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歌星李娜突然间放弃她如日中天的事业，一人静静地来到山西五台山削发为尼。二十年后的今天，李娜出家的原因还被世人所猜测，只可惜她面对红尘万丈无丝毫兴趣，宛如一粒沙尘，在摩挲世界里沐浴佛光，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千百年来，文殊菩萨的无量智慧让难以计数的凡人找到了精神慰藉和最终归宿，僧人们以血肉之躯在苦寒之地栉风沐雨，完成对自己心灵的救赎。 无独有偶。满清第三位皇帝、入关后大一统天下的首位皇帝顺治在登基十八年后，同样选择在五台山落发。作为天子富有四海，宇内独步，可他却愿意在凄迷的经声佛火下了却残生。外界说，文治武功的顺治是因为宠妾董鄂的病逝而一蹶不振，可又有谁能进入顺治的内心世界寻找他真实的独白？ 常人看来的苦差，可他们却能清静自在怡然自得。当年佛祖步步莲花，找到山西一隅作为道场时候，或许不是因为五台山的幽静，而是因为山西可以承载太多苦难。 却望并州是故乡 南风起，盐始生。运城百里浩渺盐湖，逐水草而居的上古先民们选择这里作为最早的聚集地和繁衍生息之地。尧帝都城陶寺、舜帝都城蒲坂、大禹都城晋阳，均围绕盐湖次第展开，为的是运盐方便，而运城也因盐运之城而得名。当年，舜帝就是面对盐湖大唱《南风歌》成为治世典范的。 可是，舜帝的人生却是灰暗，甚至其作为帝王之后，依然与艰辛同伍。那个年代作为帝王是真正的苦差。以至于尧帝禅让权力的时候，被公认德行俱佳的许由也望而却步，逃隐深山。史书上说那时的帝王“茅茨不剪，采椽不斫，粝粢之食，藜藿之羹，冬日裘，夏日葛衣”，远不如普通百姓生活的惬意。 那是欲做帝王，必要的品质和追求，真正的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以区别后世刀兵屠戮构建起的权力，舜帝的尊严和地位是凭借自己的努力一点点争取来的。舜着苦难的童年，继母庇护自己的孩子，几次三番加害于舜。后来舜耕历山，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 历山位于山西垣曲境内，现在周边还是百里以上的无人区。更不要说五千年前，崇山幽谷下舜帝刀耕火种的艰辛开拓。为了褒扬舜的贤德，尧帝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嫁给他，一则鼓励，二则监勉。 但对舜来说，比之更为难的是伦理的构建。后来他的岳父、前任帝王舜因为德行丧失触犯了法律。有人问他，若你的父亲瞽瞍杀人，你抓还是不抓，抓了你父亲，你的孝就是假的了。舜无法抉择，只好回答弃天下而去。于是又有人质疑，那你贤的又何来？舜最终将尧囚禁在平阳，生前尽孝，致死都没有让尧的儿子丹朱见面，以免父子伤心。 越千年之后，又一位继母的出现使山西大地再现英雄悲歌。骊姬同妹喜、妲己、褒姒共同构成先秦四大美女，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但她们也是红颜祸水的代名词。美女被宠，大多数选择心计来获取更多的权势。骊姬就是这样的女人，靠着风骚和媚骨，将年轻时候意气风发的晋献公蛊惑，杀死了太子申生，立骊姬之子奚齐为储君，重耳被迫流亡国外，史称“骊姬倾晋”。 重耳流亡十九年间，隐忍成为他必须苦读的功课。流亡路上断食绝炊，他不得已依靠义士介子推割股。楚国受辱，被迫与楚君缔结了退避三舍的条约。背井离乡寄人篱下，人间万苦重耳吃了一遍。 中国士大夫不屈不挠的精神，就在此时定义下来了。重耳不同于相近时代的草莽，如专诸、聂政或者大名鼎鼎的荆轲等刺客，他需要的是强大内心支撑下，先保存自己，再复国图强的梦想。 这个重耳，就是后来春秋五霸之一，并且独霸天下时间最久的晋文公。从公元前1040年周成王剪桐封弟到公元前349年韩姬弑君晋国灭亡，在长达691年的时间内，承袭着尧舜遗风，创造了穿若星辰的史诗人物和可歌可泣的历史故事，仅在一个小小的曲沃县，就为后世创造近千条成语，而山西表里山河的称谓，也随着中国人的人格精神，在那时定格，五千年未变。 钉破并州渠亦亡 如今，晋国祠堂静静地矗立在太原西南三十公里的悬瓮山脚下，晋祠唐叔虞祠的雄伟绝美成为山西文物的瑰宝，只是他身后的系舟山已然没有春秋战国时期的巍峨。在统一南方之后，宋朝赵匡义下令火烧、水淹千年锦绣太原城，并且削去系舟山三尺，断掉了山西龙脉。 一夜之间，古晋阳城成为人间炼狱，呼喊哀嚎死于城池中的百姓数万。赵匡义的理由是山西人崇文，历代帝王将相层出不穷，所以太原有龙城之称；同时山西人尚武，宋朝军队在如水银泻地的攻城掠寨中，唯独太原城久攻不下。 不可否认，五胡乱华之后，山西凭借人杰地灵和山川险固，成为帝王龙兴之地。从刘渊开始的前汉政权到赵匡义时代的北汉主刘继元，山西大地共出过包括李世民在内十数位皇帝，这还不含之前司马式家族的晋朝和汉代的文景二帝。 宋太平兴国五年，公元980年，苦难的太原民众从水火交融的古晋阳城遗址走出，来到现如今太原市大南门附近的唐明镇聚居。但此时，太原已经没有他的名字，只能叫做“紧州军事”。称帝之后的赵匡义满腔怒火直指太原城，并用皇家威严将太原以及并州名称从行政版图中彻底抹去。不仅如此，恼羞成怒的他还下令将新建太原城的道路全部建成丁字街，意即钉死太原龙脉。后来1947年山西王阎锡山统计，太原市区内计有大小丁字街三百六十四条。 但让赵匡义始料不及的是，悲伤的太原人，在一百四十年后以孤城而救全国的一场战役中，几乎挽救了北宋王朝的命运，只可惜龙脉已死万事成灰。强悍的女真人用两千五百名勇士就把建国200年的辽国灭掉后，扬鞭中原，北宋二十万勤王大军不战而败，靖康皇帝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 在唐朝太原就曾上演过孤城而救亡的故事。那是汾阳王郭子仪以及大将李光弼以不足万人羸弱之兵与史思明十万精兵在太原展开了一场决定全局的战役。郭子仪胜则安史叛军不能顺利通过井陉进犯中原，败则李唐王朝满盘皆输。 是役郭子仪大获全胜，依靠的城内百姓和朝廷支持。而此次，太原城内伤痛未愈，新的并州弹丸之地，一无粮草二无外合。但太原军民并没有屈服，在中原失守、大军围城的情况下，城内弹尽粮绝，军民们先以皮革为食，继而树皮草根，吃光战马，最后人相与食，但守土抗敌的决心丝毫没有动摇，剑指城外篝火通明处，女真人数十万铁蹄和先进的大炮。 女真人也对太原这样抵抗的抵抗也始料不及，甚至他们抬起已经血灌瞳仁的双眼，猜想如果老晋阳城不毁，他们能迈过兵精粮足的千古雄关吗？而赵匡义若泉下有知，会不会想到悲伤的太原军民是如此舍身忘死救宋朝一线，会不会为自己的无知而使徽钦二帝北狩蒙羞？ 在坚守了二百五十多天之后，北宋最后一座城池太原沦陷。守将王禀投汾河自尽，太原城内全部守将三十余人全部殉国，女真人血腥屠城，百姓无一幸免。 我以我血荐轩辕 赵匡义焚毁太原城之后，山西真的没有再出一个帝王，政治中心和影响力也逐渐消失。直到一天，山西巡抚毓贤身着官府拜倒在他母亲膝下痛哭流涕：勤国事，不能顾身家矣！然后转身离去，在室外刺眼的阳光映照下，他的身材格外伟岸。 杀洋人，保清廷，是毓贤的政治主张，只是这个政治主张在昏暗和懦弱的晚清政府内得不到实施。在山东期间，他就扶持朱红灯、义和团等运动的发展，打击洋教势力的发展，也因此朝廷罢了他的官，投机主义者袁世凯取代了他。作为八旗官员，毓贤的仕途本应该一帆风顺，可是他却抱着天真的理想主义在充满旋涡的政治斗争中挣扎。 晚清众官僚中，无论从经济到文化，除了林则徐寥寥数人外，毓贤几乎是以一人之力在北方面对西方列强的魔爪。而他统领山西军政后，似乎这个理想即将实现，恰如他在给自己的挽联中写到的：臣死国，妻妾死臣，夫复奚疑；我杀人，夷狄杀我，亦有何憾！ 几乎一夜之间，太原、晋中、忻州等地的传教士悉数被传唤至太原。辞别母亲的毓贤就在住所西辕门外亲自手刃天主教山西北境教区正主教艾士杰，同批被杀头还有国外传教士七十余人。 一位传教士临刑前大呼：我曾在山西大灾之年捐款五六百万两银子，救活了数千人，可以换我一命乎？毓贤怒喝：汝钱何来！以毓贤的世界观看，西方文化是与中国传统文化水火不容的，他作为传统文化的守护者，无惧风险。 毓贤主政山西期间，全省共杀传教士191人、中国教民及其家属子女1万多人，焚毁教堂、医院225所，烧拆房屋两万余间，是各省行动中最为迅速、效力最显著的一个省。这就是震惊中外的山西教案，时为1900年，又因恰值夏历庚子年，所以又称为庚子教案。 后来，山西教案随同庚子赔款一同连带了4亿五千万两白银，山西多负担了每年116万两。同时为了惩罚山西，还剥夺山西生员应试资格。老佛爷慈禧翻脸无情，为了讨好西洋人，不惜下令将毓贤砍头。 彼时，毓贤还在充军途中，行刑官敬佩毓贤人品，许诺他个全尸。在服毒几天后，毓贤依然不倒。杀头之日，冬雷震震，行刑官长跪祭拜。毓贤一生都在为他的理想奋斗，有理想的人面对浊世很痛苦，有时候引刀成一快，才是对他真正的解脱。 清廷中，毓贤是公认的清官，他死后曾被山西民众集资盖建祠堂以示纪念。毓贤是一个单纯的人，只知道忠君效国捍卫文化，并不管身后的恩怨是非，众人评说。直到百年后的今天，山西教案和毓贤都被争议着，但毓贤却以鲜明的个性和顽强民族文化自信让对手恐惧和惊颤。 美国人首先说，必须用教育改变这个古老国家的人文信仰。于是他们用庚子赔款在中国建造了两所大学，一所清华，一所就是山西大学。当下人无知，认为美国是友善和慈祥，殊不知却是山西的一位巡抚临死前风雷一震，让洋人吓破了胆。 山西教案发生是十二年后，太原首义门一声枪响，山西辛亥革命起义，给了腐朽的清王朝致命一击，也把延续了2000年的一个制度埋葬。或许这才是毓贤对国家真正的希望，从这种意义上说，毓贤没有白死，山西又找回了他的自尊和地位。 无论是平民出身的舜帝，还是皇族血脉的毓贤，都是在他们郁郁不得志的时候，踏上山西这块土地，土生土长也好，外来寄居也罢，都能化腐朽为神奇。 在山西厚重的历史积淀和文化中，有王道，有霸道；有礼仪，有威武；有人格，有傲骨；有栋梁，有义士；有明君，有乐土。只是他承载了太多的苦难，或者来到山西就苦中作乐，求得精神的不朽或者心灵的慰藉。如五台山上，菩萨低眉下有金刚怒目，无论哪一方，都是为了如清凉境界的钟声那般，响得更亮，飘得更远。 这点苦难，对历史上的山西来说，已经习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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