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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尤凤伟去世,他想做一个清醒、真实的作家

 新华书店好书榜 2021-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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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9月23日,尤凤伟因病逝世,享年78岁。

熟悉《十月》《收获》《北京文学》《江南》等大型文学刊物的读者,不会对尤凤伟的名字感到陌生。他活跃于文坛,几乎每发表一篇都会引起强烈反响,并被连续转载。

2014年8月12日,他的《金山寺》在《作家文摘》完成连载。尤凤伟以《心怀敬畏》表达了对于文学创作的心情:

“……对大自然,人类几千年的文明结晶,甚至包括您对自己的事业、职守,都应心怀敬畏之心。没有这种敬畏,也就没有了底线,致使人的精神溃败,行为失范……”

他的中短篇小说,往往切口很小,却直抵人心。在《十月》发表的中篇小说《中山装》以一件普通的中山制服为文眼,给人以强烈的心灵震撼;《金山寺》中,“10万香火钱”揭示了很少被人关注的隐秘的世界。

几年前,中华读书报记者舒晋瑜曾专访尤凤伟,了解其创作生涯所经历的变化和探索。在采访中,他曾说:我希望做一个清醒的、真实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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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尤凤伟著

河南文艺出版社2018年4月版/25.00元 

Q:三十年多来,您的创作经历了怎样的变化?

尤凤伟:第一个阶段应该是1978~1988年,我的写作基本都可以装进“反思文学”这个筐,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品是《清水衙门》。这个作品开新时期文学反腐题材之先河,说本人是反腐文学鼻祖亦不为过,但比较粗浅、直露,没多少文学性。尚可聊以自慰的是后期的几部中篇:《山地》《秋的旅程》《旷野》及《诺言》。我自己很少再读自己的旧作,《山地》是个例外,每次读都心绪难平。可以说是《山地》之后我才知道小说该怎样写。

第二个阶段是1988~1998年。我的创作发生了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的变化,说回归文学之本也可,说“玩”文学也行。首先“玩”出来的是石门系列的首篇《金龟》,此后是《石门夜话》《石门呓语》《石门绝唱》及《泱泱水》。1994~1996年三年间,我写了一个所谓抗战系列。包括中篇《生命通道》《五月乡战》《生存》与两个短篇。

第三个阶段是1999年至今,我开始长篇小说写作,出版了《中国1957》《泥鳅》《色》《衣钵》《百合的江湖》等。《沧海客》是《中国1957》的修订版。

Q:有评论认为您的作品隐含着历史的线索。而且无论什么题材,背后有一种特别强大的关照现实的力量。这种力量来自哪里?

尤凤伟:重要的历史节点在我的创作上都有体现,没有什么大的遗漏,所以被称是一种编年史写作。有人说文学没有多大承担,也承担不了什么,现状该怎样还是怎样。即便如此,作家也不能找退路,要关注现实生活,关注百姓生活。天下雨了,这场雨对麦子、对苞米有没有利?这几天不下雨,麦子能不能干死?我现在还有田园情结。对于写作,特别是上了年纪,我考虑的已不是出多大的名,赚多少稿费。而是对得起中国作家这个称谓,希望写出属于中国的文学作品。大家一看,会说尤凤伟写的是中国地面上发生的真实的社会人生,不离大谱。

Q:做到“不离大谱”也很难。

尤凤伟:一方面要介入社会介入生活,不做生活的旁观者,有常人的喜怒哀乐。整个社会生活就摆在您面前,只看你怎样选择题材,就是人们常说的写什么。我相信我写的和任何一个作家都不雷同。我希望做一个清醒的、真实的作家。如果一个作家市侩、功利、虚伪,作品就会跟着走,文如其人,他的创作也不会和社会有真正的情感联系。

Q:从开始写作,如何走上写作道路?

尤凤伟:中学毕业后我到工地拉大板车,工地上有一件事触动了我,我写了《一片读书声》投给《烟台日报》,得了5块钱稿费,这算是处女作。后来参军,我在部队演出队还能写个相声、快板、对口词什么的,也算不上文学创作。从部队复员后去工厂里当车工。1975年《山东文学》到青岛办改稿班,战友告诉我这个消息,说改稿班可以玩,也可以写。我就请了假,写了一篇小说《出徒那天》。一开始大家评价不像小说,我改了一遍,据说像小说了。也正是这部作品,我被借调到《青岛文学》编辑部当编辑,从此走向了所谓的文学创作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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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乡》尤凤伟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10月版/36.80元

Q:您的写作一直非常顺利吗?

尤凤伟:顺啥呢?写了大半辈子也没写出啥名堂。不过,要说顺也就是没有多少退稿,唯一的退稿是《中国1957》。《中国1957》写完后,转了四五家出版社,大型杂志都走遍了。编辑告诉说,非常喜欢这本书,目前出版不是时候,略等一等。直到2001年才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为此我非常感谢出版社以及已去世的责编张森老先生。这期间搞了几年电影,也没搞出什么名堂,倒耽误了小说创作。

Q:说到电影,您的中篇《生存》改编为《鬼子来了》,当年还引发了一场官司。

尤凤伟:《生存》写了战争中人的生存状态。人无论面对多么神圣多么重大的事情,生存总是首要的。《生存》后来拍了电影,就是《鬼子来了》。片子在当时算得“另类”,多处出新,很多人都买帐,但我认为拍得并不理想,起码与我的预期有差距。蹩脚的“黑色幽默”,不知道要表达什么,没有真正进入人性与情感的层面。为这部电影与姜文打了一场官司,还出了本《鬼子来了官司谈》的书,记录了官司的全过程。作家书写战争,虽各有其初衷,但有一点必须具备:向人们呈现出的战争(事件与人物)必须真实可信并站在公正的立场上,拒绝单一立场。这是以往战争书写的问题所在。

Q:您的抗战系列被称为“新战争小说”,“新”在哪里?

尤凤伟:是客观地反映抗战形态,不是模式化处理。我从小读到一些抗日作品,篇一律,完全是模式化写作。“抗战”对我来说是一个新领域,因我并没有亲历那场战争。起意要写可能归咎于涉猎了一些国外书写战争的作品,如《丧钟为谁而鸣》《第四十一》等,又不免反观中国的战争文学作品,感觉差距太大,便想自己写一写。我看过一幅照片,一位老乡绅骑在驴上,带领他的儿子、儿媳妇们抗日参战,后来全家都牺牲了,这给了我很大的震动。我想描绘出一幅民众抗日的图像,社会各阶层都投身并付出了牺牲。

Q:《中国1957》是您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长篇?您本人作何评价?

尤凤伟:也许我永远再写不出这样一本书了。我翻着看着,竟不相信是自己写的,写作时状态太好了。如果要我留下一本书,留下这一本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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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寺》尤凤伟著

中国言实出版社2016年4月版/48.00元 

Q:自《衣钵》之后,您的创作基本从长篇小说转向中短篇小说,尤其是在《十月》发表的《中山装》,《作家文摘》转载的《金山寺》等作品,写得风生水起,非常大胆,但尺度把握非常得体。

尤凤伟:要说把握得好,首先是编辑。《中山装》先发表在《十月》上,他们将其中的一段做了删节,我觉得可惜,后来几家选刊要选,我故意给编辑发的是原稿,神奇的是不同刊物的编辑不约而同都删节了那一段。看来大家对作品的把握,尺度是一样的。

《金山寺》写的是当下信仰现状,《桥》写的是半个多世纪前国人为信仰遭遣受惩。所以不自量力地进入非同一般的领域,不是为题材上的猎奇,而是被现实生活中这个神圣层面日益世俗化所触动。

官员也有官员的苦衷,我写官场,还是设身处地考虑官场的人,考虑正常的欲望和思维。官场如果写得太片面,一是不可信,二是不好玩。

Q:您的自身经历与写作基本无关,写作是如何做到超越自我的?

尤凤伟:我的写作比较脱离个人生活,特别写得中短篇,大部分与我个人经历没有太大关系,可是又有千丝万缕看不见摸不着的关联,作家不可能脱离自己的生活,但是如果过于自恋,觉得自己的经历是唯一的写作源泉,那样写作的视野比较狭窄。如果只关注自己的个人感受,就很难引起读者的共鸣。

作家能否走得远,要看他的虚构能力、对写作的概括能力,更重要的是看他的情怀,有没有责任感。是面对自己还是开放性地面对社会人生?总体说,还是作家面对社会生活写什么的问题。有的作家太在意形式,像是写作机器一样写小说。这次写这个形状,下次换个形状。看起来眼花缭乱,其实没必要。读者看的是内容。托尔斯泰说过,内容决定作品的成败。

Q:他们有自觉的创新和突破意识,不很可贵吗?

尤凤伟:很多有成就的作家,研究文体创新。为什么这样?是在内容上太局限了,不知道内容该写什么。对形式问题不必太刻意,自然就来到小说中。有作家把小说当字典来写,一本可以,本本如此就不可以;有的当成散文化来写,一篇可以,篇篇如此就不应该。

作家无论如何不能摆脱社会生活。完全不顾忌文体是不对的,我是觉得不应该忽略最主要的东西。

注:原标题为《尤凤伟:我希望做一个清晰的作家》,舒晋瑜

来源:中华读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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