”或者“故乡”更为确切,如此,便把张立的山水画神气足足地呈现出来了,这不正是张立“家国情怀”的外在的艺术表现吗?张立热爱故乡。记得有年的春节,他发来一则短信,说是正在秦岭老家洁净的小院里过年——真令人羡慕!而今的秦岭,早已不是当年韩愈被贬出京时候的秦岭了,应该比韩愈笔下的秦岭更美!现代化交通,使张立们亲近秦岭更为便捷、主动……

张立的山水画遵守“长安画派”的艺术宗旨,在传承传统山水画法上苦下功夫,尤其在对山水审美对象上深得章法。这章法,也就是传统山水的创作艺术规律。韩拙在《山水纯全集》里强调:“夫画者笔也,斯乃心运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这是说,虽然笔墨画画,但是关键是“心运”,也就是画画前的艺术构思。没有很好的艺术构思是决然不能画出好的山水画的。而很好的艺术构思,不是凭空产生的,是画家长期以来对现实世界里的山水通过深刻观察体悟而来的。即以山而言,南北的山就呈现出不同的风貌。郭熙说,东南之山多奇秀,而西北之山多浑厚。张立山水画里的山,乃西北之山,或者说乃秦岭之山。秦岭之山,盘礴而连延,不断于千里之外,拔萃于四逵之野。要创作秦岭之山,就要彰显出秦岭的“盘礴”与“连延”以及“拔萃”的山体特征。基于此,善画秦岭者,首先要在构思中紧紧抓住秦岭的山体特征,否则,不能画出秦岭的气势与魂魄。张立的山水画,一眼望去,便知是秦岭,因为他抓住了秦岭的美学特征,故而有鲜明的笔墨特征。当然,山有春夏秋冬四时之分,就是春山,亦有残雪早春和雨霁早春以及早春雨景、早春云景等区别,而且春山早晚的景色也各异,有晓日春山、春山晚景、春山阴晴,等等。张立山水画中的秦岭,拿捏得十分到位。他的秦岭春山明媚夏山葱郁秋山清净冬山骨立,四时之山各呈容颜,却都气势壮阔,墨色淋漓。山水画讲究的是山水相依,有山必有水,缺少水的山就缺少了灵气。韩拙专门有论水之说,云:“夫水者,有缓急浅深。”接下来,他论述了水的种种形态,比如“漱石者谓之涌泉”,而“巅崖峻壁之间,一水飞出,如练千尺,分洒于万仞之下”。明白了如此山水画理,至少可得山水画法之要诀。张立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因而他的山水画在构思的时候,胸中早就山石磊落流水万丈了,落在纸上,自然就注定了气象万千,不同凡响。

画山水,还得深入生活,也就是临摹和写生。临摹,乃画家的基本功。张立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临摹古人的山水画,尤其是范宽的山水画以及“长安画派”诸位大师的山水画作,反反复复,不断临摹,从中寻找山水画的艺术规律。唐代诗人卢照邻在《长安古意》里云:“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这不是艺术的夸张,而是诗人刻苦读书的真实写照,不读万卷书,就不会下笔若有神。画家也是如此,要成为有追求有出息的画家,读书读画便是获得知识的“终南捷径”。张立读书之多自不必说了,读画亦非常用心,其画室里琳琅满目的古往今来画家的画集便是证明。读画当然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临摹,这才是步入绘画世界的法门。从他的山水画中,往往可以看见前辈的笔墨。文艺事业离不开继承与创新,要创新必先继承,没有凭空而起的“七宝楼阁”。张立习画多少年了,先前从不以画作示人,在他看来,临摹的作品,毕竟不是自己的创作,而是为自己的创作打下牢固的艺术基础而已。再说写生,秦岭脚下是张立的故乡,经年目睹俯仰,秦岭早就印刻在他的心里。然而,若要进入山水艺术世界,还得认认真真地写生山水。张立在工作之余,经常驱车返回家乡,面对熟悉的秦岭,把山山水水移之自己的笔下,从熟悉到陌生,从陌生再到熟悉,就这样反复写生秦岭,由形而神,渐得秦岭山水之妙之美之魂,由此进入创作的佳境。所谓的外师造化,就是针对这个艺术工程而言的。

外师造化,还需中得心源。按照石鲁的说法,也就是“师法、师心与创法”。当然,要达到这个艺术高度很不容易。张立的山水画在经过继承传统和艺术临摹及认真写生的过程后,开始山水画的艺术创作,短短的几年时间,在艺术上突飞猛进,令人刮目相看。

他的山水画还有一个显著的特点,是画与文的结合。他的山水画如同他的散文,善于在笔墨中营造深刻的意境,这个意境,便是思想的力度、深度和广度。清代的画学家布颜图在《画学心法问答》里说:“山水不出笔墨情景,情景者境界也。”这话说得真好。笔墨情景说到底,只是解决了绘画的外在因素。决定画的艺术高低,则取决于画家的思想力量,也就是说要看画家表达的画意或者说主题,这才是衡量画作的根本因素。张立的山水画,深刻表达了自己深厚的“家国情怀”,这是他的山水画打动人心的力量源泉,也是其艺术审美的力量所在。韩愈进入秦岭,看见漫天飞舞的雪花,联想到边关遥远,愁上心来,发出“云横秦岭家何在”的喟叹。当今画家张立,则在山水画里营造自己情感的寄托之处,这就是云横秦岭,家在脚下。他只要脚踏实地走下去,步步走高,一定臻于艺术的高境,一定能营造出一片自己的艺术园林:种自己的树,开自己的花,结自己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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