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后,母亲一个人过。秋天的一个早晨,我和妻子带她去逛逛新建的桃花岛公园。公园距家较远,挤上公交车,已经没有座位了。这时,一个初中女学生主动给母亲让了位。母亲硬拉着我和她一起坐。我身大臀沉,挤得母亲没法再坐,只好双手把她围揽在我的腿上。乘客们投来的目光都是亲切和温馨的。母亲很轻,她搭手在我胸前,满手背老人斑,圆圆的,如初秋落满一地的榆钱。车摇晃着,我们娘俩贴得很紧。我有些鼻酸,这个生我养我的人,我只抱过她这一回。 父亲抱过我吗?不曾记得,只知道他打过我。上世纪60年代,生活困难,讲究出身,一切以阶级斗争为纲。多子、饥荒、人祸已经把他折磨得像一个“暴跳神”,哪有工夫抱他的儿子和女儿?在外受了委屈,回家对我劈头盖顶就是几个耳光。竹竿、柳木棍、木锨等,他顺手摸起便朝我袭来。我后脑勺有一个秃疤,就是他帮我“印”上的。生产队长的儿子拿起我的帽子当“夜壶”,我揍了他。父亲知道了,就“修理”了我。我和父亲的“肌肤之亲”隔着木棍等物件。 那时我恨父亲,恨他不能直腰做人,恨他七尺汉子不能满足一家人的口体之奉。长大后,慢慢地换位思考,知道富农出身的父亲,能让我们全家无冻馁之患,已经实属不易。 晚年生病的父亲,躺在床上,那么小。母亲说老头子“缩筋”了。我每天抱他起来大小解。起初他不好意思,后来他虚弱得支不起身子来,只能由着我抱。这个年轻时性格暴躁、力拔山兮的男人,这个曾经打过我多次的男人,抱起来感觉像一段枯木。我开玩笑地找来个顺手点的柳木棍递到他手里。他无力地握着,几滴浑浊的老泪积聚在眼窝,流不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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