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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晗对话徐忠平:活在当下,人类需要重新找到丢失已久的本真(上)| 大米艺术

 大米艺术 2021-12-10

[ 本文共计5804字 · 建议阅读11分钟 ]

主持人 / 施晗 对话嘉宾 / 徐忠平 

施晗“施晗对话栏目”自首期推出以来,我就定了一个名单,老实说,您当时并没有进入我视野;因为我主要做书法家,印象中您却是画家。但正因如此,我们在近四个月的时间里,通过语音有了无数的话题和对艺术的探讨,如果把这些整理成文字,足够出一本厚厚的书了!也正因为我们每次所探讨问题的过于真实和不合时宜,更凸显我当初的轻率决定,是多么的无知和对您的误读,另一方面这是否也与您本身的归隐之心有关呢。 

徐忠平:首先,非常高兴与感谢你在这短短四个月的时间能够接受我,甚至欣赏我,我这个人似乎生来的宿命就是个“隐者”,因为从童年起就一直命运多舛,自幼失去双亲、疾病、贫困……等等,所以就形成了自卑、自怜、自叹、孤僻、内向的性格,在生活中一直不愿意往热闹的地方去,一直害怕见生人,尤其见名人、高官,一直喜欢躲在角落里,自己跟自己玩。

施晗(右一)和徐忠平

幸运的是我在少年时便找到了自我疗愈、自我安慰、自我平衡、自我完善的方式,那就是在外界种种伤害袭击我的时候,我就置一切于不顾,躲在写字画画的小小空间里,就这样,十年,二十年,大半生就是这样过来的。

你要注意这句话:置一切于不顾,就是说我从来就不是一个理性、客观、现实的人,少年时憧憬的大画家应该是一个与现实利益毫无关系的事。

后来,渐渐知道了,画画可以入各种江湖、圈子、协会,可以很快有名、有利、发大财,但我还是固执的守着一个单纯的念想:画画写字应该与其他事无关,并且偏激的认为:为现实利益去画画、写字,是亵渎艺术,是出卖灵魂的事。

徐忠平

再说,能够慢慢战胜疾病,活着,就已经是感恩上天了。如果再贪婪的不断索要,艺术的纯粹梦想被打破,那作品必然是虚伪的,自己骗自己的,也肯定是骗社会的。

所以,虽然近二十年生活在北京,还不断到各地游走,但我还是个没有“名分”的隐者。 

徐忠平书法作品

施晗:其实,在今天谈“隐者”,对大多数旁观者来说,就是看看热闹,没人会把你当回事,但对于艺术家本人来说,自知甘苦!是否正因为有了这种相对独立的思考空间,促使你对“原生艺术”有了更深入的理解。不过直到今天,“原生艺术”到底是什么?好像还没人解释清楚。 

徐忠平:多年做“隐者”的生活与对艺术的理解的不断变化,使我愈来愈发现,真诚的艺术,真正大质朴与充满艺术本味的绘画、写字的天才几乎都在民间,都在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身上,而自己这么挚爱艺术,却误入了美院教育的歧途,懊悔不已……所以在我醒悟过来后,便倾全身心发现、鼓励在绘画、书法方面有原始天分的人。

你这里提出的:“原生艺术到到底是什么?”,我尽量简要的讲解一下吧。

你知道所有西方美术史的第一章文字,第一张图片是什么吧?就是人类在大约四、五万年前在岩洞里刻画的大量生动、逼真的动物形象,这些刻画的动物充满了原始的朴实无华,但又是震慑人心的感人图像。

徐忠平书法作品

原始人类完全不懂解剖、透视与各种专业的规则,但他们充分发挥了人人具有的直觉力与创造形式美的天才,在没有任何限制的状态下,完成了人类早期艺术史上的辉煌杰作。

可是人类自从建立了城邦,有了组织,有了统治城邦的有绝对控制一切话语权的最高统治者,艺术便随之进入了种种规则与控制之下了。

可以这样说,大约在古希腊鼎盛时期,最高的统治者是看不懂那些自由自在的刻画在岩洞里、墙壁上或雕刻在石头、木板上的原始作品的,他们欣赏的是“逼真”肖似的艺术。加之古希腊各类科学的兴起,数学逻辑、几何物理,甚至哲学,统统都是严谨的、推理的、计算的,艺术怎么可以逃离其中呢?

我们现在看到的大量古希腊雕刻的各种人物的塑造,人们都感叹其作品的深厚、大气、逼真(比如断臂的维纳斯、掷铁饼者等等),却不知道有着更为真实(心理真实)更为有艺术本味的原生作者与作品,统统被打入了冷宫,进入了漫长的“时间仓”,美术史上的这种不公正,一直到文艺复兴。

 徐忠平书法作品

人们欣赏写实主义的要求达到了巅峰。人们到现在几乎还是不知道,原始人画岩洞壁画的伟大创造力,其实隐蔽在人类每个人的基因里。可以说,从儿童到老人,原始的创造力,创造更天真、更朴实、更伟大的艺术作品的能量在每一个人身上都潜伏着,沉睡着。

这个秘密的第一个发掘者是法国的大艺术家:让·杜布菲,他在上世纪四十年代正式提出原生艺术这个概念,他在三种人身上发现了原始的创造力,一是精神病患者,二是通灵者,三是普通人。

杜布菲做了大量的发掘工作——建立原生艺术俱乐部,举办各种活动,办画展,出版杂志,等等。由他而起,西方对原生艺术的热情一直没有中断,目前在各国,原生艺术的专业美术馆不下十几家,而原生艺术画廊更是有几百家。

而我们偌大的中国,没有一家原生艺术美术馆,只有一家刚刚诞生的原生艺术画廊,悲哉。

荒草 徐忠平

施晗:顺着让·杜布菲对“原生艺术”的定义,我们找到三个与之对应的主要类别的艺术作品,那就是:精神病人的艺术表现、通灵者的绘画、具有高度颠覆性与边缘倾向的民间自学者的创作。如此说来,“原生艺术”更强调天赋了,后天的学习反而变得其次。

徐忠平:我理解的杜布菲提出的三种人,首先是精神病人,人的大脑理性的神经受到破坏后,直觉的、放松的、自由自在的那部分神经就充分的显露出来。

同样每个人几乎从降生之后,便不断受到各种理性的指引、暗示,到明确的种种训练,人几乎无一处不在规则与规范中生活,只要你生活在人群中,就遵守许许多多生存法则,“规则”的教育,延续了人类一代又一代。

可以说,从幼儿时期起,原始的、天性的、任意的激动就一次又一次被压抑了……在精神病人身上,让我们充分的看到了人的理性神经失控后的直觉,快乐神经的复活。

荒草 徐忠平

第二种,通灵者的绘画,我们已经有大量的案例看到到那些没拿过画笔一出手就像研习了几十年后的成熟、高级得不可思议的表现。对这种类型的人,只好说他是“通灵者”。

用我的话说,是隔代,甚至隔了无数代的一个大师、天才的基因密码,植入在他的大脑里了,印度的心灵导师克里希那穆提,大约有一个多月浑身不舒服,大脑疼痛,有一天,他对身边的人说:弥勒佛在我身上“移植”完成了。也就是说,弥勒佛的智慧、能量统统转移,植入了克里希那穆提的大脑里了。

因此,我认为,在人类的各个领域都有此类现象发生。

第三种,普通人。除上面的两种人之外,我是最倾力与发现、扶植这种人的,这类人数量最大,可以说,从儿童、成年、到老年人许许多多有艺术天分的人没有被发现,没有被鼓励,而这些人都常常因为生活、职业的困顿,比如压力、环境、伤害种种状况,生活的不开心,甚至抑郁。

徐忠平书法作品

而如果有机会引导这些人发现绘画、书法的快乐,它们会重新发现自己有另一层生命的欢乐,完全可以重新激活生命的热情与巨大的艺术创造的能量。

至于后天的学习,确实是应该思考我们的教育体系与方式,怎样把每个人的天赋保护好,在发现每个人特殊天赋的同时,怎样注入理性与规则的训练,这在中国的教育问题上,是一个大大的课题。

徐忠平书法作品

施晗:书法界目前取法的一些民间碑板、残纸法帖,它们是否属于“原生艺术”呢?

徐忠平:毫无疑问,它们统统都属于原生书法。

我们可以想象,中国几千年,多少人都拿毛笔写字,除了王羲之、颜真卿、柳公权、欧阳询、赵孟頫之外,成千上万人写的书法是自由的,任性的,更有艺术本体味道的书法。统统被屏蔽了。

无奈,中国是一个官本位的国家,我们现在知道的书圣,几乎都是世代官宦,要么就是名仕。这些书圣的书法,确实有着规则之美,有着精神文化内涵高级的美,但是更为广大的造像、墓志的发掘,让人们惊呼:这才是更为感动人心的书法!

荒野 徐忠平

人们纷纷争相传播、学习,却不知道写这类造像、墓志的高手就在我们中间,比如“补胎打气”“招搓澡工”“服装大减价”这些让专家学者感叹的民间高手遍布人间,我们怎样尽一己之力,让人们从伪传统、伪现代中解放出来,西班牙诗人拉斐尔所写道:“他把世界翻了个身,并赋予他新的眼睛。”

我去年为一所大学的讲座题目就是“书法和它的眼睛”,所讲的内容就是关于原生书法。

青霭烟峦图 徐忠平

施晗:我们在提出“原生艺术”的同时,是否也可以提出“原生书法”的概念?如您所言,我们在很多孩童、普通百姓中,看到他们笔下的文字,是一个书法大家到晚年才会出现的返璞归真的境界,这两个点能否最后合拢,我们该如何来发现和保护这群人。

徐忠平:就目前来说,能被发现与保护的这群人还微乎其微,或者说我们可以通过各种活动来发现这群人,但是要保护就很难了,因为“谎言说了一百遍就可以让人相信是真理”,现在的孩童启蒙书法教育,无一不是横平竖直的颜欧柳赵,现在各类儿童书法大奖赛已经让人们觉得评奖的标准就是书法的真正标准!再扩及到全国各类的书法展、国展,无一不是以此为圭臬。

试想一个泱泱大国,亿万民众对书法的理解,就是二王,就是外表模拟酷似古人的真草隶篆,多么单调,多么枯燥,多么无聊。再说,我以为王羲之的字是学不来的,我们现在只有富人,没有贵族,没有王羲之时代的贵族气质,怎么可以比?

深谷昼明图 徐忠平

当年张良遣散家丁三百人,集家财于一处,招募勇士刺杀秦始皇,可以想象张良平时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就是到了民国,像木心这样的孩童,五六岁时,身边就有一群人侍候着,八九岁就请德国的作曲家教他研习音乐。而在文学、书法、绘画上的启蒙与教育无一不是最上乘的。

中国历代留下的不仅仅是艺术珍品,更重要的是留下的贵族精神,学养与气质。

我认为现在流行的写帖风,完全是与自身生命体验分开的伪二王风,因为外表的形似,完全与自身真实的生命状态分开了,在这样波澜壮阔的时代,种种艺术交汇在一起的强大气场,人类每天发生的重大事件,怎么可以在一副看似王羲之的书法中感应得到,与时代精神隔绝开是不可能产生真正的艺术品的。

现在及未来的中国书法,真正出路在民间,从自身朴实无华的生活寻求源泉,从造像、墓志、碑版中寻找底层人的真实与自由精神,慢慢从深厚的碑版研习中获取新的时代人类高度文明后所醒悟的“大道”,大朴不雕,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因此发掘各种类型的原生书法,补之于东西方现代精神,才是未来中国书法新的生机。

徐忠平书法作品

施晗:艺术上任何的流派和风格的形成,大多是自然生发的结果,您把自己定位成“原生艺术”代表艺术家和教育家,是否在过早地给自己归门别类,划定圈子;隐约还记得,你曾说过:“大师都是圈子外的”!

徐忠平:可能有些误传,我从没有说过自己是原生艺术家,但我可以自己定位叫“原生艺术教育家”,似乎还不算冒领这个称谓。

因为我用了三十几年的时间关注、发现、热心支持、扶植许多在绘画书法方面具有原始天分的人,并且不遗余力的写这方面的书籍、出版、活动,做讲座,现场指导等等。

徐忠平书法作品

前年由今日美术馆出版的《从原生到大师》应该是国内第一本集原生画家、书法家介绍、作品推介、研究理论方面的学术性著作,当然,知道和关心这本书的人还不多。

关于是否说过“大师都是圈子外的”已经记不得了,但我知道有大修行的书画家,无论古今中外,在当世大多是在野者,是体制外,是江湖外,甚至孤独一生,潦倒至死的,因为我早就悟到了,上天不会同时把富贵、才华、名利统统都给一个人的,别说想要这么多了,就是名与利两者兼顾都不可以,可许多识时务的俊杰既要地位又要名利,到头来一检查,艺术水准下去了。

徐忠平书法作品

施晗:艺术这个东西,尤其是中国的艺术,很讲究家族和传承;纵观您的书法和绘画作品,无一例外不透露着孤寂和不群,您是在怎样的背景之下形成了这样的风格,有家族的影响吗?尤其是,当您作为父亲,您对孩子的教育,也成就了他们的艺术生命,这中间的传承关系是如何的呢?

徐忠平:艺术生成的背景很复杂,每个人的家族基因遗传大不相同,但若观察起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这句俗话还是真对的。

有些人父母亲是农民,可他艺术上大有才气,我想这是他上几代,甚至几十代有个艺术家,隔着时空遗传到他身上了。可由于他小时候受的教育不够,虽有才华却少气质,或气骨,或品质,导致走不远,或者有了些名声,就把持不住做人与艺术的底线了,开始走下坡路了,甚至经不住江湖的吹捧,开始胡搞起来了,要我说,当代中国艺术界是这类人居多。

徐忠平书法作品

从作为父亲的身份讲,我在三个女儿很小的时候,也是我很年轻的时候,竟然对她们说,你爸爸考察了人的各种职业,只有做艺术家是最美好的,艺术家是上帝派到人间的天使,可以传达给世人真、善与美,所以现在我们家人都是画家,没有一个商人,或医生。

其实我多么希望家中出一个挣钱的人,来支持其他画画的人,出一个医生来给做保健,因为现在吃什么都不安全,很容易生病啊!在这样的国情下,只有晚成才可以大器,所以,养生保健要懂中医才最好。

徐忠平书法作品

施晗:不少人对您的艺术提出了很高的赞誉,但我向来以为说好话的人的话都大可不必当真,那容易让人迷失心智。相反,这么些年,对您作品发出最激烈批评的是哪些人?因为什么而批评?

徐忠平:我对赞誉向来不太关心,但有一天(那是五年前的事了)手机上忽然收到一条短信:徐忠平,我爱你的气格!我想,这会是一个女孩吧,便回信问你是男是女,对方说:男的可以吗?我回:男女均可。后来在一个展览开幕式上,这个男孩出现了,告诉了我,是他给我发的短信,我还蛮喜欢这种赞誉的。

临流暮秋图 徐忠平

但更多时候,是不自信,对自己悬着很高的要求,总觉得,自己要努力写、画的作品还远远没影子呢。现在拿出一些五六年前的作品,反倒一下子打动了自己,也似乎明白了一些人赞许的是有点原由的。有朋友说,我是中国的梵高,也有朋友说我是当代的徐渭,我权当这些是鼓励,从来不会当真的。

当然,有一次,你在短信中说过我似乎是当代最后为数不多的雅士,我便有些接受了,相比较而言,我自以为这些年确实没有为生存与名利向世俗低过头,不俗即雅吧。

徐忠平书法作品

要说激烈批评的事,是有一次,一个朋友喝多了酒,吐了真言,说一些天津来的硕士生在酒场上谈论到我,说我没有担当精神,有黄宾虹的笔墨,却什么都画,什么荒草、山水、花卉,太杂了,缺乏理性。

殊不知,他们哪里知道我真正在艺术上有感悟已是五十多岁了,之前几乎都是在误区与迷途上过来的。因此,我不想一招鲜吃遍天,反倒向回跑,像一个二十岁的青年人一样,广泛打基础,慢慢前行,再说,我认为古人做学问,做艺术都是几个点,轮转着来慢慢再定位一个地方,当下才子们很快成名,获利,可整体还是太单薄,可能走不远,而我的艺术之路的程序应该是极其缓慢艰辛的,要穿过太长太长的黑暗之长夜,这是我的艺术宿命。

徐忠平书法作品

其实,在北京的这些年,内心觉得悲凉的是同道界的冷漠。所以,在一次展览会上,程大利先生拍着我的肩膀说:“忠平,你画的好啊!”这样让人温暖的话语,使我觉得在艺术界有了一个亲人一样,可以抵御这许多年的冷漠与排斥了。

————

徐忠平,别署子徐,号简公,黑龙江伊春人,中国民族书画研究院艺委会副主任等。

出品人 | 施晗  

主编 | 李妙染   责编 | 赵国林  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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