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生命体验
海德格尔对凡·高一幅油画《农鞋》进行了堪称现象学解释学经典的论述。这一精彩的美学论述包含着双重的生命体验和审美体验。一是凡·高对于自我的人生孤独和痛苦的体验,是沉郁而惆怅的艺术家借助于线条、色彩、光线等符号形式所进行的心灵独白;二是海德格尔以自身的生活经历与哲学运思相融合的生命体验,它凭借对《农鞋》这一幅绘画的艺术分析而达到美学综合,显露了一位哲人精深独特的入思方式。在这种双向体验所构成的精神之流中,生成了对人生与艺术的深邃精妙之理解。
池凌云的诗歌无疑也是一个担负过生命重扼、饱受生活世界的偏见与歧视、承担过痛苦与孤独、存在与虚无等精神冲突的知识女性的内心独白,一言以蔽之,女诗人所有的诗歌都来自于她生命个体的生活体验。因此,一方面,凌云的诗和现代都市里优裕消闲的女诗人们散发闺阁幽香、私密情愁的文本存在着本质的差异;另一方面,凌云也和那些只是将痛苦和贫困作为诗歌写作的符号资本,单向度地把惆怅和苦闷引申为精神财富的诗家存在着泾渭分明的界线。池凌云是一个以真实的生命体验作为诗歌的本真生命的感性诗人,因此她也是既可信也可爱的诗人,她的诗是她生命体验的审美果实和艺术晶核。
只有在镜子中才能看见自己的面容
我们迷路了,我们一直顺着河边走
三十五年后,我们重新筹划那一次出走
我一直记着那条滚烫的小路
诗歌既不是往昔痛苦的浮浅展览,也无意呻吟自己过去的惆怅和贫困,而是审美化和诗意化地追忆了生命路程曾经赋予的知觉印象,诗人不是简单还原了原生态的历史,而是借助于想象的力量重建了对生命的理解和对亲情的感恩。和常人相比,诗人禀赋着感觉的丰富性,尤其是藏匿在主体深处的内感觉,它是诗人心灵飞翔的羽翼,是想象力的源泉和灵感的酵母。《寂静是一剂良药》是诗人对自我内心的解读,是对于自我意识的生命体验:
诗人的生命体验是多维度的,除了对自我内心的体验,更多是对现象界的直觉体验,对当下、历史与未来的本真体验。应该说,这种体验超越了时间和空间之限度、精神与物质的边界、虚无和存在的逻辑。德国浪漫派美学家诺瓦尼斯曾说,哲学是怀着乡愁的冲动寻找精神的家园。如果说哲学需要生命体验,而诗歌更是如此。在某种意义上,诗就是怀着乡愁的冲动寻找精神的家园。凌云的生命体验包括着自我主体,关涉于自然万象、社会现实与历史,她的诗歌是以自我体验为轴心,旋转着对现象界的冷静慧目,以感性、理性和诗性共同打量着我们立足的这个世界,反观着来来往往的芸芸众生。与此密切相关,凌云是以自我的生命体验去寻找精神的家园和诗之归宿。《树或者河流》歌吟:
我听见颂扬之声。当我记录
而我怎能继续保存这无用的大地
以无形的手指掐痛我,让我彻夜醒着 这是对大自然观瞻和体验,诗人寻觅着自然的隐秘,力求和自然展开一场超越语言的心灵对话。诗人在树或者河流之间寻找着它们与人类精神的同一性或统一性,对自然的崇拜和迷醉让诗人的审美感觉异常地灵敏和自由。诗人感觉到大地苍老的丝质薄膜紧紧地包裹自己,不知道那是爱还是不自由的束缚?诗人体验无形手指的掐痛,体悟到:“那让我疼痛是,/也在疼痛。/那让我破裂的,/自己早已破裂”。 诗人的其它诗篇,如《我腰系一根草绳》、《与母亲同行》、《偶然之城》、《四分之三泪水》、《一百棵乔木的树林》、《阔叶林与针叶林》、《死亡与无名野花的欢聚》、《谁也不敢在黑暗中独自说话》、《流水没有带走光芒》等,无不浸染着女性诗人敏感细腻、空灵飞扬的生命体验,流动着爱的光影和沉思的踪迹,而这一切都由诗的话语所操纵,轻盈地牵引读者追逐那些唯美和感伤的朦胧意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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