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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春 岸:豆腐的念想

 龙溪文学驿站 2021-12-09

第 647  

豆腐的念想

 

在儿时的记忆里,清明总有一种模糊的忧伤。上祖坟,烧纸钱,放鞭炮,族长们脸色凝重,加上清明时节的纷纷细雨,我常常看到在烟雨朦胧中的祖坟旁长辈们对先祖们跪拜的虔诚与庄重。不仅如此,奶奶每到清明之前总要对爷爷特别强调别忘了提前做点豆腐,因为按照乡俗,清明是一定要吃豆腐的,理由是清明节吃了大蒜拌豆腐,不会得眼疾。所以,提到清明吃豆腐,我心里总生出一些欢喜,出于对家族豆腐的荣耀,还有向往乡亲们世代相传的清明吃豆腐的神奇。

豆腐的荣耀当然也和爷爷的历史有关。爷爷的弟弟,我们喊他二老爹,曾经是新五师的战士,爷爷经常借助卖豆腐的机会挑着豆腐担子帮二老爹送情报。解放以后,二老爹每个月领取老革命补助时,爷爷从来不说什么,总是站在豆腐担子旁眯眯地笑着。

爷爷的一生,是酷爱豆腐的。他特别讲卫生,胸前的口袋里,总插有一方大大的格子手绢,一半露在外面,方便自己干活时用。他做的豆腐非常原生态,特别卫生,味道纯正,从不掺假。爷爷做豆腐的手艺很好,浸泡黄豆、磨豆浆、过滤豆渣、烧浆、点豆腐、压豆腐、压榨千张(南方方言叫豆腐皮),甚至划豆腐,刀落豆腐开,块块均匀,斤两不差。那些千张,厚薄一致,六张一斤,不用过称,乡亲们都确信无疑。尤其点浆,是一门很神秘的技术,要恰到好处地把握火候,否则,损失就大了。我总看到爷爷左手提着一个小木桶,里面装满事先化好的石膏水,右手拿着一把铁勺,站在装满滚烫豆浆的水缸边,小木桶的石膏水像缓缓流动的小溪水,欢快而均匀地渗透到水缸里,同时,爷爷右手的铁勺要浸在水缸里,铁勺把柄要不停地靠着水缸边沿左右划动。石膏水流下的响声,铁勺顺着缸沿滑动的脆响,像动听的交响乐。此时,爷爷像个演奏家,在大家羡慕的眼神中满面微笑,进入了忘我的境界。偶尔,爷爷会提起铁勺,轻轻地在水缸表面的豆浆上向前推几下,脸几乎贴到缸面的豆浆上,查看点浆点到了什么程度。如果看到水缸里的豆浆往上不停地如云朵般翻腾,就赶紧住手,往水缸上面盖上木盖子,等待豆腐形成。点完浆,爷爷总是如释重负,像告诫大家又像是告诫他自己说,如果石膏水不够份量,做成的豆腐稀烂不成形;如果石膏水过量,水缸里的豆浆眨眼之间就会变成一缸清水。爷爷每次教我的时候,总是神态很庄重:“你不要当儿戏,要按规矩来,搞砸了赔偿不说,名声就坏了!百艺好藏身,现在认真学,保不准以后用得着!”

每年腊月二十以后,乡亲们开始做年豆腐了,这是一场盛大的聚会。家门前总如街市一般,乡亲们装满金灿灿黄豆的水桶、箩筐、篾篓等等,排出半里多路。有的乡亲还抱着被子夜里来排队,大家通宵达旦,不亦乐乎!这个时候,爷爷总是忙前忙后,招呼这个,吩咐那个,辛苦自不用说。大家自觉按照排队的先后,磨黄豆、摇浆、烧浆、压豆腐、榨千张。磨黄豆的工具很原始,也很特别,一个长方形的磨凳,上面放两扇圆磨石,上面的磨石紧扣在下面那块磨石的中轴上。三角形的磨叉很长,底端向下有一根圆圆的榫,插在上面磨石木柄的圆洞里。磨叉顶端的把手是一根圆圆的横木,两头用绳子吊在屋梁上,绳子中间足够三个人的手同时并排而握,轮到谁家磨黄豆了,全家壮劳力一起上,石磨被推得飞转,而我,总是很乖巧地坐在石头磨子边,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往上面那扇石磨眼里舀黄豆和水。别小看这个活计,要眼疾手快,特别需要耐心,尤其不能打瞌睡,一不小心,石磨的手柄旋转过来就会打到自己的手。这是一项非常枯燥的工作,好在这些淳朴的乡亲在干活的时候,会讲很多我所不知道的笑话,乡趣民俗,各种味道的都有,特别提精神。

十三岁那年,清明节前两天,我忽然有了跟爷爷踏实学做豆腐的机会了。因为我辍学了。原因很简单,英语老师因为我这个班长在他上课之前没有按时擦好黑板,生气地抓住我衣服的领口,问我是不是很拽,并且在全班同学面前把我打倒。出于气愤,我在黑板上学着当时流行的口号写上了:“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文,不学ABC,照样干革命!”之后,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魄,背着凳子就回家了。其实,我性格一向很温和,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老师打我的真正原因,但我从来不记恨老师,我相信老师当时一定是有别的苦衷的!

既然书读不成了,爷爷说乘清明快到了,教你真正做一回豆腐赶节气吧!于是,清明前一天,我自己进城去买了10斤黄豆,按照爷爷的指点先把豆子用温水泡起来。鸡刚打鸣的时候,爷爷把我从被窝里喊起来。于是我们开始用石磨磨豆子。爷爷年纪大了,我不让他推磨子,但是石磨子有点重,我咬紧牙,双手用尽全力推着磨叉转动磨子,不一会就感觉吃不消了。爷爷只好一边用右手的铁勺往磨眼里添黄豆和水,一边用左手捏着磨叉的下端,协助我不停地转动磨子,还气踹嘘嘘地鼓励我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等10斤黄豆磨完,祖孙俩已经是大汗淋漓了。终于在天亮之前,我们把豆腐做好了。爷爷早就为我准备好了豆腐担子,还有划豆腐的挂刀,长长的,像电影里日本鬼子的挎刀。我在爷爷目送的眼神中走出了家门,迎着晨曦朝着附近最大的村庄走去。乡路两边的青草上,露水晶莹,山坡的地里,到处是还没有盛开的油菜花,空气清新,寒意袭人。野外,有一两个早起在水田里侍弄秧苗的乡亲。进入陌生的村口,想起爷爷叮嘱我卖豆腐的吆喝,却开不了口。看看两边担子上的豆腐,感觉卖豆腐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环顾左右无人,铆足了劲,大喊了一声:“卖豆腐咯!”。这下好了,没有见到乡亲出来,倒招引来了十几只狗,大的小的,伸着狗舌,蹬腿獠牙,汪汪吠叫,对我群起围攻。我吓得挑着担子旋转,用手中的豆腐刀忙乱驱赶,惊慌失措。左右担子上搁豆腐的板子,连同豆腐包一起被我甩了出去,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好在这个时候,许多乡亲都跑了过来,帮我赶走这些捣乱的狗,不停地安慰我。并且把包裹豆腐的包袱揭开,豆腐都不成样子了。有个大婶热情地游说大家,说豆腐不错,这孩子卖豆腐不容易,今天是清明应个节气,大家赶紧吧!乡亲们捧碗的,拿瓢的,端盆的,不一会就把豆腐捡完了。我看着豆腐板子上杂乱放着的钱,我的眼泪又出来了。

人生卖豆腐的经历,就此告终。我又到几十里外的学校上课了。爷爷依旧日复一日地做着他的豆腐,贴补家用。末了,他把磨叉、 石磨、大小圆木盆,做豆腐所用的一应器具都擦洗得干干净净,在那个油菜花始放的清明节下午,坐在石磨旁的藤椅上笑眯眯地“圆寂”了!

天国里,爷爷一定还是那样善良、热情、勤劳、乐呵,依旧和许多找他做豆腐的乡亲们在一起,整天忙碌着,用精湛的豆腐手艺享受着平常愉快的生活吧!

                                      (责任编辑:姜亦泉)

作者简介

王晓光,又名王小光,笔名春岸、布谷鸟、驿路王子。湖北省安陆市人,教育工作者,现任学校党支部书记、校长。先后在各级报刊杂志上发表散文、小说及随笔数十篇,多篇作品获奖。现为孝感安陆市小小说会员;深圳光明区公明文学理事;坪山区作家协会会员;深圳市文学学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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