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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梅||戏

 砚城文苑 2021-12-08

 《砚城文苑》第98期

 


张玉梅

别看我现在沉默寡言,小时候曾经有一个梦想,就是去唱戏。生末净旦丑,我迷上了生角。老生打画着粉红色的脸谱,浓黑修长的眉毛,踩着二三寸高鞋底的靴子,在台上不急不慢踱来踱去,边唱边捋着一尺多长的胡子,要么摇头,要么甩头,那个儒雅俊逸,那个风流倜傥,把我迷得一塌糊涂。如《打金枝》里面那个皇帝,如《铡美案》中的陈世美,如《诸葛亮吊孝》中的诸葛亮,等等,就像现在的孩子追星一样,这些戏剧人物形象是我心中的偶像。

我迷上唱戏的时候,大概十来岁。改革开放后初期的农村,冬天,人们不再平田整地,不再大会战,我们村的年轻人组成了一个晋剧团,我们村的晋剧团曾经享誉八十里平川,知名度仅次于县剧团。农闲的时候,唱遍了全县的大小村庄。

冬天的下午放学后,我斜挎着薄薄的花布书包,急急的来到村子西头的大队土院里,那里已经是锣鼓喧天,棍棒刀枪,踢打腾跃,生末净旦丑练的有板有眼,一丝不苟。我来的时候,场子里早已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挤也挤不进去。我就像其他小孩一样,自觉地蹭蹭蹭骑在大队练戏场的墙头上,居高临下,看个痛快,不到天黑不回家。

唱戏,对于农闲时候的农村来说,是一件喜庆的大事,家家户户就像过节一样,提前把亲戚接到家里来看戏,父亲赶着那头毛牛架着的小平车,平车上铺好干草、被褥,把姥娘姥爷、姑姑姨姨接过来,家里一下红火热闹起来。妈妈搲几碗软米,淘洗干净,晾一晾,半干干的时候,拿上笸箩、笤帚、箩面箩子,来到石头碾子上压糕面。村里有两个最聚人气的地方,一个是担水的井台上,一个就是碾子上,人们早已排了好几家了,轮到我们的时候,妈妈把软米摊在碾盘上,我在前面用一根绳子拴住碾杆拉,妈妈在后面推着碾杆,前弓步,后蹬腿,让那个硕大的石头碾磙拢一圈一圈的圈,用不了多久,糕面碾好了,回家给看戏的亲友吃油糕大烩菜去。

中午,农家院里,冬日暖阳。草垛上,大公鸡引颈高歌,飞上飞下;草垛下,老母鸡左爪刨,右爪掏,捡食草料下面的粮食。油炸黄米糕的香气,缠绕在树梢上,弥漫到屋檐下,飘荡在大街小巷。

吃罢饭,锣鼓铿铿锵锵地响起来,我们搀扶着姥娘姥爷来到戏场,人山人海,周边几个村子里的人们全赶过来看戏。站在墙头上的,站在自行车后座上的,站在戏台对面供销社台阶上的,大多数人捡一块石头或几块烂砖头垫在屁股下面,坐在戏场的最中间,这是正儿八经看戏的。戏场外围站着说话的,大多是些不安心看戏的,有的看一会儿戏,吆几个人打麻将去了,有的是青年男女在戏场里找到对方后,去村外边约会去。

我就是那种屁股底下坐着烂砖头的忠实戏迷,戏台上唱老生的演员,是个从县剧团下来的女演员,蹬着高高的靴子,穿着龙袍,戴着皇冠,玉树临风,捋一捋胡子,拎一拎袖子,正演唱《打金枝》唐代宗的唱段。我连唐朝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谁是唐代宗,但女演员的一举一动,一字一句深深的吸引着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女演员,我甚至觉得,女演员也看见了我这位忠实的戏迷,她在唱戏的间隙,好像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我几眼。我在想,说不定哪天她注意到了我的专注,慧眼识珠,把我推荐给县剧团,那样,我就可以不用上学,不用做讨厌的最大公约数,最小公倍数,我就可以跟着这位女演员天天唱戏。可惜,这位女演员来我们村唱过好多次,她一直没有不拘一格举荐我去县剧团。

晚上,看夜戏,我正坐在烂砖头上,目不转睛的品味我的偶像唱戏,模仿她的唱腔,学习她的动作,我背后有一对青年男女,嘀嘀咕咕不知说什么?嘀咕也就罢了,手也不安生,不知道在拉拉扯扯干什么,扰的我心烦死了。终于熬到这一对男女起身走了,我也憋尿憋了好长时间了,恋恋不舍地起身,找戏场外一处破院里那堆玉米秸秆后撒尿去,急急忙忙刚跑到那堆玉米杆子后,刚才在我背后的那对青年男女正在玉米秸秆中抱在一起,我正要解开裤带,一看,吓得提起裤子掉头就跑,那对男女中的女的也被我吓得叫了一声。我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着实把我吓得心咚咚咚的跳。

登不了正式舞台,我家的炕头就成为我的舞台。放学后,我从妈妈给缝的花布书包里掏出生字本,生字本是用很粗糙的彩色纸自己订制的,有些是粉色的,有些是绿色的,有些是黄色的。那天,下午放学回家,父亲一人在家。我不知道妈妈去谁家串门去了。我趴在炕头的发面盆上写作业,父亲手执老烟锅,一口一口地吐着青烟,笑眯眯地默默注视着我写作业,我发现父亲在看我写作业,写得特别认真,我几乎觉得,那是我有生以来字写的最漂亮的一次。写完作业,戏瘾发作,我在炕上为父亲唱起了《打金枝》,唐代宗的唱段,我已烂熟于心,我是我理想中的演员,我模仿县剧团那个偶像,一字一句,一招一式,时而摇头捋胡子,时而拎袖子,唱得拿腔捏调,有板有眼,铿锵有力。我是父亲最精彩的演员,父亲是我最忠实的粉丝,他一直抽着老烟,笑眯眯地欣赏我给他唱戏,就像我欣赏县剧团那位偶像。我想,那天下午,父亲一定是很幸福的吧!

在晋剧的濡染浸润中,我度过了少年时代。我的戏子梦随着我去县城上高中,不知不觉结束了。

后来,考大学,工作,结婚,生子,抚育孩子,就像电视连续剧一样,一集赶着一集,没想到,我的一对双胞胎女儿,也沿袭了我的戏子梦。她两在刚会走路的时候,特别痴迷看戏,无论多么哭闹,只要来到戏场,马上安静下来,盯着戏台一动不动。发现这一哄孩子绝招以后,每年县城里阴历五月十三赶庙会唱大戏的时候,我和老公一人脖子上架着一个孩子,在月明清风的夜色中,来到戏场,看戏哄孩子。脖子上架着我的胖墩女儿看戏,时间长了,实在累得不行,我和老公把孩子放在戏台前沿,刚开始,我怕孩子乱跑,拽着孩子的衣服美滋滋的看戏,可能是看的太入迷,不知不觉放开了手,两个丫丫学步的小家伙,跌跌撞撞地走到戏台中央,抱住了那个演员的腿,那个演员正全神贯注唱《走山》,白发银须的老生被我孩子抱住腿不知如何是好,台下的观众被我孩子搞的哄堂大笑,那戏台子比我和老公高,我两跳又跳不上去,抓又抓不回来,情急之下,那个拉二胡的伴奏演员跑到戏台中央,帮我把孩子抱下来。

不知不觉,年过半百,临近退休,我又迷上了晋剧。回想这大半生,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有时我们是演员,有时我们是观众。不管是演员还是观众,做好自己,过好每一天。听一听晋剧,悠悠然,陶陶然,如同喝了一杯老白汾酒,也算不忘初心,返老还童罢了。

作者简介

张玉梅,山西省五寨县第一中学校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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