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死前惟有别：李商隐七绝《离亭赋杨柳二首》创造新意境

一，李商隐原诗

李商隐《离亭赋得折杨柳二首》

其一

暂凭樽酒送无憀，莫损愁眉与细腰。

人世死前惟有别，春风争拟惜长条。

其二

含烟惹雾每依依，万绪千条拂落晖。

为报行人休尽折，半留相送半迎归。

简注：

离亭，驿亭，送别的地方。赋得，为某事物作诗叫赋得。折杨柳，乐府《横吹曲》名。后人拟作，多伤春悲离之辞。本篇即为离亭伤别之作。

（其一）无憀，无聊，精神无所依托。送，遣。愁眉与细腰，柳叶如眉，柳枝如细腰，此处语义双关，兼指杨柳与送别的女子。争，怎。这两句是代女子作答：既然离别如此痛苦，春风也不应爱惜柳条，自己也甘愿为离愁而憔悴瘦损。

（其二）含烟两句，意谓柳条在暮霭中含烟带，显出依依惜别的情态，万缕千条都在落晖中飘拂。依依，双关柳与送别女。为报两句，意谓柳既如此多情，行人又何必将它折尽，而不留一半给人相送，而另留一半留待迎接行人归来呢？

散绎：

其一

暂时依靠杯中酒，驱遣心中的无聊。

千万不要折损了，愁眉细腰多情貌。

人生在世最苦事，除去死亡数离别。

行人送别多折柳，春风岂会惜长条。

其二

含烟带雾杨柳枝，状如离人情依依。

千条万条垂不尽，迎风蘸水拂斜晖。

杨柳多情竟如此，我请行人勿尽折。

折取一半送人行，留下一半待人归。

品读：

两首均为离亭伤别即景之作。

首章一二句写离亭宴别，送者神伤。“莫损”是作者以第三者的身份劝慰，希望她不要因离别而憔悴瘦损。

三四句设为杨柳对答。劝以“莫损”，答以“争惜”，则自己的伤別瘦损更不必说。“人世死前惟有别”，是全诗警句。只有长年在外，与亲人聚少离多的人才有感受。清何焯评曰：惊心动魄，一字千金”。在诗中起关键性转折作用。

前二句写人而寓柳，后二句写柳而寓人，无论瘦损腰支与不惜长条，都表现了这人格化的杨柳缱绻多情，不惜以身殉别的品性。

次章一二句画出杨柳于暮霭斜阳中依依惜别之状，景，情，人，柳俱在其中。

三四句是诗人对行人的叮嘱，从依依惜别翻出依依迎归的奇想，劝其勿因伤别而尽折柳枝，应留一半待日后迎行人归来。

二，创造了新意境

次章的妙思，在于一反首章之意，劝送行者不要折尽柳枝，要留一半迎接行人归来。两首诗如太极拳之一推一挽，一来一往，形成丰富的情感张力，也显示诗人的仁者心怀。这样写就突破了折柳伤离的旧传统，创造了带有乐观情调的新意境。

首章以柳之不惜尽折结束，淋漓尽致；次章以无须尽折结束，语浅情深，声情摇曳。两首诗前后对照，益见诗人对人格化的杨柳的深情体贴。

附图八幅，李商隐诗意图：

离亭伤别，杨柳千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