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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子

 廻峰山樵夫 2021-12-03

     满子姓黄,是村里的老放牛娃。我曾经与他一起放牛,他是我唯一一个敢于与之说笑和玩耍的人。他比我年长,大约有10岁之多,头发总是立着,像一根根倒刺,刺向天空,我有时叫他刺猬。面色焦黄,皮肤干瘪,脸颊骨突出,薄薄的嘴唇,嘴角向上提。上提的嘴角使他始终带着笑意,即使不高兴时,好像那笑意也挂在脸上,没有下架。
       他父亲是地主,不是当地的地主,听老人说是外地迁到本地的一个地主。大约在那本地被整得吃不消,才投靠本家搬迁到本村。好在白马乡的花山村民乡风淳朴,本家甚众,也都是从河南老家迁移而来,吃过被当地人歧视之苦,因此对于老乡都善而待之。但那顶帽子终始不能免去,就像大山压在他们头上,使之不能喘息。
        满子也因此在村里像个弃儿,整天抖逼呵呵的,家庭长期所处的地位,使之学会了臣俯,学会了低眉,学会了忍让,学会了那略带谄媚地笑。
       每次放牛,他总是给我帮忙牵牛、找牛、扣牛。我见满子长我十几岁,很不好意思,经常说:不要给我弄,我会的,他依然如故地帮助我。有时放学晚,他就帮我把牛提前带到山上。看到我从山下往山上跑,他就高声喊:这里,一面把手中用竹子做成的鞭子在空中使劲地摇。在山顶,满子俨然就像一个指挥作战的指挥员,也像战斗结束后劫后余生的战友重逢,这是满子最快乐的时候,也是我最快乐的时光。饿了我俩就在山上生产队的山芋地里抠几只山芋,在草地上搽干净,啃起来,直到深夜,我俩才赶着牛慢慢地回去。
       大约几年后,我告别了满子去扬州读书,偶尔假期在村里见到满子,他还是不急不慢地赶着牛,晃着手中的竹子做成了鞭子,脸上始终挂着永远不会消失的笑意,怯怯地说:回来啦。不自主地把鞭子在只手中换来换去。
      是的,还在放牛啊!我说。
     不放牛干嘛呢,他又幽幽地说,一面望着远处的天空,目光空洞而暗淡。
        如果没有记错,那时他应该35、6岁了,在农村这个年纪没有娶老婆,是最让人看不起的,人人就像躲避瘟神。二婶对我说,你怎么跟这个老光蛋说话,晦气!
      回到家,我对母亲说今天见到满子了。母亲也叹息道:这个满子,可怜,至今也没有娶到一个老婆。人倒是一个好人,长得也不差。年轻时因为父亲的身份,人家不敢嫁他,现在这个年纪谁肯嫁给他呢。于是大家在议论和叹息中灭灯歇息。
       后来大学毕业工作,一天回到母亲那里。母亲说,满子终于死了。家里没有亲人,又无亲戚,村里在当年关牛的牛栏里找了一块薄板,给他做了一幅薄棺,李二富和孙猴子可怜见,给他草草埋了。上次回去,上山踏青,一丛突出的草丛,似乎是一个早已坍塌的土堆,据随行村里的瘦子说,这就是满子的坟。
      这样一说,满子死了已经30多年了,真快。人们已经记不起村里曾经有过叫满子的,更不知道有过放牛的满子,只有少数老人还记得。很快那坟也会消失,成为一蓬荒草。正在享受美好生活的我们,未来会是怎样呢,会不会像满子一样有这么一个安静的地方呢,也许还没有满子这样能得到一个安静的场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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