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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县记忆】你听说过“揉肚”“劙嘴”“压猫疙瘩”这些神奇的操作吗?60后应该不陌生

 爱旅游的寒江 2021-12-10

点此阅读傅岩伟先生的的长篇小说《太行脚夫》

我们生产队里的“医院”

傅岩伟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所在的贫困山区的农村生产队,物质生活条件虽然是比建国初期好了一点,但还是非常的艰苦。人们唱着语录歌,跳着忠字舞,忆苦思甜,控诉万恶的旧社会,歌颂当时的新生活,看着好像十分幸福的样子。但缺吃少穿,缺医少药是普遍现象。与现在相比,人们简直就是在温饱线以下很远的地方挣扎。人们不仅要忍受饥寒,更要忍受病痛的折磨。可在我的记忆中,我们生产队俨然就是一所“医院”。设“内科”、“外科”、“小儿科”,再加上邻近生产队还有“综合科”和“妇产科”,虽设备不完善但门类齐全,而且全部免费,分文不取,还热情服务。这个贴心的“医院”,就象冬日的一束暖阳,留在我心田的那丝丝缕缕的暖意,至今还回味悠长。

我们生产队在整个山村的尾巴尖上,排序最后,被称作“12队”。全队居住还算集中,有100多口子,是全村最大的一个小队,也是村里最团结、最和睦、战斗力最强,吃粮指标和工分价值最高的生产队。当其他生产队一天工分只合三五毛钱的时候,我们队破天荒达到了一块钱,这在当时可是“富豪”般的存在。因为一个月挣30元的工资,赶上了当时国家一般干部和工人的收入水平了。所以全村人都很羡慕我们队的生产力,可更眼热的还是我们队里独一无二的“医院”。

先说我们的“内科”。主任是我们的政治队长,共产党员王大叔。他是村里人公认的“本事人”。魁梧身材,浓眉大眼,短平头,络腮胡。他干农活是好手、高手,地里、场上的活儿,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但最厉害的还是能搞副业,与其说他的职务是政治队长,还不如称其为副业队长。但我们的政治队长,还是能依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为生产队挣到钱。以兴修水利的名义,烧石灰,卖石灰。他年轻时赶过大队的马车,当上了队长后,经常能从山西“赶”回来汽车,赊购回整车的煤炭。一部分烧石灰;一部分倒卖给其他队;一部分就分给各家各户烧火做饭用。在村里人普遍烧秸秆、柴禾做饭的时候,我们队就率先实现了用煤做饭的飞跃。最让人佩服的还是他的“医术”,他胆大心细,下手“稳、准、狠”,治病能不能一针见效不好说,但肯定是一针见血。
他给人看病的场面,真的是有点“辣眼睛”。不管是谁头晕、恶心、呕吐、发烧,村里人都统称之为“反病”,拉过来就是放大血。男人放血还好说,特别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同样是拉过来,脱光上身,坐在矮凳子上。一只光光的胳膊伸展,手握着一根棍子拄着。只见王大叔在她们光光的腰间,乳沟间,光背上一遍揉搓,说是把身上的血都摸捋到胳膊上。胳膊被捋得粗大一点后,就用带子把胳膊根扎上。然后,只见他从身上掏出了一颗铁钉。抬起自己的脚,在鞋底上噌噌噌磨了几下钉子尖。抓住患者的胳膊,对准蹦起来的青黑色动脉,一针扎下。被医者眉头紧皱,牙关紧咬,鲜血就从针眼里喷射出来——象麦粒粗细的血流,一开始能喷射一米多远,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血就不流了。这时候再用烤热的鞋底在流血的针眼处按一按,放开胳膊上的带子。这个“医疗”过程就算圆满完成了。护理阶段呢?就是让患者喝几天稀米水加酸菜汤,叫做“粒菜汤”,就是能数清几粒米的菜汤。
这个过程,现在看来确有点粗陋,但粗陋的外表下包含的却是前辈们的“医者仁心”,允不得半点儿亵渎。不是说当时的妇女如何开放,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坦胸露背。而是在当时当地人的观念中,上半身是没有隐私部位的。奶孩子的人,众目睽睽之下会坦然地拉开衣服给孩子喂奶,没有半点羞涩。也曾见老老少少在一起议论,谁家媳妇乳头大得像黑枣,孩子很快吃得饱;谁家媳妇乳头小得像黑豆,孩子半天吃不饱。这就像议论谁的手大脚大一样,当事者只会在一边静静地听着,不会感觉到有一丁点儿被冒犯的意思。也可能是当时人们只顾着解决温饱困难,还没有长出太多的花花肠子。
这就是我们生产队“医院”的内科,除了治“反病”,还有“劙嘴”、“针挑指头尖”、“捶背”等各种治疗发烧、感冒之类的病症。而我们队里的“外科大夫”呢?医术就比内科先进多了。
我们的“外科大夫”何大婶,祖上是放羊的出身,传到何家大婶这里,最少也有三五代了。这何家大婶绝活儿,就是“接骨”、“按窟窿”。我小时候胳膊爱脱臼,每一次胳膊掉下来,何大婶子都是“咯崩”一下儿,就给安上了。谁家孩子头上碰了窟窿,何大婶子都是从天地窑里,拿出常年准备好的苇草谷朵、棉花套子灰弄来止血。即使是谁骨折了,当时也不知道呀!也是一按一揉,用木板一缠,就算治完了。
要说我们生产队“医院”最先进的医术,还算是“儿科”。这个“儿科医生”就是俺娘。俺姥姥和俺奶奶是一点儿也不会看病的,俺娘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学来的本事,竟然擅长三种“医术”:
一是“揉肚”。孩子们闹肚子是常有的事儿,在饮食卫生很不讲究的情况下,小孩子更是三天两头肚子痛。特别是夏天晚饭前后,我家简直是门庭若市,抱孩子来揉肚子的人络绎不绝。俺娘总是来者不拒,用心按揉。一个孩子最少按揉十分钟以上,有时累得手弯酸痛,影响干活儿。俺娘揉完以后,总会说:“等会儿孩子放个屁,屙泡屎就会好了!”说来也怪,俺娘总是手到病除,个个都是“回头客”。但偶尔也会遇到个别讳医忌药的人。姥姥家一个妗子,抱着个小表妹来揉肚子。俺娘才刚按几下,小表妹和别的孩子一样当然会嚎啕大哭。这个妗子在一旁看得心疼不已,一把就将孩子夺过来:“你这个姑姑下手太狠心了,俺不给你揉了!”从这事儿,我才知道俺娘为什么会揉肚的原因了,无非就是舍得孩子哭,舍得用力气罢了。
二是压“猫疙瘩”。俺娘的这项医术可以说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她可以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际,完成一连串动作,一压见效。所压的“猫疙瘩”,就是嗓子眼儿里的肿包。我上初中那年,有次嗓子疼,头发蒙。我娘说你张开嘴让我看看,我刚一张开嘴,我娘说:“哎呀呀!肿得都快堵严了!”说话间,手指头就按到了我嗓子眼儿上。我忍不住一闭嘴,“咔嘣”一声,咬在支在嘴里的小铁勺儿上。我娘就是这么厉害,给大人压“猫疙瘩”,也不会让他咬着手。但更多的是给没长牙的孩子压,那就容易多了。往往是小孩儿嗓子疼,就会呼吸不畅,晚上睡不着,整夜哭闹。不知多少次,睡梦中被来压“猫疙瘩”的人惊醒。俺娘总是立即爬起来,披上衣服,点起煤油灯。顺手从炕沿边下摸出一小瓶香油,伸出手指头蘸上点儿香油。等孩子张嘴一哭,迅疾就把手伸进孩子嘴里一按。-般都是孩子大哭几声,随后就马上安静下来。这当口,俺娘总是自信地说:“看看!好了吧!孩子闹腾就早点来,别不好意思啊!一个孩子闹,一大家子都不安身!”
俺娘的第三种“医术”叫“劙嘴”,也就是割嘴唇放血。那年头,谁有个头疼脑热,首选就是劙个嘴,喝点儿“粒菜汤儿”。“劙嘴”也像放大血一样,用手掌从心口窝儿开始,往嘴唇上摸捋。摸捋几下子以后,很快捏住下嘴唇割口子,放血。据说是割慢了,血又流回去了。割嘴唇不用刀,用的是从破碗片上磕下来的瓷飞片,名字就“碗支片儿”。到后来,割嘴唇的工具就变成了刮脸刀片。这种放血加饥饿的疗法,随着医疗条件的改善,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但在当时的条件下,人们都觉得“很管用”,客观上为战胜病痛在心理上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最后再简单介绍一下我们邻近生产队的“医院”综合科的“全科大夫”,以及“妇产科”的“助产师”。那真是“医术”五花八门,口号是“包治百病”。“全科医生”就是在村里大名鼎鼎的神婆大娘和风水大爷。对他们的情况我不太清楚,只是被俺娘拉去找神婆大娘看了两回病。
第一回是我睡觉不老实,梦里大喊大叫。神婆大娘第一句话就是:“你是不是晚上在野地尿尿来?尿完了是不是打了个寒战?”我一想,还真有这么一回事,于是我就点头承认了。“这就对了!那是魂儿丢了,回家把魂儿叫回来,就好了。”神婆大娘如此这般一通安排,俺娘回来按计行事。在晚上睡觉前,用饭勺子顶着个红布条,举到门头齐,大声地喊了两声我的小名,然后就是“快回来吃馍馍!快回来吃馍馍!”我也按照规定,大声地应着:“听见了!回来了!”等我睡着后,俺娘将红布条缝在俺的上衣腋窝下。这样就把魂儿拴挷在身上,丢不了了。至于后来我好没好,因为是在睡梦中,我也无从知道。
第二回是害了红眼病,好几天眼红流泪睁不开,去找神婆大娘。大娘好像早就知道一样,指着我说:“你一定是去仙家庙后边,够了酸枣吃!惊动了仙家老爷,所以才惩罚眼疼。”我想了想,还真的是去哪儿吃过酸枣。神婆大娘还进一步肯定,是几月几日中午,我趁大人们午睡时间去的。这更让俺娘深信不疑:“我就说么,举头三尺有神灵,就像有人跟着你一样,不由你不信。”后来俺娘按神婆大娘的验方,去仙家庙上烧了香,上了供,并把香头上刚掉的香灰取回来三撮儿,放水里,让我洗眼睛。后来呢!还真的是慢慢好了。
我们的“妇产科”助产师,就是村里德高望重的“接生奶奶”。我们半道街的老老少少,除了外面娶进来的和她自已的孩子,几乎每个人都是她老人家接到这个世界上的。那时候妇女生孩子就是鬼门关,难产丢命的人多了去了。我们的接生奶奶经验老道,很少差错,深得乡亲们爱戴,每年春节早晨,在她门口拜年的人都会排成长队。
当年的生产队,一大群人每天一起上工,一起回家,朝夕相处,形影不离,面对病痛也只能是集体抗争,生死相依,我们生产队里的“医院”,就是这种集体抗争病痛的具体形式,实际作用嘛?我认为也就寥胜于无。虽然中医郎中在村里自古有之,但一般老百姓平时还享受不起,不到了要命还是要钱的关键时刻,一般人不会去找真正的医生看病,都是能顶就坚决顶住。现代的西医治疗是兽医站最先带到村里的。我记得非常清楚,我被打的第一支西医针剂,是兽医站的老宋爷爷给打到屁股上的。当年村里有兽医站没有医院,牛马驴骡和猪羊是集体的,身体是个人的,“集体的事儿再小也是大事,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要狠斗私字一闪念”,人们不能有一丁点儿私心杂念。这种政治背景下,自然是集体的牲畜比个人的身体重要了,有兽医没有医院也就十分正常了。在“十年动乱”的后期,公社才有了简单的医院,就办在中学闲置的教室里。这也主要是为挣工资的人服务,挣工分的人是很少去的。后来实行合作医疗,在解放军医生的帮助培训下,村里有了“赤脚医生”办的卫生室,现代的医疗手段才逐渐走进了村民的生活,生产队“医院”才一步步退出了历史舞台,变成了人们模糊的记忆。
别了!我们的第12生产队!别了!那些个令人心酸的“医院”!当年我们期盼的那种“吃喝不愁,衣着无忧,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般的天堂生活,已经变成了现实。但生产队里那些可亲可敬的乡亲,在他们中间发生的那些哭哭笑笑,哭笑不得的事,常常浮现在我的脑海。异乡漂泊多年,每当我遇见原来生产队里的人,总有那种家里人一样的亲切感。因为我们一起历经过寒冬,才知春天的温暖,一起经受过苦难,才懂得珍惜美好的今天。但愿我们队里的乡亲们幸福永远!永远!
2021.12.8
作者简介:傅岩伟,男,1956年生人,涉县井店人。1971年高中肄业后务农8年。1979年考入邯郸师专,1981年之后,从事过教学、行政和党务工作。曾主笔编撰《涉县教育志》、《涉县基层党组织工作手册》等书籍。现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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