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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陵评论 夷陵区文艺评论家协会 主办 2020-010 总第486期 编发：元辰 本期展示朱白丹非虚构小说《二 莽 子》。一个山乡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父母双亡后拉杆子在长江上打富济贫，被判入狱。出狱后成了令日军胆寒的游击队长。然而错失跟共产党走的机会，被国军收编又看不惯贪污腐败，脱离国军单干，病中被汉奸出卖而杀害。历史虽然远去，这个抗日牺牲的本地人，依然值得怀念。 朱白丹，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水利文协理事。曾在《文艺报》《北京文学》《中华文学》《长江丛刊》《芳草》《短篇小说》《当代小说》《青海湖》《大众电影》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若干。出版长篇文化散文《沧桑百湖》、小说集《怪味豆》等10部，计200万字。与弟合著长篇小说2部、电影文学剧本2部、小说集1部、散文集1部。曾获湖北省“楚天文艺奖”，山东省散文征文二等奖，中华文学优秀成果奖。 朱白丹非虚构小说 二 莽 子 一 1914年的早春乍暖还寒，屋檐、树木上积淀多日的霜冻虽已有些稀薄，仍闪着凛冽的光。猇亭集镇上，接生婆在邹银匠家忙前忙后，冷得缩手缩脚。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接生婆高兴地对屋外的邹银匠喊道：“生了！生了！是个带把的！” 邹银匠给儿子起名邹连山，是否得名三峡宜昌连绵的群山无从得知。对贫穷家庭而言，除了当初喜得贵子的喜悦，剩下的便是为生计所累。一只羊儿是养，一群羊儿也是养，生活虽苦，日子还得过。 熟话说，只愁生，不愁长。转眼几年，邹连山便长得五大三粗，力量过人，镇上同龄的孩子都打不过他，即便大一点的孩子他也从不示弱，言语不和就干上一架。常有孩童被打得鼻青脸肿，父母未少向人家赔礼道歉。邹连山打架斗殴，不知轻重，不计后果，出手必下狠招，镇上那些挨了打的孩子父母，就愤愤不平地向众人诉苦：“那家伙完全是个莽子！你瞧，把我家孩子打的！” “真是，下手真很啊！真是个莽子！” 邹连山在家排行老二，邻里街坊后来干脆直接称其为“二莽子”。久之，叫顺了口，本名邹连山反而被人遗忘了。 二莽子父母先后去世，少了家长管教，乐得自在逍遥，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过。这小子很讲哥们儿义气，谁受了委屈，只要找到他，必为其出头。但他讲原则，杀人放火的事不干，调戏妇女的事不做，穷人的鸡狗不偷。身边常有一班孩子随其左右，俨然成了一名孩子王。 1936年夏，炎炎的夏日炙烤大地象火炉一样。二莽子带领一帮兄弟打劫在长江航行的商船，虽是劫富济贫，但对执政的国民政府来说，便是违法犯罪。政府拿他是问，二莽子纵有一身蛮力，也是孤掌难鸣，被官府缉拿归案，投入狱中。入监后，狱友念其威名，心生敬意，家人、朋友送来好吃好喝的，都让二莽子优先享用。就连管监号的狱警都心生佩服，从不为难他。 1938年10月，日军占领武汉，直逼宜昌，威胁重庆，抗战形势严峻。若重庆大后方失守，中国将岌岌可危。日军派飞机轰炸宜昌、枝江、猇亭等地。狱警念及二莽子是一条好汉，担心他挨鬼子的炸弹，未请示上峰，便自作主张打开牢门，放走了二莽子。这一放，成全了二莽子，也成就了一位日后令日寇胆寒的游击队长。 出狱后的二莽子，所见所闻都是小鬼子烧杀抢掠、奸淫妇女的豺狼行径，满目疮痍，断垣残壁，惨不忍睹。二莽子恨得牙痒痒，一种血性在二莽子心中升起。“老子要打鬼子，老子要跟鬼子干！” 干，光说不行，得有队伍，得有武器。听说对岸红花套担任长江布防的国军第五师贴出告示：活捉一名日军奖步枪4支，打死一名日军奖步枪2支。国军第五师在武汉会战中被日军击溃，部队番号被军委会撤销，靠招兵买马后才得以恢复。师长刘采廷想联合民众抗日，报仇雪恨，出此奖励政策。抓鬼子、杀鬼子，付诸实施风险很大，小鬼子武器精良，训练有素，营房里还喂有狼狗，弄不好反丢了身家性命。但小鬼子武器再精良，训练再有素，总有掉单的时候，那些在小巷里追赶花姑娘、撵百姓鸡鸭的小鬼子，一个个成了二莽子的俘虏或刀下鬼。二莽子用麻袋装着小鬼子，划船到长江对岸，累计换回一、二十条枪。 有了枪支，不愁拉不到人。二莽子原本讲哥们儿义气，这回举起抗日大旗，立马就有兄弟投奔而来，一支以二莽子为首的猇亭民间抗日游击队总算拉起来了。 鬼子晚上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人，判断是被中国军民所杀。一边对猇亭百姓疯狂报复，一边严禁士兵单独外出。猇亭的鬼子，白天里一两个人不敢出门，晚上更只能龟缩在据点里，二莽子以鬼子人头换枪的路子基本就断了。 一、二十个人，一、二十支枪，未免小打小闹，这不是二莽子所要的。二莽子成天思考着如何壮大队伍和装备，久无良策。一天，手下向他报告，有人看见国军撤退时，将几十支步枪和几十箱子弹用油布捆扎，沉到了堰塘里。二莽子大喜过望：“消息准确？！” 手下说：“有人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二莽子把腿子一拍，说：“太好了！走，去给老子挖起来！”就这样，二莽子带人挖出了堰塘的枪支、弹药。这时，又有高家店的拜把兄弟孙少云带领百余人投奔而来，队伍逐渐发展壮大。最终，形成了一支拥有三个大队十二个中队、八九百人、四百多支枪的抗日游击队伍。一时，宜都、枝江、猇亭一带常有游击队出没，狠狠地打击了日军的嚣张气焰。 二 电影《平原游击队》影响过好几代中国人，在那个物质生活贫乏的年代，是电影给了人们生活的慰藉和精神的滋养。郭振清饰演的游击队长李向阳，让许多中老年人至今还津津乐道。猇亭抗日游击队的故事，与这部电影有诸多相似之处。李向阳会使双枪，左右开弓，二莽子同样会使，弹无虚发；李向阳端鬼子炮楼，二莽子也干过。 1941年农历八月十五，中国传统节日中秋节的这天，几百名战士手持步枪，精神抖擞聚集在宜都郊外的红花套，听候二莽子下令，突袭猇亭毛家岗日军据点。二莽子从荷包里掏出怀表，看一眼时间，果断地命令道：“出发！” 夜深人静，田间蛙声如潮。晚风把猇亭的夜晚吹透，甚为凉爽。日军据点除站岗的小鬼子外，全都进入了梦乡。游击队乘着月色渡江，悄悄逼近据点，待各就各位后，二莽子喊一声：“打！”霎时，子弹、手榴弹在敌人的据点横飞，睡梦中的40多名日军还没明白是咋回事，就稀里糊涂见了阎王。二莽子指挥游击队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攻打鸡头山上的日军佐藤警备大队，又打死日伪军一百多人。此次行动让二莽子名声大振，令日伪汉奸心惊胆颤。 与电影情节略微不同的是，李向阳的游击队是共产党领导的抗日队伍，二莽子领导的抗日游击队属于民间武装。 对二莽子这支民间抗日队伍，中共襄西地委、国军第五师和国民党地方党部都在积极争取。二莽子权衡再三，考虑了许久。共产党没法解决几百人的给养，国民党地方部队属杂牌军，国军第五师有粮饷保障，于是选择了国军第五师。当时是国共合作时期，反正都是抗日，容不得他细想。 以二莽子的军事、组织才能，一直在国军混下去，上升空间很大，未来当上团长、师长也未可知。被国军收编的二莽子，目睹国民党的唯利是图、尔虞我诈，尤其是大敌当前，国民党军政要员明里暗里在长江码头设卡抽头、贩烟走私，遂决定炒国军的“鱿鱼”，带领兄弟们重回猇亭乡下。跟兄弟们谋划时，部分兄弟表示继续留在国军，二莽子也不强求。一天深夜，二莽子悄悄拉走一、两百人，还“顺”走了国军一百多支步枪和许多弹药。国军念及二莽子立过战功，且是为了打鬼子，并未深究。 回到猇亭乡下的二莽子，正在后悔当初没跟共产党走时，收到了中共襄西地委的来信，诚邀他加入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1941年发生的皖南事变，令亲者痛仇者快，二莽子认识到，只有共产党才是真心抗日，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便派人去沙市与新四军代表洽谈投奔事宜。遗憾的是，阴差阳错，派出的代表没能与新四军接上头。队伍给养也越来越困难。 屋漏偏逢连阴雨。恰在此时，二莽子生病了，当地人称“打摆子”，忽冷忽热，全身乏力，卧床不起。遂决定将一两百人化整为零，待与新四军接上头后再汇合。 卧床不起的二莽子，万万没有想到，危险正向他和游击队员一步步逼近。 三 1943年春夏之交，几名游击队员向二莽子请假，想回古老背探望家人。因不明敌情，二莽子本不想同意。考虑自己身在病中，跟新四军的同志还未接上头，勉强答应了。临走时，二莽子嘱咐队员路上多加小心，快去快回。 如果二莽子的抗日游击队是共产党领导的，有政委或指导员在，绝不会轻易准假，也就不会出现后来的悲剧。遗憾的是，此时二莽子领导的抗日游击队还是民间武装，散兵游勇，对敌情估计严重不足。 跟电影《平原游击队》里有汉奸一样，猇亭也有汉奸。日军人生地不熟，如果没有汉奸带路，就是瞎子、聋子，战斗力就会大打折扣。很多革命战士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死于汉奸告密。因此，汉奸跟日本鬼子一样可恨。 游击队员们不知道，他们的老家早已被汉奸日夜盯梢。日夜盯梢的汉奸像猎犬一样睁大着眼睛，当发现回家的游击队员后，眼前一亮，急忙跑去向古老背日军驻军报告。 警备队长吉冈手拿电话听筒，正在接受上司训斥。宜昌日军司令骂他竟然奈何不了一个草莽，限他一个月内消灭二莽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军法从事！ 吉冈对着电话话筒，唯唯诺诺：“哈依！” 这时，汉奸风风火火跑进屋来。 吉冈心头怒火正没处发泄，摔下听筒，“八嘎！”上前对汉奸就是一记耳光，打得汉奸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挨了耳光的汉奸忍着疼痛点头哈腰地说道：“报告太君，二莽子的几个手下回家了！” 吉冈转怒为喜：“哟西！你的，消息可靠？” 汉奸点头哈腰：“我的，亲眼所见！” 吉冈命令道：“你的，开路！”随即带着大批日伪军前往，把几个游击队员的家团团围住。这次行动，鬼子抓捕游击队员及其家属三十六人，年龄最大的七十多岁，最小的才三岁，一行人被押到古老背长江下码头。 小鬼子逼迫游击队员交出二莽子下落，若不交出，就统统杀掉，丢进长江喂鱼。游击队员们临死不屈。 吉冈恼羞成怒，下达命令:“射击！” “哒！哒！哒！”凶残的火舌向游击队员和家属们扫去。枪声惊动了岸边的水鸟，哀鸣几声，飞向天际。 江面上，一片殷红。 四 1943年8月，身患重病的二莽子在高湖养病，病情仍不见好转，成天头痛、口渴、全身乏力。药吃完了，跟新四军接头依旧没有消息，日子一天天地过着，焦虑不安的情绪在心中弥漫。 一日，二莽子的警卫化装成卖菜的农民到镇上药铺抓药，城镇入口处的日伪军例行公事地检查着来往行人。警卫员很顺利地进入镇内，找老中医抓完药，想到二莽子很久没沾到肉腥了，买了一笼猪肉包子带上，匆匆折返，依然很顺利。但太过顺利便不正常，危机恰恰就隐藏在表面的正常之中。这里是敌占区，药店是重点监控点，从警卫员闪进药店抓药的那一刻起，就被汉奸们盯上了。 探得二莽子踪迹，两个汉奸分工，一个急急忙忙地回去向主子通风报信，一个跟踪尾随。汉奸们知道，毛家岗据点和鸡头山佐藤警备大队被袭后，日军视其为心腹之患，一直在追查二莽子的下落。他们也知道，抓到二莽子这条大鱼，主子一定会重重打赏。 得到情报，日军马上组织几百名日伪军，将二莽子的住所团团包围。敌人的到来，引起门前的黄狗狂吠不止。屋里的二莽子意识到情况危急，心里说：“糟了！”但大病中的二莽子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撤退了。警卫员知道是自己暴露了目标，愧疚地站立一旁，束手无策。 日军命令汉奸向屋里喊话。 汉奸扯起嗓子喊道：“二莽子，你被包围了，缴械投降吧。皇军说了，缴械投降可以保你活命。” 鬼子的承诺可能属实。以二莽子的地位和号召力，他若投降，鬼子或许不会杀他，或许还会封他一个伪军司令之类的官职，但一身血性的二莽子不会选择苟且偷生。 二莽子睡在床上骂道：“你个狗汉奸！你跟小鬼子说，要命有一条；要老子投降，休想！” 汉奸翻译后，日军头目命令进攻。三个小鬼子端着枪小心翼翼地步入屋内，躺在病床上的二莽子左右开弓，三名日军应声倒地。二莽子骂道：“一命换三命，值了！” 日军恼羞成怒，在房屋四周堆上柴草，淋上汽油，打火点燃，二莽子和警卫员就这样被活活烧死了。牺牲时，年仅二十九岁。 微主元辰，本名袁国新，宜昌人。夷陵区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著有《迈向智慧的金色通道》《悠悠人生》《网上漫语》《现场批评》，发表小说、散文、诗歌二百万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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