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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剧评浅述

 戏剧传媒 2021-12-03
《雷雨》,作者曹禺,我国杰出的剧作家和“当代语言艺术大师”。1933年,曹禺先生发表处女作《雷雨》,一举成名,影响颇大。而后又接连创作了《日出》(1935年)、《原野》(1937年),奠定了他在中国戏剧界的大师地位。
《雷雨》,是中国话剧走向成熟的标志,也是中国现代话剧成熟的里程碑之作。剧情扣人心弦,语言精练含蓄,人物各具特色,亦是中国话剧现实主义的基石。
《雷雨》一剧,以1925年前后的中国社会为背景,描写了一个带有浓厚封建色彩的资产阶级家庭悲剧。剧中以两个家庭、八个人物、三十年的恩怨为主线,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及紧凑的矛盾冲突,都在一个雷雨之夜爆发,在叙述家庭矛盾纠葛、怒斥封建家庭腐朽顽固的同时,反映了更为深层的社会及时代问题。
曾留学德国的封建资本家、现代厂矿董事长,周朴园,性格冷酷、自私、虚伪、隐情、固执统治着周公馆这个自己的大家庭。30年前,为顺应家族,他取了名门闺秀,残忍的遗弃了为他生了两个孩子(周萍和大海)的女佣侍萍,并认为其已投河自尽。但侍萍命不该此,她被人所救,不幸的她之后遇人不淑,再次离婚后嫁于鲁贵,生女四凤。而周朴园所取之妻早亡,后取蘩漪,生子周冲。30年后,鲁贵于周家当差为仆,其女四凤也在周家做佣。期间,四凤与周家大公子周萍有染并怀孕,而周萍又与自己后母蘩漪乱伦,同时周家少公子周冲,又渴望追求四凤。此时,周朴园从矿上归家,而四凤的母亲侍萍因寻女,也恰巧在周家与其重逢。侍萍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发生了。与周朴园的情感早已覆水难收;女儿重蹈了自己的覆辙,并与自己同母异父的哥哥周萍相爱并有身孕;她的两个儿子周萍与鲁大海水火难容……一切的悲剧都发生在24小时之内的雷雨之夜,蒙在鼓里的众人,最终了解了真相,四凤触电自杀,周冲为救四凤也触电身亡,周萍开枪自尽,蘩漪疯了,侍萍呆痴,只剩周朴园鳏孤一人。
剧作结构上,这是一出遵循“闭锁结构”原则而创作的戏剧,也在一定程度上遵循了“三一律”。所有矛盾冲突都发生在一个阴郁闷热、雷雨交加的夏日,地点大都发生在周家客厅。故事从开始的鲁贵与其女四凤的谈话,便张开了一张人物交织的大网,随着侍萍的到来,使得矛盾冲突更加强烈,直到最后的悲剧发生,展示了封建家庭不合理的关系所造成的罪恶和悲剧,透露出当时黑暗的社会必然崩溃的最终结果,以及人们在当时背景下的压抑与痛苦、命运的捉弄。
《雷雨》问世后,上演过多个版本,也是我国翻译成最多国家文字的戏剧作品。同时,《雷雨》也作为基石,延展了不同艺术类别的创作。如改编后的《满城尽带黄金甲》,以及去年演出的《雷雨—后》,都是对作品的致敬与不同层面的挖掘和解读、延续。
导演创作中,如夏淳导演的北京人艺等版本给观众朋友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雷雨》开创了中国现代话剧的现实主义风格,台词紧凑、内涵丰盈,力求让观众和演员产生极大共鸣,包括场景的布置,亦是真实感很强的实景,尤其是主场景周公馆,一切为使观众更好的感同身受,因此更加偏向写实。在遵循“三一律”的情况下,致使戏剧节奏高度紧凑,一环扣一环,同时,将原剧本中的序幕和尾声进行了删减,一定程度上也是整个剧情高度连贯。使观众的心跳和观剧感受,同“雷雨”降临一般窒息和紧张。同时,也使得观众对历史背景、作者立意和当时的社会现状有了深刻的回溯和感悟,也获得了戏剧的“卡塔西斯”,即“宣泄、净化、陶冶、升华”。当然,第三幕改变了场景地点,一定程度上也缓解了高度紧绷的观剧状态,欲扬先抑,不仅使得最后的结尾高潮迭起。
剧中人物上,《雷雨》的每一个人物,也都带有强烈的个性和情感体验。但性格决定命运,在那样一个压抑的社会背景下,注定了每个人的命运悲剧。剧中浓墨重彩的描述了两组主要人物关系。即“周萍、蘩漪、四凤”和“周朴园及鲁侍萍”。
周萍,周朴园的长子,大少爷,碌碌无为,无所事事。既不热情果敢,又不体贴待人,是个十足的封建社会“懦夫”形象。他从不能为别人而热情,只爱自己。只想从别人身上得到安慰和满足,却不会顾及自己的索要会对别人造成怎样的伤害。他生性并不勇敢,但却背叛从小畏惧的父亲,而后做出的与后母通奸、与佣人四凤发生关系,确实凸显了一定的狂躁、压抑和试图反叛的天性,但他没有勇气去承担责任。周萍不爱这两个女人,也一辈子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致使了三个人的悲剧。他像一个精神空虚的吸血鬼,榨干别人也毁了自己,这不仅是封建家庭中存在,而对于现实的意义也是深刻揭露,这样的人可谓比比皆是。因此,这是一个具有典型意义上的人物形象,必然走向毁灭。另外,《雷雨》就像一个宿命轮回,周萍的因,也是周朴园的果,他很像他的父亲。虽说他想反叛,但慢慢长大和接触社会后,他对父亲却俯首帖耳,也越来越像父亲的某些特质,自私、封建,不敢承担责任。
在曹禺先生的众多作品中,作为男主角,周萍也不同于其他角色。他没有仇虎的担当和热烈,也没有觉新的善良,比曾文清还自私自我,因此他在众多角色中,是具有典型意义的鲜明角色。纵向对比,在《雷雨》一剧中,对于鲁大海莽撞,在家族与其发生利益冲突时,他用封建的社会地位对其进行了羞辱,而对于两人单独的交流中,他又放下了尊严求未来的“大舅哥”成全自己和四凤,毫无自我的准则与底线。对于弟弟周冲,作为剧中的另一个男性角色,周冲善良、单纯,这些都是周萍这位长子不曾拥有的品质。但曹禺先生对于人物的设计,非常巧妙的进行了非常符合逻辑的“传承”。一个人的性格成长,大多来自于原生家庭,而这三个儿子,其实都一部分程度继承了周朴园的性格,而他们最后的归宿,也会越来越像周朴园。周萍的自私和命运,周冲去鲁贵下送钱后的反应,其实一步步他们会慢慢明白,或许他们的父亲,才是他们未来的方向。这也是剧中人的宿命。
蘩漪,是周朴园的第二任妻子,周萍的后母和周冲的生母,是个弱不禁风、没有反抗能力的人。但作为一个女人,她是一个受过新式教育的旧式女人。她为了她的爱情,炽烈而坚定,并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她对于周朴园,已经心死,是周萍将她的人生重新点燃,她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周萍身上,面对不伦之恋时,她的生命又重新绽放了新的活力,但同时也没有了后路。她不敢反抗这样的封建时代,没有金子的热烈和勇气,也更无愫芳、瑞珏的踏实勤劳,当然,也没有曾思懿般的毒辣刻薄,新旧思想的纠葛,这也是她悲剧命运的无奈和根源。她,也是这个时代的悲哀。同时,对于剧中人物的对比,她在面对每一个女性角色时,都还强撑着自己的女主人的典雅形象,当然,对于情敌四凤,她一面很厌恶,一面又想了解到周萍的近况,内心充满着爱情带来的痛苦和矛盾,而后的报复,也是一步步的自然结果。因此,她的人物形象在剧中也是极其鲜明和典型的,甚至可怜多于可恨。
四凤,鲁贵和鲁侍萍的女儿,在周公馆作为侍女,与自己同母异父的哥哥偷情并怀孕,当然,之前她并不知情。四凤本质也是善良的女孩,她不同于鸣凤,并没有太多学识,只是基于母亲带给自己的一些教育。而在那样一个时代和她的生活环境,自然而然的也造就了她的悲剧。抵挡不住男主人周萍的引诱,陷入了热烈的爱情中,甚至想寻求一种关爱和保护,毕竟自己的父亲鲁贵,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执着、善良、贤惠,在明知心爱大少爷周萍后,断然拒绝了二少爷周冲的求婚。或许未来她也是个好妻子,在最后之际,她勇敢的央求母亲放过自己和周萍,去勇敢的追寻理想的爱情和生活,但命运的拨弄,让她崩溃,最后也导致了意外死亡。四凤也是那个时代进步思想的一种表现,她不甘于像鸣凤那样沉沦,她有勇气突破时代的禁锢,但对于命运伦理的原则,也是她悲剧的根源。
因此,这样的三个人,是典型的封建时代大家庭中的三个形象,但又不是千篇一律,每个人都受到了新思想的影响,但又无法完全突破个人和时代的束缚,加之巧合的命运拨弄,使得这样三个人物关系,错综复杂,纠缠不清。
周朴园和侍萍,也是注定的悲剧因果。他们的情感纠缠不光是他们两人的因果,也是他们后代的因和果。因为周朴园和侍萍,他们的孩子有了悲剧的人生,也正因为那个时代和这些孩子们的性格,或许就算不出这些意外,周朴园和侍萍,也会成为这些后代的结果。周朴园作为剧中凸显那个时代的封建资本家形象,可谓是塑造的极其成功。他是家庭的主宰、工厂的统帅,留过洋,有知识,是个标准“新旧交织”的人。但他蛮横、狡猾、不择手段,对于蘩漪的“吃药”强压控制,对于鲁大海的老奸巨猾,对于两个儿子疏于关心,尤其是对于侍萍的遗弃,可谓十足的自私、虚伪、冷血。但表面却又道貌岸然,一副体面之相。一切的悲剧,都因周朴园和侍萍的爱情开始。侍萍是那个年代典型的侍女,当年也算是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为了爱情,也是奋不顾身,还给周朴园生下一子,同时,也是四凤的另一个悲剧形象和缩影。她跟着自己的小姐习字,有一定文化,只是看错了人,最终被抛弃,再嫁也遇人不淑。本以为一生就这样庸庸碌碌的过去了,忍受了,没想到疏于女儿的看管,造成了和她一样的命运悲剧,实属悲哀。
周朴园和侍萍,其实是有爱的,只是因为人和时代的缘故,周朴园为了家族利益,冷血的弃爱弃子。虽然接下来的30年里,周朴园依然保持着侍萍当年喜爱的布置,也有些许悔意,但当30年后偶然重逢时,他又展现了本真的虚伪和冷血,认为侍萍是来讨债的。再三确认后,他也慢慢开始有了反省,以致最后他公开了所有的真相,也断然没有想到如此的结果,本来如此以家庭为重,却没想到,一切的结果,都是源于当年的自己,而他和侍萍、蘩漪的悲剧,也在序幕和尾声,有了无声的落寞和更深层的悲哀。
从美学来说,曹禺对《雷雨》有很深刻的理性把握。在整个创作过程中,人物的塑造、形象的思维、人物关系的配置、剧情的调整、表演的要点、艺术的分寸感等等。包括背景音乐的选取,借鉴了西方的交响乐,巴赫的《B小调弥散曲》,也是一种命运和祈祷的意味。
同时,曹禺先生也广泛的吸取西方戏剧的优点,也没有忽视自己民族戏剧的宝贵经验,第一次在较大的思想容量和深刻性上表现了中国的民族生活,使一种外来形式在中国土壤上扎下了根。曹禺并没有机械的模仿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现代派戏剧的东西,而且循着易卜生所开拓的现代戏剧潮流,寻找着使中国观众能接受的东西。从易卜生、契科夫、奥尼尔再回到希腊悲剧、莎士比亚,曹禺领悟到了世界戏剧发展的本质趋势,即诗与现实的契合,形成了她的创新的戏剧观念和美学观念。他很好的将其本土化,而中国观众喜欢的是引人入胜的故事、热热闹闹的场面,是有个性的人物,这些美学目标,在《雷雨》中都得到了体现。
其次,曹禺还着力于理性的展示人物的繁复的内心世界,追求的是对人的灵魂、精神世界的发掘,对性格的倾心塑造,所有有人称之为“心理现实主义”。
再次,对于情节结构上,环环相扣、严谨而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网和看似巧合的情节,引人入胜,高潮迭起。堪称中国话剧史的典范。
同时,剧本中还设置了序幕和尾声,远距离的进行了理性的审视,是剧中人十年前的回溯。这两个板块虽然未能搬上舞台,但其在剧本中的地位亦不可低估。其将戏剧中的郁热、愤懑与恐惧消解殆尽,而达到类似宗教的效果,剧中人之间的一切矛盾、冲突、争斗也都消解了。这种欣赏的距离感,其实是更高意义上的清醒。
最终完成了戏剧的“卡塔西斯”,即“情感的宣泄、思想的净化、情操的陶冶、精神的升华”。




罗锦鳞:原中央戏剧学院副院长、导演系主任,博士生导师,著名导演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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