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土地(二) 文/刘述涛 二 中间人,是给父亲的开蒙先生谭老润,谭老润真正叫什么名字,父亲从没说过,我只知道他叫谭老润,是前清的秀才,考举人考到五十多岁,前清灭亡,中国没有了科考制,谭老润才真正罢休,回到秀州,变成为了一名高不成低不就的私塾先生。谭老润对学生好严格,动不动就拿出戒尺来打手掌心,好几回打得父亲手肿成馒头,端碗也端不起来。使得父亲每回提起谭老润,都是又怕又爱。谭老润对爷爷说我父亲不是读书的那块料,现在一听说父亲要同欧阳铁学做木匠,还请他做中间人,谭老润就不由得摇头摆脑的说,不成良相,便为良匠,也是一件好事,这中间人,我做了。 保人,自然又是刘伟才。 刘伟才是我们家族的族长,在龙泉县,他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如今的县志里把他写成大恶霸罗普权的爪牙。其实,刘伟才哪里是个甘于人下的主?他家兄弟七个,他是老四,除了两位病死的,五兄弟,龙泉一解放,都吃了花生米。他的六弟,巡官麻子,更是不得了,在赣州市做监察巡官。巡官麻子也是一位坏得头顶上流脓,脚底下长疮的主,但却无比孝顺,尤其是对自己的母亲,更是孝顺得要命,一听说刘伟才的媳妇,也就是他嫂子有虐待他母亲,从腰里拔出手枪,就要当场把他嫂子毙了,好在边上的人眼明手快,及时将巡官麻子的手一抬,才让巡官麻子的枪口朝上,子弹把楼板射穿了一个洞。从此,他嫂子,一看到这个子弹打出的孔洞,就内心发颤。这里且不去说刘伟才家里的那些破事,要说起来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父亲每每会说起,也都是咬牙切齿,恨刘伟才家没有恰相,恰得太粗,连自己家族里的人也要压榨。 谭老润既是中间人,又是执笔者,他在豆腐宣上,写下“契约”两个大字,然后在契约中规定,师傅可以任意打骂徒弟,可以要徒弟走东,徒弟就不能往西。要徒弟捉鸡,徒弟不能抓狗。还约定,徒弟学徒三年,吃住都在师傅家里,但每年必须交十担谷子给师傅,作为徒弟吃住的抵消。 大节如端午、中秋、年,那即便是契约上不写,徒弟也是要向师傅敬奉礼物,至于敬奉的礼物是九样东西,还是五样东西那就取决于徒弟的家境。家境好,也大方的愿给九样就九样,家境差,也拿不出手的愿给五样就五愿。大小是个意思,师傅也不计较,主要是徒弟眼睛里要有大有细,有上有下,上知天,下知地,中间知高低。 在敬奉师傅的礼物中,大到一只大公鸡、二斤九两肉、一只板鸭、九个鸡蛋,小到三斤黄豆、九两粉丝,一斤面条,以及中秋节的月饼、端午节的粽子,多多益善,少少无拘。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留!要的是徒弟心中有师傅这尊佛,懂得天地君亲师,师傅大过天,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至于对师傅的约定,那自然是模棱两可,当着中人的面,师傅也许也会讲几句好话,意思是如果师傅这一年的年成好,心气也比较顺,就会给徒弟添件衣服,买件褂子。如果年成不好,心气也不顺,那么不打不骂、不扯徒弟耳朵,、不敲徒弟脑袋瓜子,就算是徒弟又过了一个好年。 契约写好了,谭老润摇头摆脑抑扬顿挫的念了一遍,然后问坐在上屋头的欧阳铁,欧师傅,你有什么意见没有?欧阳铁抚了抚下巴下的胡须,摇摇头。谭老润又看向爷爷,爷爷连忙摆手。谭老润于是把契约往欧阳铁的面前一放,说,请您先签字画押。 于是,老欧仔——欧阳铁拿起毛笔,认认真真的写上“欧阳铁”三个字。谭老润又把签约拿给爷爷签,爷爷哪会写字,他也是文盲一个。爷爷让谭老润代自己写。看到谭老润写好后,爷爷伸出食指,在印泥盒里沾上印泥,在自己的名字上重重的按了又按。 当所有的人签好字,画好押,酒菜也端到桌上。老欧仔坐在上席,身边分别坐着谭老润和刘伟才。刘伟才端起酒杯,像是他做东道一样,对老欧仔说,今天酒冇好酒,菜冇好菜,但也请欧老板今天要吃好喝好。我们家这不成材的侄子,就交给你了,要打要骂,也任由你师傅来,我…… 我的父亲就端着酒壶,站在边上,听着刘伟才的话,不由得内心忐忑不安,他不知道接下来的学徒日子,到底会发生一些什么,但他的内心,却油然升起了些许期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