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会宁县的土地改革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两年的1951年10月3日开始的。当时全县共 81个乡，土改分四期进行。第一、二期在北部、中部的29个乡进行，1951年10月3日开始，1952年1月23日基本结束。第三期在东南部的48个乡进行，1952年2月24日开始，同年5月底结束。第四期在新添地区4个回族乡进行，1953年3月10日开始，同年5月下旬结束。 我当时在会宁东南部三区霖阳乡人民政府担任文书之职，参加了第三期土改。 1951年的农历年底，当工作人员要回家过春节的时候，接到三区区公署(区址翟家所)通知，要求乡长、文书于农历正月初四在县报到参加三干会，铺盖行李自带。参加这次会议的人员约五、六百人。其中有省、地派来参加一、二期土改的干部，县级各部门工作人员，第一、二期土改时从各乡选调的积极分子约100多人，区、乡干部 200多人， 还有从省检察、银行专业训练班抽调来会宁参加土改的学员数十人。 这次会议的主要内容有两个，一个是总结一、二期土改，布置第三期土改工作；还有一个是开展“三反”(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运动 。 一、二期土改是怎么总结和第三期土改是怎么布置的，由于当时的记录资料遗失，大部分不复记忆，唯记得对于一、二期土改中犯错误的人的批判斗争和处理可说是很惨酷的。由于当时条件的限制，即就是数九寒天，开大会都是在露天广场进行。犯了错误的人，站在会场中间的一张桌子上检查交代问题， 以便人们对犯错误者的面目看得清楚。四周都是乱喊乱叫的质问声：“你老实交代!”“声音大一点!”“你为什么要......动机是什么?”犯错误的人真是百口莫辩。最后处理：有记过的,有开除的，还有法办的。由于这次会议还结合搞“三反”，斗争形势严峻，有个别刚提拔的积极分子看了这种斗争场面，可说是吓破了胆，后来听说有些人回家去不再来参加工作。 三干会结束时，在大会上公布各乡参加土改人员的名单。之后，便是各乡集中人员,布置有关事宜。那天，天上下着鹅毛大雪，像扯破了的棉絮一样，随风漫天飞舞。会场院子里喊成一片。一个穿着灰色棉制服，站在一个小土堆上的青年人， 两手握成喇叭形高声喊着：“霖阳乡的到这里来!”这位青年叫刘鉴，土改中兼搞建团(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工作。大会上公布去该乡参加土改的人员，循着青年人的喊声去小土堆前集中。一点数，共8人：赵金堂，工作组长，甘肃庆阳人；刘鉴， 兼搞建团工作；牟时林，会宁关川人，某乡乡长；吴某某，会宁东屯乡乡长；车宗殷，会宁关川人，积极分子；杨有才，会 宁河畔人，积极分子；侯天保，会宁和平乡人，霖阳乡乡长；潘涌昌，会宁罐峡乡人，霖阳乡文书；还有一人忘记了姓名， 是省银行专业训练班的学员(在乡上工作开始后先后来了两位 教师，一位是陈福堂，老君小学校长；一位是姜凤翔，也是老君那边一所小学的教师)。大家集中后互相作了介绍认识，并决 定第二天集中的地点和出发下乡的时间。 第二天早上，去第三区 19 个乡参加土改的工作人员约二三百人，个个背着行李铺盖，步行出南城门，随即下坡进入 25 华里的会宁祖河河谷向东行进。人们背着沉重的铺盖，走起来一颠一颠的，真可谓是浩浩荡荡。这个河谷流水不大，要走完全程，交河子很多，人称“七十二道脚不干”(后来我数过，其实只有 40 多道)。此时已是农历正月下旬，河道里冰水交融， 人们的鞋袜大部分都湿透了，好在只管走路，而且背着沉重的铺盖，个个都是汗流浃背，并不感到冷冻。走出河道上坡，一部分人顺着中大路继续前行，一部分人立即爬上一座大山，顺着山梁东行。这个山梁叫李北风梁，我们要在这山梁上走 50 华里才能到乡上，当走到距乡上还有 10 华里的另外一个乡的村 庄时天黑下来了，而且这时人困马乏，鞋袜也冻僵了，甚至有的人脚上打起了水泡，实在走不动了，于是就住宿到这个村子里的几户人家。 天黎明，大家立即收拾行李起程。到乡上后，因为还没有一个固定的乡政府，于是按照县上确定好的人员地点，立即背上铺盖行李下村：车宗殷分在官道村，侯乡长分在王岔村，刘鉴分在西岔村，杨有才分在员(读运)湾村，后来的陈校长分在 白湾村，穆乡长分在掌里村，省银行训练班的某同志分在乱滩村，吴乡长分在西湾村(不久即被调回，由后来的姜老师代替)， 我和组长赵金堂分在杨赵村(以上均为自然村)，贫农南耀荣让出两孔土窑作为临时乡政府。两孔土窑内有两个土炕，用衣草烧的很热，早春尚冷，睡热炕很舒服。吃饭是在贫农、中农家里轮流着吃，每家一天，每天两顿饭，每天开伙食费 5千元(相当今币5角，当时国家还未进行粮食统购，因此不开粮票)。伙食很好，家家有些竞争，最好的饭是油饼子，炒鸡蛋，大肉，长面，还有给蜂蜜的。 霖阳乡，其名源于王家岔村有个小山湾叫庙湾，庙湾左侧有一向北突出的小山梁，山梁上有座庙院，供奉着显神爷(即楚国大将伍员)等神。因其有庙，当地群众给山梁起了个雅名叫霖霖山，意思是天降甘霖，泽润苍生。小山梁北面隔一条河，即是杨坡赵家，是一块平川。这个村以前因富户和公职人员较多，在会宁城出东门的广阔地区，算是个有名的地方，因此1950年建立新的乡政权时，有智者就引用两处地名各取一字组合为乡名(杨改阳)。霖阳乡是个小乡，全乡3个行政村，9个自然村，234户，1752人，耕地面积20214亩，每人平均土地 11.5亩。 土改工作组进村，首先召开群众大会宣传政策，说明来意，解除各阶层的思想顾虑。土地改革的总路线和总政策是：依靠贫雇农，团结中农，中立富农，消灭封建地主阶级剥削制度。除了召集各种会议，并利用冬学识字班等组织形式宣传外，各村还在醒目的墙壁上用红土写上大字标语。着重宣传土改总路线，也根琚工作进展情况不断变化标语内容，如要求地主分子老实交代罪恶事实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要求贫雇农的“贫雇农团结起来，打倒封建地主阶级，翻身做主人”，没收分配阶段则有“推推让让分不完，争争嚷嚷没分的”以及“土地回老家，合理又合法”等。宣传的具体内容还有划分农村阶级成分的政策，什么是雇农、贫农、中农、小土地出租者、小土地经营者、富农、地主?各有其具体标准，要给群众讲清楚，并让其充分讨论，在思想上对本村的家家户户能够“对号入座”。 在广泛宣传政策的同时，进行发动群众，访贫问苦，扎根串联。工作干部选定给地主拉过长工，苦大仇深的贫雇农，作为重点依靠对象，启发诱导，提高他们的阶级觉悟，使之从内心产生对地主阶级的深仇大恨，让其主动反映真实情况，并准备向地主阶级展开斗争。怎么访贫问苦呢?要和他们打成一片，同吃、同住、同劳动。牟时林在掌里村，帮助贫雇农担水、扫地，往地里担粪，很快和贫雇农打成一片，贫雇农都积极地向他反映情况，工作进行得很顺利，被树为典型，号召工作组都向他学习。一个村培养几个积极分子，就能带动广大群众，工作就能顺利进行。 阶级成分是在1950年减租减息时大体划定的，在此基础上，土改时重新审定。首先要登记各户的财产情况。根据组长指示，我设计了一张财产登记花名表，这个表就是像门扇那样大的一张纸。当时普通使用的纸叫贡川纸，土黄色，大小同现在的纸，就是这样一张纸用铅笔划成一张表，算是一开纸吧。在这张表上逐户登记土地(分山川)，牲畜(分牛、驴、骡、马，羊只(分绵羊、山羊))，房屋(间)，土窑(孔)，农具(分各类农具)，粮食(分品种)，还有杈把扫帚，簸箕筛子，缸盆桶罐，桌椅板凳，树木等等，可以说应有尽有，非常详细。登记后还要张榜公布，特别是地主的五大财产(土地、牲畜、房屋、农具、粮食)，更要力求正确。为追查地主的粮食、金银，除通过斗争会、个别谈话外，还有重点地利用民兵晚上查夜，在地主家里搜查，比如用铁棍在庄内外捅插，看地皮是否坚实，以辨别是否藏有粮食。在掌握各户财产的基础上，要通过贫雇农，特别是贫雇农中的积极分子，掌握各户在解放前三年的职业以及参加劳动情况，尤其是对重点掌握的地主、富农，主要从出租土地、放高利贷、雇工等几方面算剥削账，按其剥削量占全家经济收入总量的一定比例确定其家庭成分。成分的确定要经群众反复讨论，三榜定案。全乡划定雇农48户，贫农45户，中农92户，小土地经营者1户(视同中农)，富农18户，地主26户，其他4户(小手工业、自由职业等，多为单身1人)，共计 234 户。 阶级成分划定后，革命阵线就清楚了，依靠谁，团结谁，中立谁，斗争谁，敌我分明，胸中有数。这时候要了解整理地主分子的罪恶事实，按其罪恶轻重，分成几等进行批判斗争，有在自然村群众会上批判斗争的，有在行政村群众会上批判斗争的，有在全乡群众大会上批判斗争的，也有判刑处决的。有的一次斗争会就过关，多数要经过小会、大会无数次的斗争，甚至在群众激愤的情况下赐以拳打足踢，绳索捆绑等行为，正如一位伟人说的：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使之永世不得翻身。要消灭几千年的封建剥削制度，要从剥削者手中夺回田产，不经过急风暴雨式的残酷斗争，无情打击是不行的。 在发动群众对地主阶级展开斗争的同时，组织清丈组丈量地主土地，落实地主五大财产，分别确定留给地主和应没收的数字，制订没收分配方案，分配到户，张榜公布。与此同时，还要追讨地主转移的财产，虽然工作开始，各村组织民兵日夜巡逻，防止地主进行破坏活动，还对重点地主每晚组织民兵进庄查夜，以防窝藏坏人和转移财产，但有些地主还是千方百计地设法转移财产，有转移粮食的，也有转移衣物的。有的村民兵在地主衣草里搜出大包小包的嫁妆衣物，这本来不属于没收的东西，由于非法转移而被搜获没收。由于各村地主和贫雇农分布不匀，有的村地主多，贫雇农少；有的村贫雇农多，地主少。这样，就出现了土地分配不平衡的问题，解决的办法是迁移贫雇农。西湾村向白湾村迁移贫雇农5户，西岔村向官道村迁移4户，还有迁移一两户的。 在没收分配地主财产次序上，先没收分配房屋(包括房内有些家俱)。地主一般要迁出原住的庄子，在庄外简陋的房子或土窑居住，庄子里要按人数分配给几户贫雇农。多余的房子留作公房，比如留了一户地主的上房作为乡政府，还有一座三间瓦房当仓库，储存分配时留作备荒的粮食。在土地(包括附着物，如树木等)逐块清丈的基础上，由群众按其土地等级、质量，好坏搭配，讨论确定到户，然后由分配组带领应分地的贫下中农去山里逐块认定，并栽桩分界。各村各户土地分配基本达到平衡后，多余的土地留作公地，租给一些人耕种，照样纳粮交租。粮食没收后，一部分分给当时揭不开锅的贫下中农，一部分留公，由农会保管，以防荒年。牲畜、农具和有些家俱被集中在打碾粮食的场上，一面念名单，一面牵牲畜，扛农具。树木除少量的跟土地走外，大部分留公。除了贫雇农，也有少数贫困的中农分到几件东西的，这也体现了团结中农的政策。 分配结束后，就召开公审大会。县法院成立的土改巡回法庭来乡上审判两个恶霸地主。这一天盛况空前。会场设在杨赵村的一处小学里，长方形的校园里，靠南头是群众搭起庆祝土改胜利准备唱戏的戏台，戏台顶部横挂着审判大会的会衔，戏台两边是农民陪审员的坐位，中间是法官的位置。学校四周内外的墙壁上，树木上贴满了标语。会场内周围站满了手持长矛、马刀的民兵，会场外四山头和各路口也都布满了放哨的民兵。因当时某地出现“四·二”判乱，近在本乡尺咫。同时会宁的“西北反共自卫军”残余势力未彻底清除，时有破坏，形势比较紧张，因此必须加强防备。一清早，手持长矛、马刀、头裹白毛巾的民兵，肩扛锄头、镢头、铁掀，手拿镰刀、斧头的男女老少农民，排着整齐的队形，高喊着口号，从四面八方拥来，其阵势真是一幅农民暴动的绝妙画图。他们陆续进入会场，坐在预先划定的地位。 公审大会开始，法官、陪审员相继就位。法官表白后，宣布提恶霸地主某某入庭后，在震天的口号声中，四名荷枪实弹的县公安队员分别将两名背绑的恶霸地主推到审判台前。先由先准备好的几个群众积极分子进行斗争，后由法官公布罪状， 最后宣判：判处恶霸地主某某某有期徒刑20年，立即执行。在群众高喊口号声中，两名公安队员立即将其推出会场。接着宣判：判处恶霸地主某某某死刑，立即执行。又是在群众的口号声中，两名公安队员将其连推带提跑出会场。群众纷纷站起来张望，由于会场的围墙遮住了视线，有些群众乱动起来，一时会场上有些失控，但很快被民兵阻挡，恢复了平静。到那里执行处去了?我们一般工作人员事先也不知道，看来这是非常保密的。直到宣布散会，我才得以随着人流去会场西南一古堡内去看。 土地改革工作接近尾声，最后是建政。在我的影响中这一工作好像很简单，没有成立什么组织，只不过召开了一个有关干部会议，宣布了有关人员名单：乡长侯天保，原职不动；文书潘涌昌，原职不动；农会主任王耀功，副主任魏宗义；民兵队长魏永吉；妇联主任梁如花，副主任贠凤英；青年团支部书记陈宗贤。也宣布了各行政村主任、民兵分队长和各自然村村长名单。 5月下旬，土改工作结束了。乡政府所在地杨赵村群众演戏，以示庆贺土改胜利，我们也与民同乐，参与庆祝。我和老君小学校长演了一折秦剧黄鹤楼，他扮赵云，我扮周瑜。 会宁县霖阳井儿两乡参加第三期士改部分人员合影，（地点高家园子，今体育馆址。）前排左一为本文作者。 附： 会宁县1951年底共辖6区，81乡，324个行政村，917个自然村，总户数27696户，总人口186000人，其中男96700人，女89300人。 土改前占全县总户数4.4％、总人口7.3％的地主占有总土地的25％；而占有总户数44％、总人口35％的贫雇农仅占有总土地的14％。 根据79个乡的资料（2个乡无资料），共划出地主1308户，半地主式富农134户，富农591户，小土地出租及小土地经营者330户，中农12758户，贫农8600户，雇农4270户，其他成分1224户。 没收地主土地61.26万亩，半地主式富农及庙产地14.80万亩，共76.06万亩。没收地主房屋2.09万间，耕蓄1.01万头，粮食74688.49石，农具4.14万件，家具9.84万件，恶霸及不法地主赔偿农民银元2.34万元，白银4.34万两，金戒指3个，人民币3546.9万元（合新币3546.9元），羊只3051只。 对不法地主及反革命分子判处死刑31人，无期徒刑5人，有期徒刑181人，交群众管制72人。没收地主长短枪15支，子弹5000余发，手榴弹86枚。 75个乡土改前后各阶层土地占有情况：土改前人均土地：地主46.4亩，半地主式富农48.6亩，富农24.5亩，小土地出租和小土地经营者29.1亩，中农12.4亩，贫农6.45亩，雇农1.4亩，其他4.15亩。 土改后人均土地：地主8.8亩，半地主式富农25.4亩，富农24.5亩，小土地出租和小土地经营者14.3亩，中农14.3亩，贫农11.8亩，雇农10.8亩，其他5.88亩。 2012年4月28日写于会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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