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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破产后,那个男人替她还清了债务

 昵称zWojhGnh 2021-12-02

爱情在动静之间,缘分在聚散之间。

——张爱玲



我记事起,认得的第一个男人,不是父亲,而是老张。

在我印象中,没有“他突然闯入我们的生活”这个概念,因为他好像一直就在我们的生活里。

母亲说,老张和她的第一次见面,简直是琼瑶的不能再琼瑶了。

那时她刚与父亲离婚,孤身一人带着不满两岁的我为生活四处奔波。

有一次周末,母亲带着我从县城回乡下外婆家时,在车站被老张撞见。

当时尚且不老的老张对母亲一见钟情,居然鬼使神差骑着摩托尾随客车,一路跟到了我外婆家中。

等我母亲下了车,顺着邻居们的目光才发现身后有个男人痴痴地看着自己。

她不知道的是,在我们母子未来十多年的生活了,都有这个男人。

老张那时的年纪的确不大,但跟正值花信年华年华的母亲比起来,还是担得起一声老张的。

我母亲结婚较早,离婚时也不过二十四岁。

可老张,当时已经过了三十五了。

母亲年轻时生的极为貌美,家里人说,她在农村上学时,追求者便络绎不绝。

这点,我后来从一些照片里得到了印证。

好在我小舅对母亲十分疼爱,多少情窦初开的小男生对母亲懵懂的爱恋刚刚冒出青青幼苗,就被他扼杀在土壤里了。

据说直到后来我母亲嫁人,不少村里同龄的男子才老老实实的去相亲结婚。

所以其貌不扬而且还大自己十岁的老张刚开始追求她时,我母亲是断然拒绝的。

老张那时是我们隔壁镇子的公务员。

这在如今我们的小县城里都是十分体面的工作,更遑论当年了。

他那时早已成家,孩子也都上了小学,这也是我母亲拒绝他的主要原因。

那个年代还没有小三的说法, 却有更为难听的狐狸精。

在人际关系不算复杂的小城里,谁要是摊上这个骂名,几乎就别想做人了。

家里人和母亲都不同意,好在我的小舅那时在外地当兵,不知详情,否则,老张是万万不可能有机会的。

母亲刚开始的拒绝没有瓦解老张的求爱攻势,反而令他越挫越勇。

在得知我母亲的娘家之后,老张每逢周末必来。

我外公外婆都是老实的农民,虽然知道他的心思,但不想撕破脸皮,从来都是好茶好水的招待,不曾给过脸色。

老张人也确实不坏,从来没做过什么下流龌龊的事情,有时我母亲不在,他也不过向二老问声好,放下买来的东西就走了。

不多久,他知道了我母亲在城里的住处,自然将主要火力都放在了这里。

后来他又打听到了母亲上班的供销大厦。从那以后,家里公司,凡是能见到我母亲的地方都有他的踪影。

在那个年代电视剧的熏染下,老张也学会了隔三差五给母亲买束鲜花,或者给我带几包牛奶。

再不济也会在母亲下班以后,骑着摩托等在楼下,目送着母亲坐上公交。

他往往远远跟着,看见母亲到站下车,才会满足的离去。

他那时被调派在县城监管工程,工作轻松,时间十分充裕。

还好老张也知分寸,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才不致令母亲反感。

小城毕竟是小城,谁也不知道你外甥的媳妇是不是自己老板的闺女,你同学的丈人是不是自己三舅的牌友。

老张有家室的事情渐渐传了开来,风评突变,开始有人对母亲闲言碎语,说三道四。

母亲找到老张,向他摊牌,说自己绝不做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随后不管他听不听,毅然辞职,向外公借了一笔钱,搬了新家,租下一个小门面做服装生意。

按理说,母亲这么做即便断不了老张的念头,也足以给他泼盆冷水。

可母亲这次才明白什么叫天意弄人——我们搬进的新家,隔壁间住着的就是老张的原配发妻。

老张的老婆姓袁,当时在城里租了一间房子带孩子读书。

那是个四合院,有很多户人家,其中就有我的大姨,我母亲的亲姐姐。

她得知我们要找房子,便帮着张罗了这个地方。

母亲并不知情,更没见过小袁长什么样子,稀里糊涂的住了进去。

老张那时一直住在县里安排的招待所,往往两三天才去小袁那里拿一次换洗的衣服。

一次深夜归来让他无意中发现了母亲,母亲对此却浑然不觉。

原本心灰意冷的老张喜出望外,但母亲的宁折不弯让他冷静下来。

他清楚,如果这次不能成功,很可能以后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心上之人。

男人对爱情强烈的占有欲激活了老张腹黑的一面,他处心积虑,开始有意无意的向小袁透露了他对母亲的爱慕,并不时表达出愿意为了母亲和她离婚的意思。

他的发妻是个老实巴交的乡下女人,从小到大一直被灌输的就是勤俭持家、相夫教子的女德观念,老张的和盘托出顿时让她手足无措起来。

毕竟在那个年代,绝大多数的妇女都是没有勇气离婚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只好沉默,可沉默换来的却只有老张的变本加厉。

小袁对离婚的惧怕正中了老张的下怀,他不着家的时间更长。

在一次拿走许多衣物之后,老张将近一个礼拜没有见过自己的老婆孩子。

当时的手机无疑是奢侈品,大多数人使用黑白两色的传呼机,功能也远没有现在的手机丰富全面。

小袁去电话亭给老张的消息全部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终于,在和丈夫断了音讯半个月之后,小袁陷入了即将失去家庭的巨大恐慌之中。

于是她在一个下午安顿好了孩子,胆战心惊的招了一辆出租车,来到老张监工的工地,哭着告诉他,只要不离婚,让她怎么样都可以。

得到免死金牌的老张不知道跟自己的妻子说了什么,当天晚上,小袁便抹着鼻涕眼泪来到我母亲的房间了。

当时,老张负责的工程就是给公园铺路,工程浩大。

夏天热的狠时,他常常就在凉亭睡了,比招待所凉快。

小袁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在亭里纳凉。

小袁从这里回去不久,就把我的母亲带了过来。

这件事情,母亲是很多年后才跟我提起的。

母亲说,她跟老张在一起,其实大多是被逼的。

那天小袁哭着来到我们家里,告诉她自己的丈夫就是老张的时候,自己直接懵了了。

小袁对她说:“老张现在离不开你,他说为了你,可以跟我离婚!妹子,成个家不容易,姐求你了,你就跟了他吧!”

母亲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她觉得小袁的要求简直不可理喻。放在今天,这就叫刷新了她的三观。

“哪有人把自己的男人往别人怀里推的?”母亲当时这样想。

但小袁确实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老张的软磨硬泡实在让她无力招架,她这么做,其实也是情理之中。

仔细想想,小袁何尝不是被逼的呢?

她对我母亲一番苦口婆心,母亲仍旧迟疑不定。最后,小袁抓过我们家桌上的水果刀,以命相胁,这才吓住了母亲。

“妹子,老张要是跟我离了,我也跟死了没什么两样了!”

我们屋里的动静惊动了我的大姨,她进门帮着夺下水果刀后,听小袁哭着说了来龙去脉。

我大姨没读过书,却是个心肠软的好人。她长久以来对自己亲生妹妹无人可依的挂怀更是在这时看见了曙光。

她听完以后迅速的湿了双眼,接着跟小袁一起,泪眼婆娑的跟我母亲说:“小妹,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呐!”

于是在那个晚上,母亲跟着小袁一起踏着月光来到老张所在的工地,以老张决不能离婚为条件,接受了老张。

我的母亲,在经历了一段不幸的婚姻之后,却要维护起别人的婚姻。

老张让我们从四合院里搬了出来,给我们找了另一处住处,从此正式开始了和我母亲的同居生活。

在我的印象里,他每年有超过三百天的时间是待在我们这里,只有余下的很小一部分是施舍给自己真正的家庭。

当然,这很小一部分的时间里,有象征阖家团圆的春节和中秋。

即便如此,母亲也没什么不满,我就更不必说了。

母亲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惶恐之后,渐渐接受了现状。

但她有她的原则,生活中几乎不用老张的钱。

老张出于大男子主义,刚开始很想在这件事情上据理力争。

但母亲不吵不闹,只是在一次老张给她买来一条价格不菲的裙子后,安静的把它拿出去烧了。

从那以后,老张再也不敢擅作主张给母亲花钱。

小袁低估了老张对母亲的疼爱与付出。

尽管老张每月依旧给她和孩子充足的生活费,但能见面的时间大大减少。

我想,她自己可能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终究还是做了一个错的决定。

小袁挣扎许久,终于在自己主动将自己男人推向别人身边的一年后,爆发了。

她又和一年前的那个雨夜一样,抹着鼻涕眼泪,来到了我们的家里。

只不过这次的目的截然相反,变成了求着我母亲将老张还给她。

然而现在的情况已不是她能掌控的,首先老张就不可能同意。

我的母亲也觉得她不可理喻,打电话给老张单位让他赶紧回来把人带走。

小袁故伎重施,又一次的冲向了我家的桌子,想拿起那把水果刀。

可我母亲这次早有防备,没有让她得逞,先她一步将刀子扔上了屋顶。

我母亲的油盐不进,和老张对她的辜负彻底激怒了小袁。

她大吼着向我母亲冲了过来,两个女人在院中扭打在了一起。

老张匆忙赶来,却没有办法将她们分开。

于是,小袁和母亲披头散发,各抱着老张一条大腿哭喊吵闹、撒泼打滚的模样深深的刻进了我的脑海,在她们中间,是老张仰面朝天的无奈叹息。

老张因为这件事情,短暂的跟小袁返回家中。

然而半个月之后,老张重新出现在了我们面前,又回到了那些一年三百天的日子里。

小袁终于彻底放弃,她的这次垂死挣扎,以失败告终。

老张对我来说,和别人家父亲的区别,除了假日不能在场之外,大概就是称呼了。

我叫老张一直是叫“伯伯”,不知道这是谁的提议。

我在家里这么叫没什么问题,可在外面如果这么叫,大多会引来别人狐疑的目光。

我虽然不能完全理解这种目光的含义,但次数多了,也慢慢学会了在外面尽量少跟老张说话。

我能看得出来,老张因为我的懂事很是松了一口气。

但母亲想法不同,她总觉得我在这件事情上受了委屈。

只是每每背着我跟老张提起这件事情,老张都会巧妙的把话题岔开了去。

母亲心有不甘。于是在一个春节之后,老张第一次归来,我按着母亲的嘱咐,穿着红色小唐装,在老张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脆生生的叫了一声爸爸。

那是我这一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叫他爸爸。

我清楚的记得老张原本笑呵呵的表情瞬间凝固在了脸上,原本准备去怀里掏红包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闪躲,很是尴尬。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跪在原地看看他,又看看母亲,不知所措。

母亲对老张的反应很是不满。那天晚上,她和老张大吵一架,并且将他和衣柜里的衣服一起扔了出去。

然后回头跟我说:“永远别再想这个人!”

这大概是母亲和老张第一次险些断绝关系的争吵。

老张有几天没能回来。后来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和母亲重归于好,但是自此以后,改称呼的事情,母亲绝口不提。

老张不让我叫父亲,但是不代表不会像父亲一样对我。

他对我的疼爱在我童年的岁月里,极大的弥补了我父爱的缺失,且只多不少。

我屋子里的玩具渐渐多了起来,有一段时间甚至房间里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母亲几番严正交涉,最后才让他稍稍收敛。

我成绩不错,学习用品他更是有求必应,母亲再阻挠时,他就会打着哈哈说:“我就算是你个普通朋友,给孩子买点文具也说得过去吧。”

于是母亲不再坚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老张并不是很有钱,他毕竟还有家庭要养,如果不是父辈有些家底,恐怕也不会有闲钱给我买这买那。

但就是这种稍显拮据的大方,在我心中才更加弥足珍贵。

他做事规矩,为人本分,追求母亲大概是他这一生做过最出格的事情。

我的小舅知道了母亲和老张的事情。

他大发雷霆,直言我的母亲不能跟这种又老又丑的男人在一起。

母亲在酒桌上一声不吭,知道内情的大姨也只是默默吃菜。

小舅实在没完的时候,母亲才冷冷地顶了一句:“我自己的事情,不要你们管。”

这一句话让本就脾气火爆、又喝的微醺的小舅怒火中焼,一把将我母亲按在地上。

他骂她丢了李家的人,传出去让他面子放哪儿之类的话。

母亲紧咬牙关,脸色涨得通红,狠狠的瞪着他,又撕又打,就是不说半句软话。

我被吓得哇哇直哭,外婆留着眼泪把我拉过去,嘴里对我小舅说:“造孽啊!你就这么一个妹妹,你真非要掐死了才甘心嘛。”

小舅最后被人拉开,母亲脸上鼻涕眼泪混在一起,咳了很久才缓过来。

她起身以后,很淡定的抹平衣服,用纸巾擦净脸庞,一把抱过我,摔门而去。

小舅的反对再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将母亲身边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剔干除净,反而坚定了我母亲和老张在一起的决心。

老张深受感动,对母亲更是呵护备至。

母亲和小舅关系冷了半年,后来即便和好,老张也成了他们之中不能提及的雷区。

老张对我动过手,也打过母亲。

他对我动手有两次,一次实在年代久远,但我印象深刻。

大概是幼儿园时,我要看动画片,他要看新闻。我哼哼唧唧磨了半天,最后实在把他惹烦了,结结实实的给了我一巴掌。

母亲那时在店里忙活,晚上回家时才发现我脸庞红肿,在小声抽泣。

母亲跟老张大吵一架,最后在老张的道歉下才勉强原谅了他,并让他保证永远不再动我一根手指头。

老张果然很讲信用,第二次打我时,我已经上了初中。

那天母亲依旧没有在家,他给我做了晚饭。

在饭桌上,不知道这么就聊起了我的将来,他问我想干什么。

我早已过了懵懂天真的年纪,学习虽然还过得去,但平日懒散,不思上进。

他让我像我妈一样,将来做生意,我说无商不奸。

他最后急了,问我到底想做什么。

我半开玩笑的说:“就在家躺着,你们养我呗。”

我话没说完,就听他甩了碗筷,一巴掌招呼古来,扇得我耳内嗡嗡作响。

那天他很知趣,给我母亲发了条坦白的信息就自己灰溜溜地回家去了。现在想来,颇有些忍俊不禁。

他对母亲动手那次,后果就比较严重了,而且也与我有关。

那年五一,我的奶奶很想念我,便跟我母亲商量,假期把我送到她哪里。

我母亲欣然同意。那时我父亲已经再娶,妻子是隔壁镇上的姑娘,面貌姣好。

然而,正如我之前所说,小小的县城谁跟谁都沾着亲戚。万万没想到我父亲续娶的那位,正是老张的堂妹。x

老张心眼有时很小,特别是我对我母亲的事情上,常常没来由的吃醋。我母亲总说她是疑心病。

这次我去父亲那边,母亲便没告诉老张,谎称我回了外婆那里。

老张开始深信不疑,谁知他堂妹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

节后开学的第一天,我背着书包刚到巷口,被老张截住。

他脸色阴沉,但还是努力挤出一抹笑容的模样让我害怕极了。

他问我,假期究竟去了哪。

我战战兢兢的如实交代。

他听完以后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平静的说:“你快去上学吧。”

等我中午回家的时候,母亲出乎意料的没有去店里。

我心中疑惑,待看清母亲脸上的紫色肿块时大吃一惊,当时就哭了出来。

原来老张在我走了以后,回到家中,问了母亲一样的问题。

母亲依旧撒谎,怒火中烧的老张狠狠对着母亲打了过去,并质问她是不是想跟我父亲旧情复燃。

母亲的辩解换来的是更多的辱骂,老张后来被邻居拉走,我母亲在房中哭了一上午。

后来老张说,他之所以那么生气,更多的是因为母亲欺骗他。

我母亲当天便给我请了病假,要带着我回乡下外婆家。

我们骑着摩托,一路无话。结果在一处正在整修的十字路口,被一辆大货车的喇叭一惊,撞上了。

我坐在后座,加上体重较轻,除了擦破点皮之外并无大碍。

可母亲伤势严重,脚踝处被路面上的树枝狠狠剜去了一块肉,已站不起来。

最后救护车到场,现场处理之后,在母亲的坚持下没有住院,送回外婆家中修养。

那时我外公尚在人世,听我母亲说完事情经过之后坚定的要我母亲离开老张。

母亲抿嘴不语,外公用手里的拐杖敲打着地板说:“你这次必须听我的!”

诚然,我母亲最后还是没能与老张分手。

老张在当夜就得知了消息,摸黑到了我外婆家里。

我外公大门一锁拒不见客,他这时又拿出军事家的攻坚精神来,往门口一蹲,闷不做声。

第二天一早,当我外公揉着惺忪的睡眼前去开门时,才发现门口蜷着一团黑色的东西。

他吓了一跳,用拐杖戳了一戳,发现居然是活的!

老张站起来,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点头哈腰的央求道:“叔叔,你就让我进去吧。”

从外公家回来后,母亲关掉了原本生意不错的小服装店,用多年积蓄加上一些贷款与朋友一起盘下了一处不小的酒楼。

那几年的小城里,饭店只要上了规模,都会吸引政府官员来此招待吃请。

母亲很能交朋友,人脉颇广,因而我们家的酒楼日日爆满,母亲的荷包也渐渐鼓了起来。

手上有了闲钱,母亲的目光就放到了更远的地方。

她跟家里的几个亲戚在乡下又创办了一个小小的砖窑厂,运作得当,居然日益壮大,后来成了镇上颇有名望的企业。

母亲发迹以后,买房置车,却一概不许老张染指。

那时的老张事业也有了起色,但手上积蓄不多。老张在家里地位江河日下,变得唯唯诺诺起来。

在母亲最春风得意的那几年,便不免对老张有点颐指气使。

家里的家务大多是老张包了,有一点做的不好都要受到母亲的白眼和埋怨。

有时夜深人静,还能听见母亲在卧室里对老张的喝骂。

但老张又拿出军事家的谋略,坚决不与敌人正面冲突,任我母亲暴风骤雨,他自岿然不动——俗称装死。

所以往往我们的家里只能听见我母亲大声的数落,却听不见老张的半点声响,不知情的恐怕会以为我母亲是在骂空气。

有时候我都有点看不过去,让母亲在我面前给老张留点面子,不要让他太下不来台。

“哎,那是你不知道。”母亲叹了口气,白我一眼,“我要不是这样压着他,这个家里哪有你好日子过。”

她的这种说辞我不置可否,但深感母亲的良苦用心。

再看老张也好像确实从没放在心上,便不再去管,只把这些争吵,当成是一个普通妻管严家庭的烟火气。

母亲和老张风雨十几年,最后的决裂却是因为生意。

那几年,也是金融危机爆发的时候,美食街迅速的萧条下去。酒楼的生意日间低迷,直至最后入不敷出,门口罗雀。

母亲思虑良久之后,决心壮士断腕,放弃酒楼,主要心思放在了家里的砖厂。

但没有太高学历的母亲到底小看了金融海啸,在它的余波之下,各行各业都缩紧了钱包,银行的贷款十分困难。

家里的产业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平日需要大量资金周转。

在那一段时间,母亲四处借款,将家里的汽车、房屋全都拿去抵押,到了最后连母亲的首饰也没能幸免,一番折腾之后,依旧杯水车薪。

在那一段日子,老张在家里的地位有了短暂的起色。

从来在经济上与老张井水不犯河水的母亲实在没有办法,不得已请老张为自己担保,去银行借款。

老张是公务人员,相较于母亲贷款要容易些。

后来母亲又让老张帮着,作为中间人借了不少钱,大概有十几万的样子。

不知道家里详情的老张为自己终于能有用武之地而得意不已,兴高采烈的答应了。

可老张贷款下来的钱依旧不能挽狂澜于既倒,母亲再次被逼无奈之后,居然借了高利贷。

我那时刚去广州上大学,离得很远,对家里的情况所知不深,更不知道母亲的荒唐举动。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老张的电话,他声音里满是惊恐,告诉我,有法院上门贴封条了。

我大惊之下,赶忙向学校请了假,买了最近一班的机票,转了好几趟客车之后才终于回到家中。

却发现木已成舟,两张我只在电视剧里见过的白色封条,刺眼的贴在我曾经的家门上。

母亲和老张正跌坐在门口石阶上,脸色颓然。

母亲憔悴了不少,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神情疲惫,咕哝道:“我都说了别跟你说,让你大老远跑一趟干什么,明天就回去。”

老张告诉我,一开始,只是零星有人上门要债,后来渐渐的多了起来,堵住门口,不让出入。

有一次,甚至有人拿着棍子板凳坐在门口,把刚回家的老张吓的魂飞魄散,报了警才将他们赶走。

那些拿棍子的人,就是放高利贷的。

老张经此一吓,逼问母亲,母亲这才说出实情——家里的工厂已已停产多日,就要倒闭了。

母亲的事业像钱塘江的大潮,来得迅猛壮阔,退的却也让人措手不及。

家里的工厂终究没能救下,在苟延残喘了一段时日后宣布破产。

母亲楼起楼塌,却没时间唏嘘,转眼就要面对一大堆的债务。

小舅转业之后在省城混的风生水起,听闻母亲的事情后,也放下多年嫌隙,用法律手段替母亲摆平了高利贷,也帮着还了不少债务。

饶是如此,剩下的依旧有数十万之巨。

母亲终日躲在娘家,从不出门。

每每有人上门要债,她就搬个凳子出去听数落,一语不发。

债主无奈,只能骂骂咧咧的离去。

外婆年事已高,没经历过这种场景。在债主走后便向母亲落泪哭诉:“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老张也不好过。

他替我母亲作保的借款到期,债主也纷至沓来,常常堵在他的办公室向他要钱。

最惨的一次,他被拦在办公室里十余个小时,连厕所都不让上。

老张忍受着屈辱用房里的脸盆解了手。

母亲愧对老张,有一天把老张约到了外婆家里,向他郑重道歉,表达了要跟他一刀两断的念头。

母亲说:“这些债务我会慢慢还,我不能再拖累你。”

老张当场泣不成声,对母亲的爱让他没办法对母亲责怪分毫。

他婆娑着泪眼坚定的摇了摇头:“不可能,这些债务我跟你一起还!”

老张的倔强深深的感动了母亲,让她觉得这十几年的光阴没有所托非人。

但母亲的要强和对老张的羞愧让她没有办法坦然接受这深情,于是她在第三天乘着夜色,打车离开了我们的县城。

我不知道母亲当时是怎么想的,但所有人都说母亲是为了躲债把烂摊子甩给了老张。

母亲没跟任何人解释,只对老张在电话里说:“树挪死,人挪活。你要信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还那些债。”

母亲离家之后,辗转来到了广州,做起了服装生意,和我也离的近了些。

她起早贪黑,终年无休,果然没有食言,慢慢攒钱还了不少债务。

有时我周末也去帮忙,她都会说:“你学习重要,快回去,我能行。”

老张在母亲离去后的小半年里,彻底断了母亲的消息。

他一边用微薄的工资一点点的替母亲偿还债务,一边动用一切手段联系母亲。但结果都令他大失所望。

债主长久的骚扰和母亲的音讯全无令他不堪重负,于是,他对母亲的爱慢慢变成了一腔怒火。

他开始酗酒,并常常在醉酒之后疯狂的给母亲原本的手机号打电话,对着手机里的忙音骂骂咧咧。

在半年之后,当母亲攒足了第一笔可观的钱联系老张时,接电话的小袁告诉她,老张已经中风了。

“都是你害了他。”小袁在电话里冷冷地说。

母亲和老张到底没有同归白首的缘分。

母亲再没给他打过电话,只是默默汇款回去,终于在四五年之后还清了老张那边的债务。

我原以为母亲会无债一身轻,却不想那天晚上,母亲哭着对我说:“我对不起他。”

从此以后,他们再没见过。

去年,我回老家参加同学婚礼,去老张家里看望。

我到时,他正躺在小院里晒太阳。

那次中风给他留下了后遗症,他行动有些迟缓,半张脸也再不能做表情。

他看见我时,费劲的离开椅子,努力用一半的脸做出高兴的样子,另外一边的眼睛里,却留下了泪来。

我才发现,老张,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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