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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敏斯卡​(波兰)的诗 ‖《外国诗选》

 置身于宁静 2021-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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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娜·卡敏斯卡(Anna Kamienska,1920—1986),波兰诗人,翻译家,文学评论家。生前共发表过十五本诗集,三本小说,三本圣经述评,两卷札记等,是波兰文学和世界文学产生很大影响的著名诗人。


感恩

一场暴风雨掷一座彩虹在我面前
于是我想坠落在雨下
想亲吻一位我为其让座的老妇人的手
想感谢所有人只因他们存在
有时甚至想微笑
我感谢嫩叶愿意
对着太阳敞开
感谢婴儿依然
想来到这个世界
感谢老人英勇地
坚忍到最后
我充满感激
如礼拜日的募捐箱
假若死神在附近停留
我就会拥抱她

感恩是一种散落的
无家的爱。
泅渡 译

感谢

暴风雨将彩虹撒落我脸上

所以我想在雨中俯下身

亲吻我让座与她的老妇的双手

感谢每个人的存在

以及他们有时也想微笑的事实

感谢嫩叶,它们愿意

向著太阳打开自己

感谢依然愿意

来到这个世界的婴孩

感谢老者超人般

忍受到底

我充满感激

就像一隻星期天的捐献箱

我本已拥抱了死亡

若是她在附近停止了脚步

感激是一种散落四处

无家可归的爱
phil 译

会得到回应的祈祷

主啊请让我大大受苦
而后死去

让我走过寂静
连恐惧都不留下

使世界继续
让大海亲吻沙滩如从前

让草长青
好让青蛙藏匿
好让人将脸埋入其中
为他的爱人哭泣

使白昼明亮地升起
仿佛不再有痛苦

让我的诗清晰如窗玻璃
被黄蜂一头撞上
泅渡 译


林中路

我不相信记忆的真实

因为凡是离了我们的

就永远逝去了

这神圣的河流,有且只有一个方向

但我仍想对我最初的震撼保持忠诚

仍想将孩童的好奇作为智慧

并一路携带它直到尽头

到我童年的树林里

在日光的斑驳中

到处寻找它在剧院里,教堂的阴影里

我,一个六岁的孩子

在这条路上浑然不知地跑向

神秘孤独的初端

danhong译

忧郁
        我独有的忧郁
                ——莎士比亚①


我独有的忧郁
由我独有的世界组成
由一切过去未行之事
过去已成之事
由林中田间的小路
由打在脸上的
低垂的榛树枝
由芜杂的墓园黑莓
由雪的白
由沉重的鸟

我独有的忧郁就像脸
不配得到
无法撕下
泅渡译
注:①出自莎剧《如愿》第四幕,第十六行。Melancholy


小的东西

它常成形
于一个词
展现自身于一个微笑
有时于眼镜闪烁的蓝光
于一朵被践踏的雏菊
于小径上的一闪光芒
于颤抖的胡萝卜叶
于一捆欧芹
它来自阳台晾的衣裳
来自插进面团的双手
它渗过闭合的眼睑
就像渗过被隔绝的
万物面庞与风景
它存在于你切面包时
倒茶时
它来自一把扫帚一个购物袋
来自削新买的土豆
来自当你给孩子做裤子
或为丈夫的寿衣缝纽扣
针扎出的一滴血
它出自劳碌出自忧愁
出自夜里无边的疲倦
出自拭去的一滴泪
出自中途被睡眠打断的一次祈祷

它不来自宏大之物
而是来自微小的东西
它愈生长愈广袤
仿佛有谁在筑造永恒
一如燕子筑窝
用一簇簇的瞬间。
泅渡 译

季夏

此时我把自己锁进

一间多刺的干草室

从头想想一切

一草叶一树根一蚂蚁一野兔

大海一朵云一块岩

我会思索它们

一如罪人思索

自己的罪

我会自问

我是否非常遗憾

为不属于一块绿土

我会询问有多少次

我没有向根问路

在流水云彩一棵桦树前

我会忏悔

我会洗它们的脚

穿戴上它们的伤口

我为何不能与沙沙响的绿色生命和解睡

在凡世的梦里

叶子请教我如何落

在冷漠的大地上

空地方
让我们赶紧去爱人

——JanTwardowski


我未能成功地去爱哪个人

纵然我已如此赶紧

仿佛我不得不只去爱空地方

没有拥抱的摆荡的衣袖

被头颅抛弃的贝雷帽

或许会起立离开房间的扶手椅


不再有人碰的书

夹有一丝银发的梳子

被婴儿长过的小床

盛满多余东西的抽屉

烟嘴被嚼过的烟斗

被赤脚离开的一只脚塑了形的鞋


人声沉寂的电话筒

我如此赶紧地去爱

自然我未能做到

泅渡 译
注:Jan Twardowski(1915-2006),波兰诗人,天主教教会牧师。

改变

要改变

要像翻手套一样把自己从里往外翻

要像星球般旋转

要你自己穿过自己

以便每个白天可以穿入夜晚

以便每一个单词奔向真理的另一面

以便每一个句子都来源于自己

并且发出自己的光芒

以便每一张靠在手上的脸

汗水都流入手掌的皮肤

以便这支笔

变成单纯的沉默

我曾想说变成爱

要从一匹马上摔落

要使你的脸蒙上尘土

要瞎眼

要起身

要像失明的扫罗一样

允许自己被带到

大马士革

Phil 译


变化


被变化
从内翻出自己一如翻手套
旋转如一颗星球
引自己之线穿过自己
以使每昼穿透每夜
以使每个词飞驰在真理的彼端
以使每首诗从自身生出
散发它独有的光芒
以使靠在手上的每张脸
流的汗进入手掌的皮肤

好让这支笔
变成纯粹的安静
我过去常在爱中如此说

从马上掉落
用尘土抹脸
受蒙蔽
提起自身
让自己受到引领
如盲目的扫罗
走向大马士革
泅渡 译

在十字架上

他将死在十字架上
在医院病床上
悲愁之母——孤独
站在那里陪伴他

嘴被合上
脚被拴住
神我的神
你为何离弃我

突然的寂静
一切要发生的
皆已发生
在一个人
与神之间

泅渡 译
注:这是诗人未出版手稿里最后一首诗,写于她离世前三天。

动物的灵魂

动物的灵魂

被狗撕碎了的小鹿的灵魂

头往下垂

耳朵被撕烂兔子的灵魂

蹦跳着无头公鸡的灵魂

一路滴着血母狗的灵魂

躺在栅栏下目光呆滞鸽子的灵魂

啊动物的灵魂

为我们祈祷吧
Phil 译

我不知道一天如何飞逝

我不知道一天如何飞逝

我不知道一生如何飞逝

并且用一个词作为结束

就像冰封的湖泊

冬天过去,雪融化

太阳出来并照见了

冬日之后

大地的伤疤

你的坟墓
Phil 译

她起来

她起来,从她闭着的嘴上挪开,

她,一动不动了这么久,

可以走了! 小心翼翼地挪步,就像一个

得病很久很久的人,起来了。

她走过他的前额,走过我的心,

走过另一个人乱成一团的头发。她走---自己走。

有一会儿,她困惑地看着

那个被遗弃的身体并且,一点也不怜惜地,

看着我们,在晨雾里痛苦地弯下腰,

像路边的树枝一样。她推开枝条,

走了。消失在光线里。

我多么希望这是真的! 但我什么也没看到

除了凝结着泪水的双眼

和那冰凉冷漠的双手。妈妈 !

Phil 译

祖父母


相片里我的祖父母
是幸福的,绿得像片树叶。
沉入爱河的年轻祖母
将头倚在丈夫的肩上。
祖父还不知自己已经死了。
他鼓着挂着一条表链的胸脯。
他任性地搂着
死去的年轻祖母。
他还不知道,挨着他们俩
安息着陌生的堂兄弟及其死去的儿女,
门廊下早饭已上桌
在往昔那个怡人之夏的许多清晨。
我们的祖母一点儿不知道
自己手握着一串冰冷的念珠。
她脖颈的倾斜中演奏着幸福
如失效的乐器奏出的音乐。
泅渡 译


这东西叫做手。
拿近眼前的这东西
遮盖世界。
大过太阳、马、房屋、
云、飞机。
这东西有着指头。
这东西有着可爱的粉红色表面。
它是我自己。
它不仅仅可爱。
它抓、握、拉、撕,
它还有无数其他工作。
它不仅仅可爱。
它指挥军队,
翻耕土壤,
以斧杀戮,
分开女人大腿,
它还有无数其他工作。
它的五指——— 五罪
它的五指——— 一益。
泅渡 译

在天堂边上


真奇怪
绿谷依旧在这里
仿佛谷中眠着幸福
我们确曾认识的
荫凉小溪
仍存在
依旧有屋顶
下面孩子们在睡觉
屋里充溢着一种特别的宁静

真奇怪
这儿的云彩依旧追随太阳
如滑翔的鸟
除了对飞升的渴求之外
依旧存有人类纯朴的善

纯粹的音乐站在门口
门恍惚成了一道殿廊

真奇怪
我们依旧
如此想爱想哭
泅渡 译


我写作是为理解而非为表现自我
有些东西我未领会我也不羞于承认
与一片枫叶共享这种无知
于是我转而询问比我智慧的文字
询问将长存于我们身后的万物
我盼望在偶然间获得智慧
我期待从寂静中捕捉意义
或许某事会突然发生
跳动着隐藏的真理
就像油灯里火苗的精魂
那时我们还很小
在油灯下垂着头
祖母用刀切开面包
我们无所不信仰
因此我如今别无所念
除了那种信仰
泅渡 译

卡桑德拉的困惑

但是该如何提醒智者

当心他们自己的智慧

当心道德家冷漠的淡定

该如何警醒那些

已经把世界分成

非黑既白的人

他们根据颜色挑选

把被定罪的人扔进地狱

比上帝自己还急不可耐

这些善恶的专家

他们不再知道怎样原谅人

怎样饶恕人

该如何警告那些一成不变的人

不要一成不变

该如何展示给他们

黑暗深处不可能中的可能

他们很好地安排

他们语言的世界

并且用讽刺和反语圈起

该如何提醒人民小心人民

他们毫无痛苦地

观察这个世界

在他们的凝视下所有的事

都只变成一件事

该如何说服他们

稍微挪动一下

这样他们自己的影子

就不会挡住了光线

Phil 译

译注: 卡桑德拉,古希腊神话中特洛伊国王普利安的女儿,因受阿波罗的诅咒,能预言未来但无人相信。

良心

你自己一个人独处

不对

整个法庭的人都在这里

公诉人和辩护律师

他们为了你争辩

有罪还是无罪

公诉人说有罪

你承认他是对的

自然如此

但是辩护律师

摇头晃脑

也说得合乎情理

而只有你自己不清楚

该如何认识自己

你总是判处自己死刑

然后赐予缓刑

最终你厌倦了

这良心的游戏

睡觉

早晨上帝

会还给你灵魂

缝补清洗一新

但愿

你得到的不是别人的灵魂

王立新 译

天使报喜*


他站着笼罩在空气中
像天使那样说
“不要怕”
然后他用一种我不懂的语言
宣告了什么事
主啊,我们有多不明白
这最最重要的事
最后独剩我一人

没人能知道
在天使离去后
有多么孤独
世界大大敞开且空旷
你缺乏声音来描述
没有足够友善的手
词语皆喑哑被缚住

从此对于盼望来说
连永恒都显得短暂
泅渡 译
注:*天使报喜,典出《圣经·新约·路加福音》:到了第六个月,天使加俾额尔奉天主差遣,往加里肋亚一座名叫纳匝肋的城去,到一位童贞女那里,她已与达味家族中的一个名叫若瑟的男子订了婚,童贞女的名字叫玛利亚。天使进去向她说:“万福!充满恩宠者,上主与你同在!在女人中你是蒙祝福的。”她却因这话惊惶不安,便思虑这样的请安有什么意思。天使对她说:“玛利亚,不要害怕,因为你在天主前获得了宠幸。看,你将怀孕生子,并要给他起名叫耶稣。他将是伟大的,并被称为至高者的儿子,上主天主要把他祖先达味的御座赐给他。他要为王统治雅各伯家,直到永远;他的王权没有终结。”玛利亚便向天使说;“这事怎能成就?因为我不认识男人。”天使答复她说:“圣神要临于你,至高者的能力要庇荫你,因此,那要诞生的圣者,将称为天主的儿子。且看,你的亲戚依撒伯尔,她虽在老年,却怀了男胎,本月已六个月了,她原是素称不生育的,因为在天主前没有不能的事。”玛利亚说:“看,上主的婢女,愿照你的话成就于我吧!”天使便离开她去了。

另一个世界


我不信另一个世界

可我也不信这个世界
假如它并非被光渗透

我信街上被车撞的
一个女人的身体

我信身体
刹那间停止于
伸出双手的半个手势
仿佛久等的事
要发生
仿佛顷刻间
意义将竖起
食指

我信盲的眼
聋的耳
跛的腿
额上的皱纹
面上的红晕

我信身体息于
睡眠的信任
老年的耐心
胎儿的柔弱

我信落在褐色贝雷帽上的
亡人的一丝头发

我信光芒
浩大地铺展于万物上
甚至于一只甲虫
它仰面挣扎
如小崽子般无助

我信这雨
共同缝合了天与地
天使随雨
在眼前降下
如生翼的蛙

我不信这个世界
空荡荡
如早上的火车站
当所有列车已开往
另一个世界

这世界为一
尤其在它沾满露水醒来时
神行走于灌木丛
其中是动物和人的梦
泅渡 译

我站在


我和妹妹站在一小块墓地上
我们谈些非常重要的事情。
男孩学习不错。最小的都会说话了。
你若慷慨对人,人会友善对你。

住房刚刚粉刷。我们买了桌子、椅子。
偶有邻居驻足说,“你们的住所很漂亮。”
母亲生前非常喜欢的植物开花了。
我本想带些花来却怕花枯萎。

空气、树木、石头和土都在听我们说话
只有那个我们为其带来消息的人听不到。
可兴许她在我们身后站着,对人生诸事微笑着
并低声说“我知道,亲爱的孩子。不用再告诉我了。”
泅渡 译


街道之口

街道之口沉默,窗户失明,

轨道冰冷的血脉无声地颤抖。

湿漉漉的路面映照着

空中饱含冰雹的铅云。

我妈妈正在医院里死去,

在刺眼的白色床单上

她抬起手掌---然后垂下了手臂。

那婚戒,在她为我洗澡时曾刮痛过我,

从她消瘦的手指滑落。

树木饮下冬日的潮湿。

拉着满车煤炭的马,垂下了头。

留声机,循环播放巴赫和莫扎特

就像地球绕着太阳转。

那儿,在一家医院里,我的妈妈正在死去。

我的妈妈。

Phil 译

来源:诗歌

     《诗人文摘》,大型诗歌类网刊,成立于2005年,以报道国内外诗坛新闻、事件及诗歌评论为主。从2014年开始设立《名诗百家》《今日诗选》等栏目,获得广泛赞誉。为纪念中国新诗百年而开辟的新栏目《新诗百年》,于2016年陆续刊出活跃在当今中国诗坛的诗人作品。2017年10月设立《诗杂志》《国际诗人》栏目。2018年开辟永久性精品栏目《一首》,并已成为有影响力的国际交流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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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道,《诗人文摘》主编,终南令社成员。作品见《诗刊》《星星》《中国诗选》等诗歌刊物。作品《行李》展示于中国首列诗歌高铁,《雨》展示于北京地铁四号线,《荷说》获“荷花颂”全国诗歌大赛一等奖。著有诗集《我拣到了铜》《一根漂浮的石柱》等五部,主编《长安大歌》(陕西优秀诗歌作品选)。新作有《中国村子》《北纬0.7度》《咖啡园》《甲由的鸡毛诗》等,部分作品被译为英、法、日、韩、印尼等语。参加第32届(以色列)、33届(马来西亚)、36届(捷克)、39届(印度)世界诗人大会。现居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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