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玲：辩护意见的基本要素

▲  刘玲  著名刑辩律师

辩护意见的基本要素

文  |  刘玲  北京京都律师事务所

辩护意见是辩护律师在法庭上针对控方指控，就案件证据、事实、程序、量刑以及法律适用等公开发表的综合性法律意见。

在法庭上，辩护律师以演讲方式公开表达辩护意见。庭后，辩护律师将辩护意见以书面形式呈交法庭，这就是平日所说的“辩护词”。辩护词是重要律师文书之一，它能够直接体现制作者的法律素养、专业水准、工作态度、文字表达力等。辩护意见，需要具备五个基本要素，下文分别述之。

一、核心词：说服

法庭上公开表达的辩护意见与书面辩护意见，核心内容大体相同，外在形式大大不同。前者是口语表达，后者是书面表达。前者务必要简洁、通俗、口语化，后者务必严谨、规范、论证严密。前者可辅助演讲者的气势、语气、语调、手势来说服裁判者，后者则格式规范、有理有据，发挥逻辑力量。

辩护意见的核心功能是，针对控方指控，说服法官接受己方提出的有利于当事人的意见。法庭上，控辩审三方构成等腰三角形，控方是诉讼发起者，审判范围受起诉范围限制，这是不告不理原则的具体要求。辩方是防御方，在法庭审理过程中，只能针对控方指控范围进行反驳，而不能出界、出圈，不能在起诉范围之外另行开辟“战场”表达意见。

二、关键词：抬头称谓

说话说给谁听？受文对象是谁？这很重要，必须直截了当进行明示。

法庭上，辩护律师发表辩护意见时，第一句话是“审判长、审判员：受某某委托，我担任其一审辩护人……”。这个“审判长、审判员”就是辩护律师发表辩护意见的听者，也是是辩护词的受文对象。

辩护意见的接受对象要明确，只包括合议庭成员，没有其他人。但是，现实中，常有律师在“审判长、审判员”之后再加一个“公诉人”，这就错了，纯粹画蛇添足。还有律师在发表辩护意见时习惯加一句“同时与公诉人商榷”，这也大可不必。

三、关键词：自我介绍

法庭上，辩护律师任务有三大板块：发问、质证、法庭辩论。

发问和质证，由辩方和控方交互进行，类似“短兵相接”。法庭辩论时，控方和辩方各自独立发表综合性意见，全面彻底地表明立场、阐述各自意见，双方进行的是“大决战”。

辩护律师发表的辩护意见，是在发问、质证基础上综合阐述己方观点，向法庭发表的概括性、总结性的演讲。这一段演讲相对独立、完整。因此，在演讲伊始，辩护律师有必要进行自我介绍，即，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为什么坐在这里？很简单，用一句话便能概括：“受某某委托……（或“受……指定）我担任其一审辩护人”，还可以顺便提一下自家律所名字做个植入广告。

自我介绍后，再来一个起承转合，诸如：“接受委托后，通过会见，阅卷，我对本案有了一定的了解。通过参加刚才的法庭调查，对本案有了更全面的认识。下面向法庭发表辩护意见”，之后很自然地提出辩点。

四、关键词：辩点

法庭上，公诉人代表国家指控犯罪。被告人与辩护律师组成辩方。公诉人先发表公诉意见，辩护律师针对指控要明确表态：是否同意控方指控？是做无罪辩护还是罪轻辩护，还是改变定性辩护？

如果是无罪辩护，那就要从证据、事实、程序、法律等展开“排山倒海”式的反击。如果是量刑辩护，那就温和多了，和控方求同存异，围绕法定情节、酌定情节提出轻缓的量刑建议，这种辩护又被称为“求情之辩”。

亮明观点，表明态度，接下来就要提出辩点。一个案件的辩点可能不止一个，那就一个一个来，一个辩点就是一个论点。

我国刑事诉讼法规定，侦查、起诉、审判都遵循同一个标准“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这必然导致有罪判决率极高，公诉人“躺着都能赢”。因此，在审判阶段辩护空间着实有限，辩护律师很难只凭一个辩点就能“一招制敌”、大获全胜，最好是挖掘出全部辩点，运用“组合拳”练练发力，这才能抗衡处于优势的控方。

如何找寻辩点？先找案件中的问题，例如，控方证据不足，不能达到“排除合理怀疑”的证明标准；控方定性错误，错把职务侵占罪认定为贪污罪；控方对同案犯责任认定不准确，把从犯认定主犯；自首情节没有认定；盗窃数额错误……这些问题，有可能成为辩点。

每一个案件中，发现辩点无疑最艰难。我们要通过反复阅卷、一次又一次会见、深度研究法条，才能找到突破口，找到辩点。往往是辩点找到了，案子就能迎刃而解了。

需要注意的是，几个辩点之间也要彼此协调，内在逻辑能够自洽，比如，证据问题和事实认定问题，前者是基础，后者要依托前者的论证。同一个案件的不同辩点，分量有所不同，一般将分量最重的辩点放在前面，最轻的辩点放在后面，就像排兵布阵时，让强兵打头阵。此外，不同辩点之间，在排序上也要有层次，一般是先事实，后法律适用，最后再谈量刑。

有一个问题，律师界一直在讨论，那就是当事人（被告人）和辩护律师的辩护意见能不能不一致？全国律师协会2017年公布的《律师办理刑事案件规范》对此做出定论：如果当事人自行辩护做的是无罪辩护，那么辩护律师只能做无罪辩护；如果当事人自己做罪轻辩护，那么辩护律师可以做无罪辩护，也可以做罪轻辩护。

还有一个问题也困惑着律师，就是同一个律师能不能既做无罪辩护，又做罪轻辩护？从形式看，这是同一个律师在进行左右手互搏，势必整体力量削弱，似乎不应如此。但是，辩护律师是以维护当事人权益为己任，只要有利于当事人利益，就要倾尽全力。现在法庭审理时会区分定罪程序和量刑程序，鉴于此，辩护律师在定罪程序中可以做无罪辩护，在量刑程序中，可以提出从轻减轻的量刑意见。这样，即使法庭未来作出有罪判决时，辩护律师提出的量刑意见就能发挥作用。

五、关键词：论证

逻辑的力量很强大。辩护律师在法庭上，围绕辩点，运用逻辑力量展开论证。

如何论证得有力？这考验律师的逻辑思维能力。例如，某强奸案中，辩方提交一份被告人与被害人同时走进酒店电梯的视频，而控方提出这份证据没有关联性，建议法庭不采纳。辩护律师如何反驳？可以从关联性的评判标准（指向标准和功能标准）来展开：这份证据有无指向了本案待证事实（强奸事实有无存在），这份证据能否使得本案关键问题（强奸是否构成）变得更有可能或更没可能。然后，再从视频内容进行分析——此二人神态自然、举止随意、有言语交流，很难据此判断被强迫进酒店。分析后得出结论：有这份证据比没有这份证据使得强奸罪成立变得更没有可能。如果这样去论证，有层次，有依据，有内容细节分析，力度就出来了。

论证时，不要天马行空，自说自话，一定要结合事实和证据，做到言之有物、有根据。例如，如果提出“证据不足，指控的犯罪不能成立”的辩点，就要详细指出证据中的具体问题。例如某贩卖毒品案中，从证据看，没有上游卖家的证据，也没有拟出售的买家的任何证据，只有一份口供被告人有笼统提及上游卖家，但是没有其他证据印证。论证时，要将这些证据分别摘录出来，详细进行证据分析，让证据自己“说话”。这样才有说服力。

论证时，要用好、用准法律这个武器。一是要把法律依据找全，二是要准确运用。比如，某出售手机卡银行卡案件，检察院以诈骗罪起诉，辩护律师认为应定帮信罪。这就要引用两个刑法法条和最高院的几个司法解释，结合犯罪构成要件，一手去“破”——否定诈骗罪，另一手来“立”——可能构成帮信罪。但是，实践中，有律师在引用法条时只笼统写“根据法律规定……”，这是偷懒，辩护律师不详细列出法条内容，难道还要让法官帮你去翻书查法条吗？一定要指出是哪一部法律具体是哪一条，内容要完整引用。

综上，辩护意见要具备上述五个要素。除此之外，格式也需要注意，要有结束语，辩护词上要有辩护律师签名和日期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