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黄石文学选刊]吕永超发表在《民族大家庭》双月刊2021年第五期上的散文《马灯》

 黄石新东西 2021-12-04

马灯

2019年,老家摘掉了贫困的帽子,整村脱贫出列之后,父老乡亲怀着感恩心情,一致同意将原村委会四间红砖瓦屋改建为村史馆。小小的村史馆,面积不大却内容丰富,村庄历史渊源出发,珍藏着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等不同时期的珍贵记忆,再现了改革开放40年来农村由贫穷走向脱贫致富、由农耕文明走向乡村振兴之路的艰辛历程,激励后人记住昨天的“根”,做好今天的事,继续砥砺前行。         

我在村史馆流连,一件件、一桩桩与生我养我的村庄如此紧密联系的往事,强烈震撼我的心灵。

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板块,一盏锈迹斑斑的马灯放在玻璃柜中,排在显眼的位置。注释中说明:“这盏马灯,是我们村革命烈士吕忠诚传承下来的……。它见证了共产党人的初心使命不是喊在口头上,而是具象地体现在这盏马灯

  

吕忠诚是我的三祖父,牺牲的时候只有21岁。三祖父、马灯,沉淀出的久远故事,在明月相伴、星星眨眼的山村夜晚,面对帆布一般质朴的天空,爷爷跟我说了一遍又一遍,他们早已刻入我的骨髓。我常常脚踏大地、仰望星空,寻找那颗如同我三祖父一般最亮的星星。

三祖父与我爷爷相隔5岁。为了生存,爷爷十多岁起就在邻村地主家蔑匠铺打长工,三祖父五六岁就当书童,陪伴这个地主儿子读书。意想不到的是,三祖父耳濡目染,竟然让点横撇捺的“方块字”开启了“聪明孔”,《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赋能了心智,在他15岁的时候,能认识两千多个汉子,并且熟记加减乘除珠算口诀。也就是在这一年,这位所谓的少爷到武昌继续读书,三祖父的“陪读”生活戛然而止,转向蔑匠铺,跟着我爷爷学做竹器,混口饭吃。

三祖父毕竟胸有点墨,领悟能力高于同龄人一截。爷爷夸奖他弟弟这个优点的情景,我至今记忆犹新:他美美地吸了一口旱烟,怡然自得地丝丝缕缕地吐出,然后右手得意地在布鞋鞋底上磕着烟屎,左手点着我脑门:你有三祖父那个能耐,就读得进书了。年幼的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嘴含食指,嘿嘿傻笑。

爷爷继续赞美三祖父。他呀——,爷爷把尾音拖得很长,满满地自豪感,他呀,砍、锯、剖、拉,一点就通,编、织、削、磨,一学就会。学徒一年就出师了,能挑着担子,走村串户,张罗生意。

1930年正月十六20岁的三祖父挑着他和哥哥熬夜编制的提篮、粪筐、米筛、簸箕等,沿村叫卖,一路走到梅川镇往南七里地的七里桥。时值正午,三祖父坐在石板上歇脚,饥肠响如鼓,他掏出糠菜粑填肚子。春阳暖照,疲乏袭来,他伏在扁担上打起盹来。

大约一袋烟功夫,三祖父被零担拉扯的动静惊醒,一睁眼就预感自己遭遇小偷。果然,两只竹篮被小偷偷走,正仓惶逃跑。他挑起担子追赶,无奈小偷熟门熟路,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三祖父低头喘着粗气,懊恼至极。这时,一位男子汉站在他跟前。事后才知道,他叫解朗辉,是广济县早期地下共产党员之一,时任中共广济县县委委员。他路过此地,目睹了三祖父追赶小偷一幕,便停步劝慰。哪知道,这一闲聊,居然让三祖父紧跟其后,还在梅川镇小旅馆过了一夜,第二天回家,借故送货,离开家踏上了革命征途。

解朗辉是怎么发现我三祖父具有革命潜质,又是如何使用革命道理说服他参加革命,这是一个谜。倒是从我爷爷只言片语中,从中理解到三祖父参加革命不是一时冲动。爷爷告诉我,在夜深人静编制斗笠、箩筐的时候,马灯下面的三祖父常常讲些南昌起义、黄麻起义的故事解除疲劳。三祖父说起这些为了穷人闹翻身为了人民当家作主,抛头颅,洒热血,前赴后继,英勇奋斗的共产党人,眼睛特别明亮。爷爷分析,这与他有点文化知识,看问题比常人深一层有关;也与他送货走四方,接纳风起云涌革命运动的信息有关。

1930年8初的一天深夜三祖父推开蔑匠铺,同他哥哥我爷爷见面,这是他离家半年后第一次与亲人见面。在梅川河河堤下面密谈中,爷爷才知道他参加了革命,引路人就是七里桥的解朗辉,也知道他经过历练,能使枪、会刺杀、懂暗语,从一个篾匠成长为一名赤卫队员。人高马大、黑瘦精干的三祖父坚定地对爷爷说,跟着共产党闹革命这条路走对了,他决不后悔。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他恳请爷爷代替他为其父母尽孝,革命胜利了,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会加倍偿还。爷爷担心他的安全,他淡然一笑,革命何惧生与死?青山处处埋忠骨。他这次回家的任务是,提走蔑匠铺两盏马灯。他们赤卫队经常夜晚攻城拔寨杀敌,需要信号灯。两位男人听着哗啦啦的流水声,抱拳话别,也成了诀别。

这年8月中旬,解朗辉被叛徒出卖,不幸被捕。在营救解朗辉的战斗中,三祖父作为信号兵,英勇顽强、冲锋在前。攻下了梅川城,却不见解朗辉原来敌人十分狡猾,解朗辉秘密关押在另一个地点,在溃逃把他活活烧死。三祖父和其他赤卫队员揩干眼泪、擦干血迹,继续前进。经过血与火的考验,他迅速从一般赤卫队员,成长为高扬革命大旗,“以武装的革命反对武装的反革命”的先进份子,在宣红的党旗下举起了右手。后来,他作为红军独立武装红三师九团的一名革命战士,转战在黄梅考田山、小溪山、垅坪山根据地,进行艰苦卓绝的反“围剿”斗争

1931年2月,国民党第十四师、二十六师向中共黄梅县委所在地小溪山发起进攻。三祖父所在的“红九团”与调集而来的蕲黄广赤卫队预备队和地方干部一万多人,使用土枪土炮进行顽强反击,打退了敌人数次进攻。几天后,国民党军队分三路再度围攻。黄梅北区苏维埃所在地——小溪观音庵,终因寡不敌众被捣毁考田和垅坪也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三祖父受伤,怀抱马灯,在垅坪山与其他伤员一道,边掩护群众撤退。

残忍的国民党发动派所到之处,见人就杀,见屋就烧,见洞就炸,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整个黄梅地区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红九团召开紧急会议,作出了不作无谓牺牲、保存革命火种、分散突围的决定    

三祖父所在的小分队和群众藏在山洞里,坚决执行上级命令,商议夜晚突围,但是垅坪山山高路陡,在漆黑的夜晚找不到突破口。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利用两个晚上只身外出,寻找出路,终于有所收获。但是其他伤员战士和群众依然难辨东西,他是信号兵、共产党员,他提议自己在岔路口点亮马灯引路。在第三个岔路口时,他再次点亮马灯,微弱的灯光若隐若现,为后面的战士和群众指引前进的路。可是,灯光暴露了他自己,被山脚下敌人的榴弹炮打中了。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这一仗,“红九团”悲壮地画下句号。幸存的战士送信到我家,告诉三祖父壮烈牺牲的细节。我爷爷趁着硝烟散去,带着太祖父太祖母的心愿,重上垅坪山祭拜弟弟,竟然找到了马灯……

  

这盏马灯作为我家传家宝,装入爷爷专门用楠竹制作的篾箱里,深藏在阁楼上。为了纪念三祖父,我家油灯全部换上马灯,一直使用到电灯普及之前。爷爷告诫全家老少,看见马灯,就不会忘记他三弟。他不应该被忘记!

我二叔最终成为马灯的传承人。他1963年当兵回乡后,爷爷抱出篾箱,抹干净灰尘,郑重其事地把它交给二叔。我爷爷的理由就像他剖开的竹子般简单直白,他膝下三个儿子,只有二儿子在部队加入了共产党,让二儿子传承他三叔这盏马灯,叫做“线头穿进针孔里——对上眼了”。

二叔81岁病逝。回想他的一生,他确实没有忘记他父亲我爷爷的嘱托,赓续了马灯的红色基因,把智慧和汗水全部奉献给了故乡的山山水水。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二叔在大队担任民兵连长。摆在大队干部面前一项紧迫的任务是整治梅川河。这条河是我们村农田灌溉的水源地,却因九湾十八拐,每年春夏雨季,排水不畅,常常破堤,冲毁农田。二叔主动站出来,担任队长,组织青壮劳动力,利用冬季农闲时间,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宏伟气势拉开了整治梅川河的序幕。十里梅川河红旗招展,人声鼎沸,劳动号子,广播喇叭汇成一曲战天斗地的交响曲。

二叔带领党员突击队,打着赤脚,高卷裤腿,“急难”他们上,“险重”他们抗;他们挖掘泥土的进度就是他人对标的进度,他们的土方质量就是他人比学的榜样。夜晚在马灯下,他依旧垒石筑坝,不幸的是,石棱切断他左手无名指,表皮粘连不停地摆动,鲜血直流。他咬牙闭眼,扯断表皮,抛向污泥之中,用止血草包敷断指,继续指挥在一线。

党员突击队的旗帜高高飘扬,感动了村中的姑娘和年轻媳妇,她们自发组成铁姑娘战斗队,参与其中。大家你追我赶,日夜连轴转,依靠锄头铁肩挑、人抬、车推奋战了三个冬季,将梅川河裁弯取直。

二叔曾在我面前晃动过这只残疾的左手,心平气和地说,用半截指头换来梅川河平安,造福子孙后代,值!我父亲曾告诉我,乡亲们在梅川河堤坝上放着鞭炮、敲锣打鼓庆贺的时候,二叔离开了现场,静悄悄地回家,小心翼翼地搬出篾箱,说出9个字:三叔,我没有给你丢脸!

1998年,二叔刚从村委会主任退下来的头一年,他早已规划好,把三个儿子已经转包给他人种植的10多亩责任田全部收回来,自己经营。虚岁61,身板依旧硬朗,何况他还是远近闻名的种庄稼的把式。经过春天深耕细作、施肥整理,他全部插下水稻。起早贪黑的田间管理,到7月,这些稻子生命历程里幻出了奇丽的风景看似轻飘的体里装载了二叔沉甸甸的希望,以至于谁也无法忽略和淡漠由稻谷衍生出的那份深秋的喜悦。望着满目的水稻,聆听着稻禾天真的笑声,二叔浊昏的眼睛是那样的柔情万种,还不时地轻咂着粗糙的嘴唇,似乎又在品味着稻谷的馨香。只要一站在田埂上,就有一种眼看不见,手捉不住的舒服感觉,从他的头脑扩散到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今年的水稻丰收在望了。

然而,老天偏偏黑了心。这些日子不停地倒水,湖泊水库一改往日的恬静和安详,变得凶悍无情,毫无理性。洪水在威逼着水稻,威逼着家园。

二叔坐立不安了。他时常望着天空,面对密匝匝的雨发呆,那木然冷峻的面孔,让人强烈地感受到一种无言的悲哀:这水稻是二叔他们起五更睡半夜插下去的,从施播肥料到清除草稗,从喷洒农药防虫到晒田分蘖管理,好不容易盼到吐穗扬花灌浆,只要天好,真是坐等收成了。可是,老天瞎了眼,它全然不理解农民的辛苦,眯着良心把灾难掷向二叔和二叔们。二叔无论如何是坐不住的了,他发疯似的在田边地头河堤上徘徊,或者弓着腰,加固堤坝,疏通沟渠,饭也不想吃,觉也不愿睡。即使是共着一支旱烟袋抽烟的老哥俩,在这样的日子见了面也顾不上打招呼,那种不幸之至的样子,刺得人心发紧。

洪水,成为令人可憎的“侵略者”!泥沙一点一点地蚕食着稻田,稻禾一片片地被淹没在水中,叶尖伸出水面,向主人发出凄厉地哀鸣。二叔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嘴角咬出了血。但是,人不能面对困难,坐以待毙!二叔知道,这股山洪是从东边山坳里狂泄下来的,必须在它的集汇处进行分流。前些年,筑了一道分流堤坝,但多年未修,早被山洪劈开了一条深沟。二叔什么也没说,卸下自家的大门,往哪儿冲。乡亲们一眼洞穿了二叔的心思,纷纷扛着门板尾随其后。二叔第一个跳进水中。一群人跳进水中。门板和人垒起一堵墙。汹涌的洪水咆哮着,冲撞着。二叔倒下去了,又站起来了;乡亲们倒下去了,又站起来了。几个小时过后,苦难的波浪上,竖起了一面旗帜。洪水被二叔他们的壮举震慑了,不得不朝另一个方向挤压狂奔。二叔这才被拉上坡岸,他用力地揪住胸口,慢慢地蹲下来,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倒在泥水里。有人尖利地嘶叫:“老主任,老主任……”

二叔是累倒的。苏醒之后,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死不了,保卫水稻要紧!”这不是二叔故作矫情,而是水稻,真真切切的是农民的命根子!

二叔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向河堤走去。河堤上站满了男女老少,打桩的打桩,运土的运土,一幅同天斗同洪水斗的图画,是那样的动人心魄。下午,十米宽的大河里,阴风怒号,浊浪排空。那儿围着许多人,他们正在商议乡政府的“防汛快报”:如果老天继续下雨,上游的水库明天必须泄洪。这就意味着大河的堤坝全线抬高一米以上,方可满足行洪要求。但是,从远处取土,人手不够,任务难以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就地取材,脚下都是稻田,齐整整的稻禾,谁忍心去打它的主意?不少人捶胸顿足,大骂老天。二叔返回,三上三下河堤,凝视着自己这里的四亩多责任田里的水稻,心情被复杂的情感交织着,缠绕着。时而他觉得自己是一名老党员,应该把责任田贡献出来,在这里起土,筑高河堤;时而他又认为自己已经退休了,干吗出这个风头呢?!矛盾的心情在折磨着他。二叔嘴唇两旁的深粗皱纹更明显了,像是在咬牙忍痛,又像是在苦楚的微笑……

二叔一瞬间想到他的三叔,那个高举马灯为人引路牺牲自己的三叔。他喊来年轻的村长,嗡声嗡气地说:“不要讨论了,就在我家责任田里取土!”说完,二叔拿着铁锹,担着箩筐,提着马灯,向自家稻田走去……

终于有理性的人战胜了无理性的天和洪水。水稻保住了。乡亲们狂呼不已,躺在田埂上,坐在河堤旁,袒胸露臂,任阳光沐浴。

二叔站在稻田田岸上,一言不发。良久,他才伸出粗壮的手,抚摸着残留的稻禾,湿漉漉的。弄不清那一滴滴掉下来的是泪还是雨,更弄不清是二叔哭了还是水稻哭。

二叔坚决不让村党支部推荐他参评“防汛抗洪”模范。但乡亲们心里有杆秤。水稻收割完毕,大家立即起运最好的泥土,将二叔的四亩稻田回填成良田;每家每户按分摊的数量,把最好的稻谷挑进二叔的粮仓。

二叔提着马灯,照着谷仓,抚摸着稻谷,心中极为不平静。他跟我二婶已经商量好了,他把乡亲们送来的稻谷按照市场价折算,把这笔款子全部捐赠给村小学……

  

2018年,我们田田畈畈瓜果飘香,我和三个堂弟没有半点喜悦之色。面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二叔,我们都强忍住泪水,围坐在他床前。二叔是肺癌晚期,主治医生一脸平静地宣布他的生命最多还能存续一周,堂弟不得不把他运回家中,准备后事。在他逝世前的天,他突然回光返照,要求我们把他扶着坐起来他的头轻轻转动,牵引着双眼寻找什么。房间静得掉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到。他忽然在木柜的方向停了下来,吃力地抬手指了指柜顶。

柜顶有个纸箱大堂弟搬了下来,当着二叔的面把纸箱打开红平绒包裹着一只箱子,是篾箱。二叔有点激动,气喘吁吁。我连忙开大氧气瓶的供氧量,并阻止二叔讲话。我把篾箱来龙去脉说给堂弟们听。二叔微微颔首。我又说,您老是不是当着他们三兄弟的面,把它交给老大?

二叔点点头。当看到大堂弟含泪接过篾箱,他仿佛完成了人生一件天大的事情,突然释怀,呼出一口粗气,一会儿就去了另一世界……

大堂弟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当年被县公路局总段招聘为长期合同工,他追求上进、努力工作,28岁就加入了中共党员,还担任过片区公路段养护班班长,有资历有能力,完全可以干到退休,却抵挡不住二叔的劝说,2012年辞职回村,参选村党支部书记。

不容置疑,我们村在党的惠农政策阳光沐浴下,温饱问题完全解决,“打工经济”也让大部分村民的“口袋”鼓了起来。但是我们村地处山区,荒山多、良田少,生活、生产和自然资源贫瘠,300多户人家建章立卡的贫困户有37家、126人。村委会员年龄老化,群众颇有微辞,输入新鲜血液迫在眉睫。然而,愿意返乡在村委会任职的屈指可数。

身为村里老干部、老党员的二叔看在眼中,急在心里,精准扶贫、脱贫攻坚,箭在弦上,须臾耽误不得。上级党组织几度权衡,请他把目光放在他大儿子我的大堂弟身上。他第一反应是板起脸来坚决拒绝,举贤避亲嘛。这些领导同志有备而来,从法理、村情、民盼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做思想工作。他思想通了,一通百通。大堂弟也愉快接受。

在办理辞职手续之前,大堂弟拨通了我的电话神靠一炷香,人争一口气。哥,我们村不改变面貌,对不起俺三祖父。

是的,三祖父那些先烈们“我以我血存轩辕”为了谁?用生命铸就的“马灯精神”价值何在?不就是希望推动后辈们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我自然赞同。可喜的是,乡亲们把信任票投给了他这个不惑之年的共产党员,高票当选为村党支部书记。刚回来那会儿他研究种黄瓜,人家提醒他,当年的黄瓜地来年不能再种黄瓜,他偏不信,第二年他果真创下了亩产16000斤的记录。种黄瓜当然没有使他带领全村致富,但是这个黄瓜的记录给他带来了自信。

大堂弟是身高一米八的汉子,长着一双大手和大脚,浑身都是劲。然而他知道,受闭塞的地理环境、社会环境及生活习惯等因素制约,部分贫困户存在思想观念落后,精神消极,对精准扶贫工作不理解、不支持,存在“等靠要”依赖思想,自身发展动力无从谈起。

前无古人的事业必然成于艰难,最强的力量就是实干笃行。大堂弟带领我们村几名威信高、政治素质过硬的党员代表挨家挨户讲政策、理思路,算细账、解疙瘩,引导和鼓励贫困群众树立“穷而有志”、自力更生,战胜困难的信心;定期召开恳谈会,让贫困户在会上畅所欲言,谈想法、谋发展,话感情、拉家常,说意见、提建议,丢弃“等靠要”错误思想,摒弃懒散作风。他们用匆匆脚步,丈量着从贫困到小康的进程,也澎湃着党心民心的同频脉动。贫困户狗蛋的思想首先“破冰”,他带头向村两委写出申请,请求交给自己“艰巨任务”。

狗蛋是有名的懒汉,给他分配任务时,大家心存疑虑,争论没有结果。大堂弟力排众议,那只大手拍板定夺:把村里脏乱差卫生任务交给狗蛋。狗蛋一诺既出,起早睡晚,扫帚挥舞,清扫垃圾,迅速改变全村脏乱差现象,被评为全镇卫生文明村。大堂弟胸有成竹,通过村两委会确定招收治安员、保洁员、护林员等十个公益性岗位,挑选十名思想素质好、工作责任强贫困户分别担任公益性岗位人员,他们不怕苦、不怕累,样样干得很出色,人均年收入两三万元,走上脱贫之路。

  “十大员”在其他贫困户灵魂深处点亮了一盏马灯,身边的榜样让他们晓得,决定未来的是自己。大堂弟举一反三,在全村开展开展“大总结、大表彰、大宣讲”活动,运用身边看得见、摸得着“活典型”“活经验”来教育贫困群众,使他们学有目标,赶有信心,干有奔头。他组织全村及时评出“我脱贫、我光荣”“星级文明户”“好公婆、好媳妇”“最美家庭”,对16人进行表彰,让他们巡回到各组“现身说法”;农民文娱宣传队紧紧跟随,推波助澜,把他们事迹搬上百姓舞台,自编自演,富教于乐,宣传脱贫“正能量”。脱贫立志,既补“物质短板”,也补“精神短板”,不断点亮脱贫之路。

消灭“贫困”,削去的只是两个字,搬走的却是老百姓心头上的一座座山。脱贫攻坚“工程”宏大复杂,但惟其艰难,才更显勇毅惟其笃行,才弥足珍贵。必须凝聚党心民心,有效帮助贫困户增收。大堂弟在驻村工作队的帮助下,发动党员干部协助帮扶人共同领任务,主动与贫困户结对帮扶,首创村支部+合作社+帮扶人+村党员+贫困户的合作扶贫模式,着重解决扶持谁、谁来扶、怎么扶、如何退问题村里产业风生水起,年轻人纷纷“飞”回村庄,村支部牵头组织特色养殖、特色种植,合作社统筹监管,责任人挂牌到户,劳动记工领薪,计量考核分红把能人与贫困户结成了利益共同体,迅速搅活了产业扶贫的一池春水,使得余下的贫困户和贫困人口在2019年全部“脱贫摘帽”。

如今,我们村行路不再难一条条农村公路,一趟趟城乡客运班线,像一根根毛细血管,通到村,通到组,甚至通到贫困户的家门口喝水不再愁一汪汪清水流入农户家中,泽润大地,更浸润百姓的心田村庄点亮了一座座高耸的电力铁塔,将澎湃电力不断输送到千家万户、园区车间;翠绿山间,闪烁的不是水面波光,而是一块块排列整齐的光伏面板“靠天吃饭”让贫困户每年增加收入3000不愁吃不愁穿,乡亲们可支配收入不断提升2015年至2020年,大堂弟为建档立卡贫困户设定的目标是10000元,而实际结果,人均纯收入由2146元增至14945元,大大超出了预期保障义务教育,将笑容印在孩子们脸上:村级小学增添了多功能教室、音乐室……求知的火焰在少年们胸中熊熊燃烧保障住房安全,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历史长卷,如画村庄,走完了脱贫摘帽的艰辛历程回首这场历数载之久的攻坚之战,犹如一曲“大地颂歌”震撼心灵,令我百感交集……

我们村的土地,是黄土地,是中国这片古老国土上极小极小,又极其普通的一方土地。我们村的人,都是黄种人,与千千万万个农村并没有上面奇特之处。我们村同所有中国大大小小的村子一样,经历了贫困饥饿,经历了改革开放,经历了脱贫攻坚。现在,乡村振兴正激励我们村干部群众永不停歇奔跑。他们所改写的不仅仅是一部村史。

一盏马灯,伴着我三祖父闹革命、建立新中国;伴着我二叔兴修水利、抗战洪水;伴着我大堂弟,精准扶贫、脱贫攻坚。一盏马灯,一束微光,映照着共产党人坚毅的脸,接续走过百年路后,昂首挺胸往新的目标进发。

走出村史馆,我明白,马灯不再属于我们家的传家宝,应该展示在村史馆里。所谓“马灯精神”,无需总结什么经典句子,接过那盏马灯,就是所有……


吕永超,1964年11月生于湖北省武穴市梅川镇小金冲,大学文化,二级文创,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1985年创作至今,发表小说、散文、评论、电影剧本等。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