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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正 奇  父亲离世。这像一本厚重的书 ,我先选择其中的两页来读。初次经历亲人离世,我感觉到了虚幻和真实之间的缠绕纠结混沌禁锢疏离挣脱。此前大约一周,父亲开始显得食欲不振,面对眼前的羊肉蒸包,神色木讷,瞟一眼,却懒得抻手拿了,我揣测可能是想换换口味。下午饭我给他换成了水饺,猪肉大葱和素三鲜混合,荤素搭配。父亲脑梗偏瘫,只一侧手臂能活动。吃水饺,开始还用筷子,后来干脆直截了当用手抓着吃。好,少讲究,他怎么高兴怎么来吧,我暗自得意自己有先见之明,嗯,是想换换口味。他一连吃了十多个,仍旧意犹未尽欲罢不能。我赶紧说:“死面的难消化,坐在轮椅里又不活动,少吃点吧。”饭前和饭后简直判若两人,脸色增添了红润,眼神也变得活泼多了,一只手伐动着轮椅,转来转去。父亲又恢复了活力。我盘算着,过几天还要训练他,多站站,练腿部力量,也许还能自己走动呢。最近几天扶着门前廊柱弱弱地站起来都难多了。早晨,侍候老人家下床,洗脸,吃饭。早饭是木耳肉饼、蜜枣粽子、茶叶蛋和南瓜粥。他喝了几勺,没咽。我催促他咽了吃鸡蛋。他只是动动嘴,努力做出下咽的样子,张开嘴看看,饭仍旧在嘴里,粥顿时顺着嘴角流下来了。我晚上下班回到家。姐姐和弟弟也在。父亲躺在床上。我伸手摸了摸,被窝很温暖。父亲睁着一只眼,向我缓缓地招手,说“起”。声音很低,细微得几乎听不到。姐姐悄悄告诉我买了寿衣。我却随口说到:“没事,不要紧,前两天还转着轮椅玩呢。”老实说,我心里真的这样想,从未想过父亲会离我而去,从来都是一厢情愿地回避、逃避这种想法,总是这种想法稍一露出苗头,立即不假思索掐灭它,从心里希望亲人永远相伴,脆弱到无法直视自己的世界坍塌。医生来到,看了看,说看神态撑几天,然后把脉,用听诊器听了一会儿,告诉我们,心率很高,随时可能咽气。第二天一早,太阳刚刚升起,父亲在我们的呼唤中停止了呼吸。死亡是真切的,就在眼前,但距离我又如此遥远,因为我希望它永远呆在世界之外或者这个世界的某个荒凉的角落,别到我们这儿。不止父亲离世这一件,很多事都是如此,我一厢情愿地沉溺在虚幻中很久了,执着地认为那就是真切。我把自己活成了堂吉诃德的样子,在颠倒错乱中浑然不觉、自以为是。弯腰,垂头,脚步缓慢,我感到自己的样子有些僵硬,见过别人这样,觉得那不过是应该的矜持。现在轮到自己了,全然没有这种想法,只是敬畏,也有犹豫纠结。我双手捧着火盆,还要拿好哭丧棒,唯恐失手掉落在地上。曾经对父亲的不敬,虽然只是偶尔,此刻却像膏药粘住一样,搅扰着,心绪不安。夏日酷暑,我在院子里给父亲洗澡。那时他自己扶着廊柱还能稳稳地站着,别人搀扶着能走一段。圆形的澡盆不大。洗澡的时候,本来能坐在澡盆里,他几乎虚弱到成了一团面似的,仰面朝上,一动不动,躺在水盆里。洗完前面,却无法洗背面,我让他支撑着坐起来,他微微地动了动,然后依旧躺在那儿。那姿势肯定一点也不舒服,他那也能顺其自然,无能为力。我只好一手托着他的后背,一手洗搓。洗完,我想扶着他站起来,没成;拉他站起来,也没成;最后只好把他抱到轮椅上。我很不情愿他这个样子。汗水和溅起的洗澡水混合着迷蒙了我的双眼。我埋怨说:“哎,混了大半辈子,混了这么个爹。”我一直都不认同他随遇而安、逆来顺受、心无挂碍的样子。也许这是外表,真相和外表不同。他说这是自由,我却以为这是有意无意套人的杯具,除了砸碎,别无它途。但是就在我举起火盆,奋力一摔,碎片和灰烬散落一地的刹那,我不再抱怨。那份横亘在我与父亲之间的“不认同”也顿然消失,倏然间意识到自己常常幻想着活得充实、高尚和快乐,活出人应有的尊严,而现实是自己如此平庸。沉溺于虚幻的华美中,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愚妄。父亲并没有因为我获得尊严,这才是真正可悲的、冰冷而真切的现实。此时,我无法抑制,任由悔恨同情哀伤失望汹涌澎湃,万千悲愤突然从我的胸腔中喷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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