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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玉良‖故乡的吆喝声

 新时代文学 2021-12-04

故乡的吆喝声

 杨玉良

我的故乡——黑龙江省宁安县是个千年古城。我是个和共和国同龄的人。每每回忆起逝去的岁月,其中印象深刻的是流动的商贩沿胡同叫卖声。那时我家住在深宅大院里,这声音每每传进院内,至今仍然历历在“耳”。

小时候嘴馋,最关心的是吃。每当春寒料峭的时候,常有一个卖凉糕的小贩,小个、五十几岁的年纪,走路踮脚。可是他嗓音清脆、响亮。“凉——糕,玫瑰馅儿的凉糕来!”前两个字拉长嗓音,最高音在“糕”字上面,后面八个字很快,语调和缓。好像是“凉糕”的注脚。我们一些小伙伴们瞎起哄,跟着他一起吆喝:“凉——糕,“美国”馅儿的凉糕来!”五十年代初期, 正是朝鲜战场战犹酣的时刻,人人痛恨美国,恨不得拿美国兵来做糕馅。凉糕是野玫瑰花瓣拌的豆沙馅,我和哥哥们上山采 摘过野玫瑰,那个香味是过“鼻”不忘的。几十年过去了那个吆喝声至今记忆犹新:“凉——糕,玫瑰馅儿的凉糕来!”

我有一位亲戚,年轻的时候是我们家粮栈的职员,伪满后期粮栈被勒令关门,这位亲戚就以卖烧鸡为生,他自己制作,自己挎个木箱走街串巷叫卖:“五——香!烧——鸡”,声音低沉,六零年挨饿的时候,老人家对我说起他当年是如何制作烧鸡的,烧鸡是如何地的好吃!馋得我口水直流!“五——香!烧——鸡”

“磨——剪子嘞!锵——菜-刀!”我以前听过一个相声,里面学的旧北京的吆喝声跟他一模一样。看来我们宁安的吆喝属于“京派”。磨剪子的匠人都肩扛一条一米长的板凳,一头放磨石,一头放砂轮,设备挺简单。匠人走街串巷到处吆喝:“磨——剪子啦!锵——菜刀!”

“芹菜心——儿,一分一把!” “芹菜心——儿,一分一把!”卖者都是十一二岁的丫头片子,在市场里尖着嗓子高声叫卖。当时的我只有七、八岁,也蹲市场卖自家产的茄子、辣椒之类,正是情窦未开的年龄。对于这些丫头片子痛恨至极,又毫无办法。理由有三。一是她们尖嗓子扰乱市场,二是她们根本不把我这个“臭小子”放在眼里。三是她们卖的“芹菜心儿”都是从人家的芹菜地里捡来的。她们却是不管这些,肆无忌惮地“芹菜心——儿,一分一把!”

当“萧瑟秋风今又是”的时候,原来买凉糕的老头又卖起来韭菜花酱来,我们那里把“韭花酱”叫“韭菜花”。“韭——菜—瓜哎!”老头有些吐字不清,把“花”读作“瓜。”

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刘二虎的吆喝声:“结—柴—燎烟,不好烧的灶火呀!”这个刘二虎在小县城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他专给人家“掏炕”为业。五、六十年代我们那个东北小城几乎家家睡炕,有的炕不好烧,燃烧不顺畅或者往外冒烟,这个刘二虎就专门修理这样的炕、灶。此公身高丈二、腰阔三围、头大如斗、燕颌虎须。整个一个猛张飞的形象。他在兜揽生意的时候,不是慢慢悠悠地走、慢慢悠悠地吆喝。而是忙三火四地吆喝、忙三火四地赶路,等你走出院门来找他的时候,他往往到另一条胡同去吆喝了。隔壁老太太叨咕道:“这个刘二虎!怎么地?火上房了!”

上初一的时候,一天放学以后,我和同学宁启义一起做值日声清扫教室,正走出教室门倒垃圾时,远远地看到刘二虎“偃旗息鼓”地从我们校园里通过。我忽然对宁启义小声说道:“你敢不敢喊'刘二虎’!”我们这个同学外号也叫“二虎”,这“宁二虎”哪有害怕“刘二虎”之理。于是他扯着脖子喊了起来:“刘——二——虎!刘——二——虎!”哪刘二虎听见喊声扭头一撒么,看见我们俩在哪里扯脖子。于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旁生,一个高儿奔这边跑来。我们俩扭头就往教室里跑。刘二虎随后就到了。撒么一圈,终于发现了。伸出巨掌把躲在座位下的我们俩儿揪了出来。我们俩胆战心惊。还好,他没有对我俩挥动巨拳,只是一顿恶骂后,摔门而去。

后来听说这个刘二虎以强奸罪被抓起来判了刑。一次上厕所,他竟然伸出巨掌连扇他那“傢巴式”两个耳光:“都怨你!不着你我何苦遭这个罪!”没想到这一情景被他的“难友”所目睹,告发到监狱长。于是,刘二虎同志被加刑两年伺候。

 

还有一些走街串户的小买卖,是不需要要喝的。如五、六十年代的时候,给人家锔锅、锔碗的小贩就是不吆喝的。他们挑着一副很考究的担子,担子里装满了工具,其中最重要是“金刚钻”。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没有金刚钻儿,别揽瓷器活儿”。这副担子上吊着一副小铜锣,它随着挑担人的走动,而自动敲击。就用清脆的锣音招来顾客。小时候很爱看他们做活计的。只见师傅用用一张弓子,转动金刚石钻头,把裂了缝的水缸、饭碗钻上一排小孔,然后用门型的“巴锔子”再把他们紧密联在一起。有时候我们小孩子跟在后面念童谣:“锔锅、锔碗锯大缸哎,小孩的裤子掉水缸……”如今这行业已经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了。

 

那个时候走街串巷理发的师傅,左手里拿着一个大“音叉”,右手拿个筷子粗的滑针,从音叉中间一划,音叉就发出一声响,足有半分钟。这个招来顾客的音叉正经的“学名”叫“唤头”。

小时候家里穷,我们七个都是男孩。为了节省这理发钱,每每都是妈妈用一把旧的剃刀给我们剃个精光。母亲手艺差、剃刀又钝,每次剃头都是怕怕的,怕痛、怕带血的划痕。总有一天妈妈请来了拿“唤头”的师傅给我们“换头”。我怀着忐忑不安心里坐下,理发师付手也大,按照我的小脑瓜开剃。几刀下去,我不由得脱口而出:“哎!一点也不疼!”师傅乐了,妈妈和围观的兄弟们哄笑了。

另一种专门修理、制作水壶、水桶的钣金工俗称“洋铁匠”。他们若是走街串巷拉生意,就制作一个薄洋铁皮的“拨浪鼓”。鼓面有二大碗大小。一边走一边转动,于是拨浪鼓就发出:“泼—朗!泼—浪!”的声音来,还带有一定的节奏。

 

我们远邻有一个王姓洋铁匠,其手艺平平。一日来我们家,和当居民组长的母亲闲聊。三聊两聊,聊到他的的女儿身上,此女还没有婚配,求母亲给帮助物色个人家。于是滔滔不绝地夸起了女儿,长得好、爱干活、孝敬父母等等不一而足。最后还说:“女儿学习也好很好!不过就是降过两回班。”在一旁听嗑的我,差一点没笑出声来。心想:学习好!还能降班?居然还将两次!

读高中的三哥、四哥下学回来,妈妈把“降过两回班”的王姑娘事儿一说,问俩个哥哥:“你们俩谁相中了王姑娘?”两个哥哥马上都举起了手指,互相指着对方。于是娘三个哈哈大笑。后来,到底是母亲做的媒,把她介绍给爸爸中学的一位老师,该老师虽然丑一点,但也毕竟是老师呀!几年后,“丑老师”变成了“丑领导”。

也有个别的小贩,无声无息地卖着自己的东西。有一位老者当时六十多岁。穿着干干净净。态度和蔼可亲,细声细语很有教养。他挑着一副特殊的担子。一头吊 着一只大号玻璃瓶子,这是能装三斤八两的大号玻璃瓶子。每次路过我们家或敲门进院子,或妈妈把他请进来,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对老头那么客气、那么谦恭,一口一个:“孙先生!”

后来我才知道,这位老先生是我父亲的老师,曾在南开大学读过书。和我们县的革命先驱马骏是同学,一九二七年马骏曾是地下党北京市委书记。后叫张作霖杀害。他们二人同是周恩来的好友,后来孙先生又转到南京大学,就读“神学系”,毕业后,曾在县里唯一的基督教会任神父。解放后我们这个小县城岂能容你这个洋教!?孙神父也就此失业。只好挑起担子走街串巷买自酿的酱油来糊口。

据说在南京读书时,有一次深夜周恩来在夜里匆匆忙忙地找到他,对他说:警察正在抓我,暂时在你这里躲一下。于是他把床让给了周恩来。没多久周恩来鼾声大作进入梦乡,他不由得暗暗佩服这个老同学可真沉得住气。而他却担惊受怕一宿。

往事如烟,悠悠一个甲子过去了!天地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可是这昔日记忆仍在脑海里回荡。




 【作者简介】 


杨玉良(1848—2031预期寿命),黑龙江省宁安县人。老高一学生。1972—1978任代课教师。1978—1982在哈尔滨师范大学物理系学习。1982—-1992在牡丹江一中教师。1992至今在美国经商。期间有几篇文章在中国日报和一些小报上发表过本人shesheng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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