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幼时不大爱吃猪皮,因此,也就不大爱吃猪头肉。然而大人们很喜欢,常到卤味店去买。有些还是凉拌的,入味,宜送饭,宜下酒。 我喜欢那个味道,然而一大盘中,欣赏得来的,唯有猪耳朵而已。 因为猪耳朵里面有脆骨,皮不多,但有胶,清脆爽滑,很好吃。 (二) 长大之后,渐渐吃开,渐渐懂得欣赏猪头肉的妙处。如今每每思及,便忍不住狂吞口水。 后来读汪曾祺先生文章,才发觉原来他也是同好,小说、散文中都多有提及。 譬如他很著名的一篇小说《异禀》,里头有位主人公名叫王二,是卖熏烧的。 熏烧,也就是卤味。
(三) 不但汪先生自己爱吃,他朋友圈中的一众文学大拿,也大多都是猪头肉的拥趸。 汪先生说沈从文先生吃得清淡,晚年血压也高,但“他经常吃的荤菜是:猪头肉”。 他写林斤澜爱吃肉,“三天不吃肉就觉得难受”。“他爱吃猪头肉,尤其爱吃“拱嘴”——猪鼻子,以为乃人间之'大美’。” 还有赵树理,汪先生说赵先生常常工作得很晚,十点多钟就要出去吃夜宵。“树理同志往长板凳上一坐,要一碗馄饨,两个烧饼夹猪头肉,喝二两酒,自得其乐。” (四) 此外,像周作人也曾回忆,“小时候在摊上用几个钱买猪头肉,白切薄片,放在干荷叶上,微微洒点盐,空口吃也好,夹在烧饼里最是相宜,胜过北方的酱肘子……” 丰子恺先生写他在杭州和老友吃猪头肉,“一斤猪头肉,每人照例是一斤老酒”。 总之,猪头肉在各类文学作品中出现的次数之多,不胜枚举。但我觉得写猪头肉写得的最令人绝倒的,当非《金瓶梅》莫属。 (五) 廿三回,西门庆的妻妾下棋玩,输了的要出钱请客。李瓶儿输了五钱银子,潘金莲便让人买了坛金华酒,一个猪头和四个蹄子,教来旺媳妇宋蕙莲去烧。
宋蕙莲烧完,还不忘炫技自夸:
(六) 《金瓶梅》里的食物,虽远不如《红楼梦》精致,但却有浓厚的市井烟火气质。 而猪头肉作为其中代表,当然是最适合不过的了。因为相比起其他食材来说,猪头肉到底还是世俗的,民间的。 大俗大雅,热烈奔放。 (七) 在以前,猪头的主要功能是祭祀。祭祀完神,神一看,你们的诚意到了,心领了。然后,人们就把猪头、羊头、牛头(是为“三牲”)都拿回家去吃了。
而在不年不节的平常时节,富人不屑问价,穷人就低价买回去解馋,一来二去,猪头肉就被改良成了压过猪肉风头的美食。 (八) 关于猪头肉的做法,南北差异极大,要吵起来,估计也得和甜咸粽子一样纠缠不清。 我吃过的少,像“扬州三头”中的“扒烧整猪头”,南京的“六合猪头肉”,宿迁的“黄狗猪头肉”,俱是只闻其名而未得一尝。 蔡澜先生说,潮州还有种“猪头粽”,虽名叫粽,但与粽无关。
但我至今也未吃过,不知风味如何。 (九) 至于古代名人雅士吃猪头肉的历史,那就更有得说了,只是篇幅有限,就此打住。 无论做法如何不同,人们对猪头肉的喜爱却是发自真心,光凭这一点,就不妨求同存异。 最要紧还是得有一份热爱生活的潇洒与旷达,一如汪曾祺先生所说的:“夏日的黄昏,就着猪头肉喝二两酒,拎个马扎踅到一个荫凉树下纳凉,该是人生莫大的享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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