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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青俊‖散文:边境线轶事

 文斋堂888 2021-11-29

边境线轶事

/陈青俊

往事如烟,岁月都是在一切的静默里悄然而去的。很多不该忘却的和应该感动的往事,在岁月的宁静里已经淡淡的走出了生命。我不会忘记那些纯白的流年和我们一去不返的青春岁月……

——题记

我的家在西北边陲的一个连队,而这个连队也是新疆兵团第九师一六三团的一个武装连队——即五九连。
五九连地处边境前沿,与前苏联的加盟共和国哈萨克斯坦的国境线相邻,北于边境重地巴克图会唔总站接壤,南于加曼奇边防站相联。边境线全长十几公里,其中这里有一块靠近边界线的1300亩土地,成为当时的中苏边境有争议地区,可见五九连的战略位置的重要性了。
七十年代初, 自伟大领袖发布了“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指示后,副统帅林副主席也下达了一号备战命令。而作为边境前沿的武装值班连队的五九连,更是把备战这根弦崩的紧紧的。那时的我还很小,只依稀记得,大人们白天边忙地里的活边搞军事训练,而晚上也不闲着,经常像部队一样搞“紧急集合”而我们却叫“跑边”。
那时,在我们边境一线连队几乎家家户户都做的有“战备粮”。何为“战备粮”?就是象红军、八路军和解放军做的干粮袋一样。母亲先缝好几个细长的口袋,这个口袋当然比战士们的要粗一些,装的口粮也要多些,往往足够全家吃上半个月的。父亲和面,再加点糖精,有条件的要打两个鸡蛋,母亲开始搓面,弄成很长的面脐,再切成很小的脐,然后,我们兄弟几个一齐动手搓成一个个小面豆,把锅烧热,倒上提前筛好的沙子,伙着面豆在锅里一齐炒。
望着锅里翻飞爆响的面豆和弥漫在灶间的阵阵淸香,我和两个弟弟都馋的直流口水。金黄的面豆一锅锅炒好后,放到桌上晾凉,母亲一袋袋把面豆装到袋子里,再把袋口缝合。这种活母亲总是亲力亲为,从不让我们兄弟几个沾手的。当然,母亲也总是把面豆抓几把藏在衣服口袋里,我和弟弟谁最听话了,就奖励谁。但母亲也最偏心,奖励最多的自然是我的两个最小的弟弟胜利和海娃了。
当然,母亲还会炒一些炒面,也装到袋子里,和面豆一起悬挂于房梁上。
自六七年中苏在东北发生珍宝岛事件后,西部边境也不平静,六九年在新疆漫长的边境线上发生了铁里克提事件。自此,边境线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平静,一种紧张的气氛弥漫在边境线上。
小时候,我们这些孩子,经常跟着大人“跑边”。有时,睡到半夜,突然急促的紧急集合的哨音“突突突”的响了起来,父亲根本顾不了管我们这些孩子。从解放战争硝烟的烽火中走出来的父亲不愧是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兵,他往往是先喊醒熟睡的母亲,然后背上他的子弹带和干粮袋,再拿起他的步枪,熟练地拉开枪拴,检查一下,闪电般地出门与队伍汇合,与战友们一起悄无声息地进入作战工事。
“跑边”的,就是老弱病残的家属和我们这些孩子。根据事先预案,连长、指导员负责军事作战,,而副连长、副指导员和女兵排却是负责我们这些“跑边”的家属。
那时,小小年龄的我最羡慕被我喊做“姑姑”的女兵排长郑照英了。郑照英是一位典型的中原女子,与我父亲同是河南淮阳县人。她1米78的大高个子,一头齐耳短发,虽是女兵排长,每次训练,姑姑总是肩扛一挺机枪,腰扎武装带,由于个子高,总是排在队伍的最前头,象百看不厌的京剧《杜鹃山》里的女游击队长柯湘一样,英姿飒爽。
开始“跑边”很不顺利,“跑边”的家属要么半天集合不齐,要么是扛着箱子,背着被褥象是一群逃荒的难民。更可笑的是,不少人连铁锅、水桶也带了出来。那鬼哭狼嗥、大呼小叫的声音,响彻半个夜空,连对面的“老大哥”也惊动了,探照灯的光柱不停地向我们扫来。
姑姑郑照英不但个子高,而且脾气也大。她扯着嗓子大声训斥着“跑边”的家属,让大家安静下来。她气愤地说:“你们大呼小叫的嫌对面听不见是吗?你们保持安静,放心,一个人都不会拉下,我们女兵排会保护你们撤到安全地方的”。她又下命令道:“转移时只需带干粮和水,其它的一律不允许带,你们还是军垦战士的家属吗,吵吵嚷嚷的象什么话,队伍要保持安静”。
经姑姑郑照英这么一顿训斥,原本喧闹的队伍立刻安静了下来。
就这样的“跑边”一周至少也要搞三次。小时候的我最害怕黑夜来临,害怕一个人在空房子里睡觉,这种恐惧一至延续到我长大,直至现在。后来,由于跑的多了,也积累了一些经验,每次紧急集合的哨音一响,妈妈就把我们兄弟喊起来,我们把水和干粮袋往肩上一跨,跟着转移的队伍悄无声息的往大东沟行进。而姑姑郑照英依旧是扛着那挺机枪,前后来回跑着,照顾着“跑边”的队伍。她不断低沉地摧促着我们:“跟上、跟上、快跟上!”
黑夜里,虽然没有人说话,但大家心里还是很恐慌。我也不知是冷的原因还是害怕,不断地哆嗦着,上牙“咯咯”地碰着下牙。而姑姑总是慈爱地走到我身边,摸摸我的头说“万林别怕”,然后又对母亲说:嫂子,把孩子们都带好”。
望着姑姑坚定的目光和她挺拔的身姿,我也不由的坚强了起来,手里挥舞着用木头刻的手枪,学着姑姑的语调,指挥着人群:“跟上、跟上、快跟上”。这时,姑姑也笑了,她爱怜地对我说:“万林,快些长大吧,长大了也能保护我们了”。
那时,我就暗下决心,长大后我也要做一个像父亲和姑姑那样的军垦战士,建设我们的边境农场,守护我们的边境线。
后来,我真的长大了,而且也如愿入伍参了军,做了一名威武的武装警察。再后来,我也转业回到了边境农场,真的接过了父亲和姑姑的班,成了名符其实的开垦荒原,守护边境的军垦战士。
姑姑郑照英因工作岀色,政治觉悟高,后来调出五九连,到另一个连队任指导员,再后来,又调入团机关进入工会负责全团的妇女工作。
九十年代中期,我回到了内陆,到天府之国的四川工作了。离开了边境农场近二十余载,我也从一个青春少年步入了中年。2014年8月,我从四川回新疆边境农场探望母亲。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见到了二十余载未曾谋面的姑姑郑照英。姑姑已退休多年,住在一六三团所在地的阿克桥克镇的一个小区里。令我始料不及的是,昔日那个又高又大的铁姑娘班班长、武装连队女兵排长、开垦荒原的军垦战士郑照英,居然坐在了轮椅上,靠轮椅代步。这还是那个扛着机枪,武装值班连队的排头兵,英姿飒爽的女兵排长郑照英吗?这还是那个为修水利,寒冬腊月和男军垦战士比拼,跳到齐腰深的沼泽地里挖大渠的铁姑娘班长郑照英吗?这还是那个为开垦荒地,驾驶拖拉机耕地,三天三夜未曾离开荒原的,共和国兵团农场第一批女拖拉机手郑照英吗?这还是那个在“跑边”时跑前忙后沉着指挥、照顾我们的女民兵排长郑照英吗?
望着轮椅上端坐着的姑姑郑照英,她依然是齐肩的短发,所不同的是她那满头的乌发已变成了一头银发,曾经扛机枪的背弓屈着,满脸的沧桑,身体微胖,双目灰暗。姑姑已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风采,此时,我才明白,她已是年愈七旬的老人了,再不是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兵排长郑照英了。
我伏下身,紧紧地拥抱着这位老人,深情地哽咽地喊了声:“姑姑……”我低下头,拥抱姑姑的那刻,泪水早已迷离……
姑姑郑照英因年轻时在开垦荒原时落下了一身的疾病,退休没有几年便突发脑梗阻,由于送医及时,人虽然抢救过来了,但却落下半身不遂,语言也出现障碍。
轮椅上的姑姑尽管不能清晰的说话,但她的嗓子里不停的发出“呀依、呀依”的声音,眼角挂着泪水,显然,姑姑郑照英也认出了我。我感觉到,被我拥入怀中的姑姑浑身颤抖着,昏暗的眼神不住的盯着我看。我不断地对姑姑说:“姑姑,我是万林,我回来看您来了……”。
姑姑郑照英与我父亲一样,也是一位老军垦战士。几十年来,她听从党的屯垦戍边的号召,转战天山南北,开垦荒原、守卫边疆,与千千万万兵团人一样,把青春和热血贡献给了大西北边境农场这块土地上,使昔日的戈壁荒原变成了今日绿洲,兵团事业得到空前的发展。而姑姑郑照英及父辈们这一代军垦人却老了……
尽管姑姑不能与我直接用语言交流,但我还是给姑姑朗诵了一组我新近发表的、描写军垦战士开垦荒原的组诗《军垦雄风》……
我看到姑姑郑照英在认真的听着我的朗诵。她的脸上是那么的安详,嘴角漾着笑意,而此时的她一定沉浸在她们那一代军垦战士在开发大西北、建设大西北伟大的史诗里,那荒原的深处,那走过的一队拉梨扶杖的队伍里,一定有姑姑郑照英的身影……往事如烟,岁月都是在一切的静默里悄然而去的。但岁月又总是在很多的痕迹里让人生留下很多这样那样自己也意想不到的结局。
往事如烟,《军垦雄风》是我送给姑姑郑照英这一代人最好的礼物了。
往事如烟,这是岁月里最美的一个句号。

往事如烟,旧的一切随风而去,新的也即将启程而来……

作者简介:陈青俊、男、汉族,笔名竹青。曾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公安厅武装警察直属大队服役,在新疆兵团这块热土生活、工作30余年,助理记者职称,从事新闻宣传工作十几年。1993年入川在美丽的天府之国成都定居。自1981年在巜新疆文学》发表第一首诗作巜山村雨》以来,先后在巜萌芽》、巜中国西部文学》、巜星星诗刊》、巜工人日报》、巜芒种诗歌报》、《绿洲》文学、巜风帆诗刊》、巜山野文学》、巜绿风诗刊》、巜伊犁河》文学、巜中国农垦》、巜农村青年》、巜牡丹》文学、巜新疆日报》、巜新疆青年》杂志、巜兵团日报》、巜博格达》文学等,全国报刊杂志发表诗歌、散文、小说、随笔、杂记等1200余首(篇)。多首诗歌分别被收录香港天地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新疆文艺出版社等出版的诗集。1989年诗歌巜大莽原的生命》获首届华夏青年文学大奖赛二等奖,1981年参加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联作家协会举办的青年作家文学创作讲习班学习,1984年加入新疆兵团作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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