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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政文化漫谈之一:司马迁与聂政

 颍川派 2021-12-02

                         

作者的话:在今河南省禹州市城西关外,西南五百米处,有一座高十米、占地面积千余平方米的大坟冢,冢内埋葬着战国时期的义士聂政和他的姐姐烈女聂荣(也有记作“嫈”)的遗骸。两千四百年前,这里曾上演过一幕惊天地、泣鬼神的“聂政刺韩”历史活剧。聂大侠“士为知己者死”的壮举和聂荣冒死为弟扬名的烈女故事,从古代战国传至当今网络时代,数千载不衰。聂氏姐弟的故事感动着历代史学家、文学家和艺术家,他们又为之阐发或演绎了许许多多经典宏论和千古绝唱。故乡的青年人们啊,听我慢慢给你们道来……

《聂政文化漫谈》系列共分五篇,将次第于颍川派公众号推出。

首先,我们谈一谈“司马迁与聂政”。

荧屏上的刺客形象

早在先秦的典籍中,就有聂政故事的记载。《战国策》第二十七卷“韩策二”记载说:   

韩哀侯时,大臣严仲子与丞相侠累“二人相害”,严仲子为躲避侠累的迫害逃亡齐地濮阳。

在这里,他结识了从轵深井里(今济源轵城)来此以“狗屠”为业的聂政。聂政仗义豪爽,“勇敢士也”,严氏便“奉黄金百镒”,“具酒觞聂政母前”。

聂政惊讶,问严何以厚礼待我一穷“狗屠”之人?严答“臣有雠”,“闻足下义甚高”,故相交,求助也。聂政说,“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谢绝了严仲子的厚礼。

过了许久,老母下世。聂政服孝完毕,就主动找到严仲子,坦言相告:阁下如此善待下人,令人感动。前不敢答应您的求助,是因为家有老母;“老母今以年终,政将为知己者用。”

于是,严仲子把他与侠累的仇怨告诉了聂政,请他刺杀侠累。二人经过筹划,聂政只身携剑赴韩城,利用“东孟之会”的机会,杀进韩宫,一举刺杀了丞相侠累,并“兼中哀侯”。

随后,聂政毁容自杀,为的是不让人知其真面,牵连他人。

韩当局把聂政遗体陈于市井,“县购之千金”,以查清刺客身份。

政姊闻之,认为不能“灭吾弟之名”,就远道而来韩城认尸。她抱尸大哭,当众诉说道:“此吾弟轵深井里聂政也。”他做了如此英勇的事,又毁容自杀,是因为担心姐姐受牵连。但是,“不扬弟之名,吾不忍也。”

她为弟扬名之后,亦自杀在弟尸之旁。 

黄山《刺客列传》55x33x70cm 青铜 2013年

这就是《战国策》所记聂政故事的梗概。《战国策》是战国时期游说之士的策谋和言论的文献汇编,时有许多名称和本子在社会上流传。《战国策》所记聂政的故事,为二百年后司马迁著《史记》给聂政立传,提供了重要资料。 

大史学、文学家司马迁(约前145-?),是在悲愤人生中撰著《史记》的。由于他深感世态炎凉,人情淡薄,就更加敬重和怀念那些舍生取义、信守承诺的英雄人物。所以,他要为这些英雄立传。在《史记》中他以浓墨重笔和饱满的热情,写出了千古传颂的《刺客列传》。在《刺客列传》中,共记述了曹沫、专诸、豫让、聂政、荆轲五位英雄,集中宣扬了一个主题思想,即重信义、“士为知已者死”。特别是在聂政、荆轲两传中,司马迁把这一主题思想发挥得淋漓尽致。

司马迁著《史记》,不仅要参阅国家的文书档案和当时流传的文献资料,还走遍祖国名河大川,考察古迹,采集民间传说,去伪存真,去粗存精,因此他笔下的历史事件和人物就更完整、更准确、更生动。我们把他撰写的聂政的故事与《战国策》的记述相比较,我们就可深感如此。 

武梁祠汉画《聂政刺韩王》

《战国策》记述聂政故事,是在叙述“韩累相韩”,侠累、严仲子“二人相害”事件时展开的。全文不及千字,故事情节亦显平淡。而太史公则是明确地为聂政立传,开首就点明传主大名,“聂政者,轵深井里人也。”然后再交待严、侠矛盾,以聂政刺韩为主线层层展开。故事跌宕,情节生动,把聂政“士为知己者用”、“士为知己者死”的壮举,和聂荣为弟扬名而捐驱的烈女形象,深刻植于读者心中。这是一篇有叙述有评论的完整传记,也是一篇有头尾有情义的生动故事。全文洋洋洒洒一千二百余言,比《战国策》中的记述增加了三分之一。 

太史公使用《战国策》的记述,绝不是简单的“拿来我用”,而是要作谨慎的考证、补充和发挥,对实在难以弄清的问题,则只好“存疑”,从不轻狂断言。

例如,聂政事件发生的时间,《战国策》说是在韩哀侯时期,并且说聂政一剑刺死了侠累、哀侯两人。可是司马迁在考察韩史时,又有文献称“哀侯六年为韩严所杀”,聂政刺侠累则是“列侯三年”。于是,太史公本着“闻疑传疑”,“事难的据,欲使两存”(唐司马贞案语)的办法,在聂政传中用了“哀侯时”,但去掉了“兼刺哀侯”说;而在《韩世家》和《表》中,则称哀侯是在六年被韩严所杀,聂政刺侠累的时间排在了“列侯三年”,出现了 “表、传各异”的情况。由此我们可以感到太史公写史的难处和谨慎。

再例如,《战国策》称严仲子与侠累“二人相害”。可是除了说严仲子“政议直指,举韩累之过,韩累以叱于朝”之外,太史公实在难以找到他们二人矛盾的前因后果。因此,《战国策》说他们“二人相害”,显然有过头之嫌。况,严、侠之间的恩怨情仇,与为聂政立传的主旨关联也不甚大,于是司马迁就改为二人“有却”,并删去了无关的赘述。“有却”比“相害”更概括,因而也更贴切。司马迁把省出的文字,用在了对聂政与严仲子赤诚相交以及聂政刺侠累的描述上,更加突出了传主的仗义英勇形象。 

聂政姊(版画)

太史公在大力颂扬聂政的义举时,还特别加重了对其姊聂荣的记述和描写。《战国策》只是在文尾提及了“政姊”(连名字也没有),说她抱弟尸当众宣告“此吾弟轵深井里聂政也,亦自杀于尸下”,简单几笔带过。而司马迁则下了大工夫。他显然作了新的调查和考证,增加了新的情况和情节。与《战国策》不同,司马迁在叙述故事时,一开头政姊便出场了,曰:聂政因“杀人避仇,与母、姊如齐,以屠为事。”

在这里,司马迁还在事发二百年后首次披露了这位烈女的姓名叫“聂荣”,并说她后来“己嫁夫”。文章结尾之前,太史公用足够的文字记述了这位烈女与韩都市民的对话,让她字字血声声泪向市民宣扬了其弟聂政的孝母、重义品德,高声宣告:这就是我的弟弟聂政!市民问她:夫人难道不知道来认尸是要遭杀头之祸的呀!聂荣答曰:“闻之。”又说:弟早有此举的志愿,只是“老母幸无恙,妾未嫁也”,今老母“既以天年下世,妾已嫁夫”,便义无反顾地去兑现他的承诺,“士为知已者死”。他所以“自刑以绝从”毁容自杀,是因为“妾尚在之故”,担心被认出而连坐姐姐。可是,姐怎能怕遭杀身而泯灭贤弟之英名呢!韩城市民听了大受感动,聂荣“乃大呼天者三,卒于邑悲哀而死政之旁”。事后,韩城的百姓就把聂氏姐弟的尸体掩埋在了该城的郊野。

太史公写了这一大段文字之后,借晋、楚、齐、卫诸国人的反应和评论,又大大赞扬了一番聂氏姐弟的义举。

凡此多多,太史公把《战国策》以及诸先秦文献记述的聂政故事,大大丰富了、完整了、准确了、提高了,因而也更加感人了,流传更广泛了。 

鲁迅先生称《史记》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为史学、文学之典范。经司马迁大手笔的记录和描述,聂政、聂荣成为千古英烈人物;《史记》中聂政剌韩故事的版本,成为其后各类著作家、艺术家对聂政英雄形象进行再创作的基本依据。是为经典之作。

其后,著作家、艺术家是如何进行再创作,演绎发生在今禹州西关的这个故事的?且听下回分解。


余世诚
余世诚,号“七石斋主”,1937年生于河南省禹州市,1961年北京石油学院本科毕业,1964年中国人民大学研究生毕业,其后一直在中国石油大学任教。历任校务委员、校学术委员、人文社会科学部(今马克思主义学院)主任,教授、研究生导师,主编《石油大学挍史》,发表论文百余篇,出版专著十余部。获“有突出贡献教育专家”称号,享受政府特殊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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