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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东方丨说“柳妈”

 新用户6981V1ce 2021-12-14

      柳妈实在是微不足道的。论地位,她只是个年节里在鲁四老爷家干活的短工;论相貌,她长着一双“干枯的小眼睛”,“打皱的脸”笑起来“使她蹙缩得象一个核桃”。然而,不知为什么,我读《祝福》,总也忘不下她。

       读过《祝福》的人,恐怕不会忘记祥林嫂临终前在河边与“我”的那段令人颤栗的关于灵魂、地狱的问答,那真够叫人“悚然”的。人生最大的苦难莫过于死吧!但对于祥林嫂来说,死亡不是悲惨生活的结束,而是另一种更大的恐怖的开始。现实的苦难和死后的恐怖在无情地折磨着她,她就是带着这种精神上的痛苦离开这个冷酷的人世的。

       是谁把这种“死后的恐怖”带给她的?这就不能不说到柳妈。

      柳妈是个信神吃斋念佛的“善女人”。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吃素、不杀生”的人会去伤害祥林嫂,把她送上死地。但不幸的是,确实是她的一句话从精神上扼杀了祥林嫂。是她,为祥林嫂走向死亡推了一把力。那么,是否可以据此就说她是一个恶女人呢?不。恰恰相反,这正是从另一个方面表现了她对祥林嫂的同情。她确实是为祥林嫂着想的,确实是想把祥林嫂从苦痛中解救出来,确实是不想叫活着受了一辈子罪的祥林嫂死后再被“阎罗大王”锯开。但是,同情却结出了恶果,这是柳妈无论如何也意想不到的。

       这,是柳妈的不幸和悲哀!

       柳妈既是鲁四老爷家的帮工,自然是祥林嫂的同类,但她也和那些喜欢打听故事的“镇上的人们”一样,打趣她、奚落她。在人们烦厌了祥林嫂的“日夜不忘的故事”之后,正是柳妈又从祥林嫂的不幸中寻找新的调味品,提出了“你那时怎么后来竟依了呢?”这个使祥林嫂最感难堪的问题,弄得她哭也哭不得,笑也笑不得,只好含糊其辞地说:“我么?……”柳妈从祥林嫂的局促的回答里感到了极大的满足,“打皱的脸也笑起来”。从此,那些听厌了阿毛的故事的人们又对祥林嫂“发生了新趣味,又来逗她说话了”。

      百无聊赖的祥林嫂死了男人,儿子又叫狼给吃了,“大伯来收屋”,鲁四老爷说她“败坏风俗”,她的悲惨故事又只是给了“鲁镇的人们”显示同情心的机会,她活得实在够“无趣”的,如果她真能够“从昏睡中死去”,倒也“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为人为已,也还都不错”。正是柳妈,告诉祥林嫂。“落了一件大罪名”,“将来到阴司去,那两个死鬼的男人还要争……阎罗大王只好把你锯开来,分给他们。”这是老实的祥林嫂在山村里所未曾知道的,她立刻“显出恐怖的样子来”,一晚上也没睡好觉,以至于“两眼上便都围着大黑圈”。这样,祥林嫂在历尽了封建政权、夫权、族权的苦难后,神权又把她推向深渊。

柳妈和“鲁镇的人们”为什么会有意无意地加害于比她们还要不幸的祥林嫂?这是因为在阶级社会中,“统治阶级的思想在每一时代都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作为社会成员“一般地是受统治阶级支配的”。在我国长期的封建社会里,忠孝节义的思想,成为维护封建统治的思想,它深深地影响着人们的思想观念。鲁四老爷就不必说了,在他身上集中了反动统治阶级的一切正统观念。即使如祥林嫂、柳妈以及“鲁镇的人们”也都受到它的思想毒害。他们相信天堂、地狱之类的邪说和“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理学信条,所以他们对祥林嫂的改嫁,对她头上留下的伤疤,采取奚落的态度。他们与其说是在打听故事,不如说是在欣赏自己的同情心,欣赏自己的“美德”,人往往会对自己表达的感情感到满足。应当说,表现于柳妈和“鲁镇的人们”身上的思想意识,正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的产物,它有着深刻的社会历史的根源。

       那么,作品为什么不是让一个别的什么人来指出祥林嫂的“大罪名”,而偏偏是通过柳妈之口说出来呢?为什么那些“特意寻来”,要听祥林嫂“悲惨的故事”的也尽是些“老女人”呢?如果细心观察一下生活,你会不难发现,对女性的不幸,评头品足最早的是女人,责难非议最多的也是女人。是“上帝”造就女人时,就让她们长于拨弄是非吗?不是的。这是社会通过女性来加害于女性。这正是作品中写得深刻的地方,这正是引人深长思之而不能忘怀的地方。

      在封建社会里,妇女是感受压迫最深、最重的一个阶层,也是受封建思想毒害最深的一个阶层。传统的封建伦理道德观念积沉在一代又一代女性心里,相关的命运使她们多了一份敏感,上千年的生存模式使她们多了一份偏见,这往往使她们用深深扎根于头脑中而自己又感受不到的旧意识去看待其他女性,用自己所受到的无形的桎梏又去桎梏别人。柳妈和“鲁镇的人们”决无意去加害于比她们还要不幸的祥林嫂,可事实上,正是她们同万恶的封建礼教一起,用自己的手把祥林嫂往死路上推。正如丁玲所说:“祥林嫂是非死不行的,同情她的人和冷酷的人,自私的人,是一样把她往死里赶,是一样使她精神上增加痛苦。”

        当然,这一切都是柳妈们所不知道的!

       造成祥林嫂悲剧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封建礼教赖以生存的物质生产基础也不复存在了,无产阶级早已不仅成为中国社会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力量,同时也是占统治地位的精神力量。但是,意识落于后存在,曾经统治中国人民上千年之久的封建礼教并不能随着产生它的旧时代的灭亡而一下子被清除掉,像柳妈、像“鲁镇的人们”一样的芸芸众生在现实社会中还是不少的。在多年前的电视剧《篱笆、女人和狗》里,曾经长期束缚人们思想的那道封建主义的“篱笆”、那根“井绳”还在束缚着小庚、枣花和茂源老汉的儿女们。彻底清除封建残余真的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 此文曾刊载于河南大学《中学语文》)


作 者 简 介

     作者简介:李东方,义马市东区办事处石佛村人。1965年参加教育工作。中小学髙级教师,省特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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